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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七曜與十一曜
——敦煌開寶七年(974)康遵批命課簡介

李約瑟(Joseph Needham)在《中國科技史》討論中國天文學時,只論七曜,而未談及十一曜。十一曜者,出自《聿斯經》。《新唐書·藝文志》曆算類云:

《都利聿斯經》二卷,貞元中(唐德宗,785–804)都利術士李彌乾傳自西天竺,有璩公者譯其文。

鄭樵《通志》亦云:

貞元中,都利術士李彌乾將至京師,推十一星行曆,知人命貴賤。

所謂十一星即十一曜,實即把七曜加上羅、計都,成為九曜(1),復加上月勃、紫氣二星,遂成十一曜之數。孫瑴《古微書》十九:「術家增入月孛、紫炁、羅、計都四餘,為十一曜。計生於天尾,羅生於天首,孛生於月,炁生於閏。」換句話說,七政加上四餘,便是十一曜。《讀書敏求記》有《十一曜躔度》一卷。

P.4071號,蝴蝶裝巨冊,為宋初開寶七年(974)十二月十一日批命的本子;這位批命先生自署頭銜曰:

靈州大都督府白衣術士康遵課。

從這一頭銜可推想到下列二事:一、都督府衙門安置有術士為人批命;二、其人姓康,可能原為康居國人。這本宋初批命的冊子,末尾自言:「上有廿八宿十一曜行度,十二祇神九官八卦十二分野,惣在其中。」這是根據十一曜推算人的本命,來批流年。書中引用《聿斯經》不止一次。這冊原文大致如下:

苻天十一曜,見生庚寅丙戌月己巳日房日免申時生,得太陰星,見生三方,主金火月尅數。

晝尅數得四十八夜尅數。申時酉前得太陰星,在命宮夜五十二。

積日得二萬二千七十三日

實訉(凡)日得一萬五千八百七十三日

太陰在翌,照雙女宮,楚分荊州分野。

太陽在角八度,照天秤宮,鄭分袞州分野。

本星退危三度,照寶瓶宮,齊分青州分野。

火星在軫,照雙女宮,楚分荊州分野。

土星在斗宿,照摩竭宮,吳越揚州分野。

金星在角亢次疾,改照天秤宮,鄭分袞州分野。

水(星)在軫順行,改照雙女宮,楚分荊州分野。

在井,照巨蟹,秦分雍州分野。

計都在牛三度,照摩竭宮,吳越揚州分野。

月勃在危順行,改照寶瓶宮,齊分青州分野。

紫氣在星宿,照師子宮,周分洛州分野。

下為推五星行度宮宿善惡有云:

案《聿廝經》云:水居雙女最為(靈),生時一個臨強處,即為毫(豪)富處王庭。

命宮後守天秤宮,生復三日入命宮;金順又照福何慮,生後三日加臨富。必是遭逢見遇人,舊祿重遷更新取。

十一曜見生圖:

土水合號有學祿,智惠(有圈)多端好飜覆:

歲火同宮主貴權,為事心中多敏速……

命宮日

身宮日

(流年)

推鞍馬有分

案驛馬見《五星經》云:對背安馬六畜,如養者不成就,必有非分生財破損。

歌曰……

推子弟男女

案《五星經》云:男女官三合,位方上縱,必無恩義之心,久後子弟只得一人力。

歌曰……

推田宅

案《聿斯經》云:「子、午、卯、酉號曰四極。雖田宅有分,當生時月勃在此中,必不久。」

歌曰:四季主人占田宅,月勃行度到其中。只合遊山學道術,若於官祿福偏隆。

右謹課見生其水,曆筭玄文上有廿八宿,十一曜行度,十二祇神,九宮八卦十二分野,惣在其中。若人筭得,定其災福,切須仰重。謹具課文,伏維

高鑑。謹狀

開寶七年十二月十一日康遵課。

康遵課中引用《聿斯經》多次,書名作《聿廝經》,與目錄書之作「聿斯」微異而音實同。康課記年為宋太祖開寶七年;在此以前,《聿斯經》早已從天竺傳入,且譯成漢文矣。

其款署「靈州大都督府白衣術士」。考靈州後魏時為薄骨律鎮,孝昌二年置靈州。《隋書·地理志》靈武郡,後魏置靈州(今寧夏靈武縣),唐改曰靈州。《新唐書·地理志》若干羈縻州,如回紇州及党項州,不少是隸屬於靈州都督府的。開寶七年,靈州尚未陷於西夏。敦煌所出的靈州文件不一而足,有《靈州和尚因緣記》(S.0276)、《靈州龍興寺刺血寫經》(P.3570)等。P.2234《法華經度量天地品》第廿九,前有墨跡殘字「靈武節度押衙(銀)青光祿大夫」字樣。光啟元年《伊州殘圖經》云:

