【上篇】大地·鄉情
元朗千年
「香港」,人們慣常描述:「英國人登陸時,香港只是一條小漁村…」。的確,「香港島」只是十數條小村包辦,與兩千年廣州沒法比,猶如同期開埠時只是一抹泥灘的上海,如何與繁華千百載,早負盛名蘇杭南京並排?我們那時連澳門也不如。
「香港」,其實包括九龍半島及新界與離島,還有近三百個島嶼及世上其它大城市很少擁有超過七十個巴仙的綠化帶(包括連綿的郊野公園與海灣海岸線),更不消說早已背負以千年計的歷史。千年,如何計?今天深圳河兩岸關係唇齒相依,每天往來人貨百萬計。一度,深圳河曾經寒涼似冰河,切斷兩岸本來相連的血脈,今天居民肯定未知她的前世。深圳原屬寶安縣,包括1842年後開埠,劃入另一命運的香港。1949年前,寶安的中心並非今天劃至深圳週邊的位置,自然也不是漁村的香港島。而是深圳河南岸,香港最大的平原中心,原應河道交錯鹹淡水交界,魚米之鄉元朗。
元朗,其「朗」字原應寫作「塱」,意為在水中央之壘;元亦作「圓」,這便是元朗本來地理環境之原形。本為寶安一帶中心墟市,吸引附近村鎮民眾來此貿易;後來劃入深圳的皇崗、福田、水圍、上沙、下沙、隔田、西鄉等等以現今仍存在的明清舊墟為主角,周邊南邊圍、西邊圍等村頗多雜姓,細究原由,皆自沿深圳水域諸村遷至。他們的後代好運,身份兼得中港兩地原居民祖先遺蔭,收兩岸田土利益。
元朗原居民早在英國人得清庭劃界賠地而成日後新界前,不少於一千年前定居於此,原為異鄉人,祖先避戰禍,求生計,愈行愈遠,從北到南而元朗,見山水奇秀,泥土富澆定居於此。以我鄧族為例,源於中原河南新野(今之鄧州市),後遷山東高密,再而江西吉水,北宋年間為尋風水寶地安葬祖上數代,發現元朗凹頭實為嶺南龍脈之首,除祖先骸骨,族人一拼移居大陸南端水邊。
我極幼之60年代,隨長輩至元朗河畔,舊墟對面西堤街,行至水邊,眼前大片帆影,就那麼一瞰,印象至今難忘;遍尋老照片難找記錄。
船隊源頭?當然除香港水域,肯定包括對岸寶安,東莞。上世紀60年代後,香港經濟起飛,一切傳統民生活動改頭換面,建設發展等於破壞,甜美本來風景不單難尋原味,事實徹底消滅。
一點遺恨,沒在父親生前細細打聽先祖漢黻如何在北宋年間,一千多年前從江西吉安徙居廣東嘉應。遷粵後四世祖符協於宋神宗熙寧二年(1069)登進士第,授陽春令,宦遊至東莞岑田(即今新界錦田),立地將家小南遷至沿海之濱。聽說當時南來並未因元金揮軍中原,純因元朗一帶風水奇秀,乃遷葬三代祖先;又因土地肥美,魚米之鄉,認定後世以此為福地延綿。
清末元朗屏山(我的曾祖父母跟大伯公與二伯公)
香港鄧氏老家錦田樹屋
父親並非什麼歷史學家,但對地區家族故事所知甚豐,記性非凡兼口才出眾,相信從他口中會得到比一般大路思維更正確的考據。宋朝風水術數之風鼎盛,江西更為當時全國中心,相信選址安葬祖上三代,更將粵東北幾代祖居推倒,下定決心家族南移至今天香港,定有一番不比尋常的推斷,計算與不回頭的決心。
符生二子,長子鄧陽,次子鄧布。陽生珪,珪生元英、元禧;布生瑞,瑞生元禎、元亮、元和。後代從錦田出發分佈東莞、南番順及後來東莞分出的寶安。屏山一支為元禎後人,宗祠始建元朝,現規模則自明嘉靖三十九年(1550)。清康熙年間為防民眾出海放洋,遷界至內陸;這段空檔,鄉里祖業發生過甚麼變化?又何年回歸故里早已煙沒。
每次細讀,其實相當簡化、無重大事蹟記錄的族譜,心下不少問號;讀Gabriel Garcia Marquez《百年孤寂》總覺我們向南遷徙,民國後近百年間散佈南洋歐美,這中間定負當年中原人南遷的特別因子。
千年老樹經歷幾許風雨不倒;卻在香港發展起飛五十年間,本來完整的面貌,鄉里家族精神卻遭到極大破壞,如何過渡下兩代甚或下一代已經發出問號。聽幼弟說起城規會伙拍發展商先取我們土地建西鐵站,爾後準備強建多棟四十多層屏風樓,以「一層都不能減」十分強硬的態度進行,在政府是最強的社會勢力下,這片本來已千瘡百孔的鄉居必遭巨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