張大慶自靈州安慰使副大夫等來至州,於副使寫得此文書記。

這些都是有關靈州的記載。

本冊開首有「苻天十一曜」一名,苻天即符天,《五代史記》卷五十八《司天考》云:「建中時,術士曹士蒍《七曜符天曆》,本天竺曆法。」《新唐書·藝文志·曆算類》有《七曜符天人元曆》三卷。既有符天七曜,因之亦有「符天十一曜」。十一曜在北宋時,已施之繪畫,崔白曾繪十一曜座神於相國寺,見《圖畫見聞志》。

《道藏》一〇一六冊弁字上,《海瓊白真人語錄》(2)載有:

真師告(彭)相曰:爾謂《十一曜咒》誠是太上所說,明矣乎?曰:誠哉!曰:嘻!彼咒中有謂甘、石推流伏,然甘德、石申皆星翁也,卻是春秋、戰國時人。甘、石未生,此經先有之;質之於此,豈太上語哉?嘻!

他認為咒語中出現了「甘、石推流伏」一句,可見咒語不可能是太上老君之語。

《十一曜咒》在《道藏》中有兩種書,另一即為《元始天尊說十一曜大消災神咒經》(辰字二九);其中神咒計有:

九星都咒、五星神咒、

太陽真君神咒、太陰真君神咒、

木星、火星、金星、水星(五)真君神咒

、計都、紫炁、月孛諸真君神咒

經中言有災難,「速令塑繪十一曜形儀於清淨處,建立道場,嚴備香花燈燭,請命道士或自持念十一曜大消災神咒,經一七二七日或三七日,修齋行道德,念懺悔,即得上消天災……」經內屢言青羅真人云云,似十一曜歌咒乃出於青羅山人王希明。其「甘、石推流伏」(3)句見於《土星神咒》;可見此咒寫成在玉蟾以前。

《道藏》又有《上清十一大曜燈儀》(4),即本文星咒文而繫以序文:甘、石推流伏:為土星一咒,亦有之。其羅諸神咒序,錄之如下:

:臣眾等志心皈命,交初建星羅隱曜星君,諸靈官。

計都:臣眾等志心皈命,交終神尾墜星計都星君,諸靈官。

紫炁:臣眾等志心皈命,天一紫炁道曜星君,諸靈官。

月孛:臣眾等志心皈命,太一月孛彗星君,諸靈官。

「序」云:「臣聞:允惟神首之星,爰播聿斯之詠;號貴權而操勢,循黑道以韜光,冠晨宿之威稜,亦莫余而敢侮。掌日月之薄蝕,其誰曰而不然……」

此處「聿斯之詠」乃指《聿斯歌》。日本石田幹之助曾撰〈都利聿斯經及其佚文〉專篇。石田氏引佚文云:「按《聿斯經》云,凡人只知有七曜,不知虛星號曰羅、計都,此星在隱位而不見。」惟對十一星果何所指,不得其解。(5)今從《道藏》十一曜二書,可為石田氏解答。且《燈儀》明云「播聿斯之詠」,其取材自《聿斯歌》至為明顯。《宋史》載楚衍能明相法及《聿斯經》、劉熙古著有《續聿斯歌》一卷。

又林伯謙編《鶴林法語》記嘉定壬午上元海瓊與度師鶴林談話,祖師海瓊云:

度師問曰:羅、計、紫、孛在天而為隱曜,彼固隱之,此固顯之,何謂也?

祖師曰:「譬如北斗燈式,而右弼星,亦為隱曜,固不欲燈之,但有八燈而已。夫羅乃火之餘炁也,計都乃土之餘炁也,月孛乃金、水之餘炁也,紫炁乃木之餘炁也,今但存十一曜之燈,持(特)於四星不必燈之可矣。」(《海瓊白真人語錄》卷二)

是白玉蟾認為羅、計都、月孛、紫氣四星,都是餘氣。

明初宋濂著《祿命辨》云:

……曰十一曜之說,古有之乎?曰無有也。《書》云:「在璇璣玉衡,以齊七政。」所謂「七政」,日、月、水、火、木、金、土也,而無紫氣、星孛、羅、計都也。星孛數見於《春秋》……紫氣則載之史冊,與氛祲同占。羅、計都者,蝕神首尾也。又謂之交初、交中之神;初、中者,交食之會也。借此以測日月之蝕也。唐貞元初,李弼乾始推十一星行曆,鮑該、曹士蒍皆業之。士蒍又作《羅計二隱曜立成曆》,起元和元年。及至五代,王朴著《欽天曆》,且謂蝕神首尾,頗行之民間小曆而已。

若吳伯善、若甄鸞、若劉孝孫、若張冑玄之所造,但云七曜,而不聞有十一星也……曰予嘗聞之於師,其說多本於《都利聿斯經》;都利蓋都賴也。西域康居城當都都賴水上,則今所傳《聿斯經》者,婆羅門術也。李弼乾實婆羅門伎士,而羅、計都亦胡梵之語,其術蓋出於西域無疑。晁公武謂為天竺梵學者,於此徵之,尤信也。(6)(下略)

他考證十一曜之原委,甚為詳悉。《都利聿斯經》一名,沙畹、伯希和、桑原騭藏都曾談及,但不能將聿斯及「都利」的原名復原,石田氏亦然。宋濂這段材料以前未見人徵引,他說都利即是都賴,為康居的都賴水。考《漢書·陳湯傳》:「至郅支城都賴水上,離城三里,止營傅陳。」谷永疏云:「(陳湯)橫厲烏孫,踰集都賴,屠三重城,斬郅支首。」都賴水名最早即見於此。都賴水,阿拉伯文作Tarāz,希臘人Zēmarkhos最先提到Talas河在公元568年,不及《漢書》所記為早。都賴水在玄奘《西域記》稱為呾邏斯,可參白鳥庫吉的〈康居考〉。

證以這一冊白衣術士康遵的批命書,既引用《聿斯經》語句,又介紹了十一曜的名稱及如何運用於祿命上,可見中國的舊天文學與術數是分不開的,七曜、十一曜都是重要例子。復次,可知《聿斯經》出於西域,都利水是Talas河,而康遵當是出於Samarkand的康氏,寓居於靈州都督府中哩。

《聿斯經》亦被誤作《「筆」斯經》。《道藏》一三六冊薑字號《秤星靈臺祕要經》中提及《金匱經》云云,按《金匱經》即曹士蒍所撰(7),又於「禳災星法」引《人倫經》記郭璞事云:「後一行與李筌撰《筆斯經》,卷內收之,余恐師巫以為取資之具。乾寧中,勘其疏,已去之。更不備載……」一則以《筆(聿)斯經》為一行與李筌所作。按李筌有《驪山母傳陰符玄義》一卷(8),《六壬大玉帳歌》(9),又有《太白陰經》;敦煌有李筌《閫外春秋》,《直齋書錄解題》:「少室布衣李筌撰,天寶二年上之。」未聞作《聿斯經》。

《新唐書·藝文志》曆算類最末一種是陳輔《聿斯四門經》。《四門經》,沙畹謂即將二十八宿分配於四門。《崇文總目》有《新修聿斯四門經》一卷,《通志》稱唐待詔陳輔重修。敦煌發見之《景教三威蒙度讚》(P.3847),末舉波斯僧景淨(Adam)進呈之景教經三十餘種,其一(第三十一)即為《四門經》(石田,317頁)。《道藏》一三六冊薑字號《靈臺經》「定三方主第九」引《四門經》一段云:

若雖不背看三方,三方若在無力之地,或伏留逆行,即不可以為有福之人也;若雖背看三方主,三方主若在有力之地,或居王廟之宮,不可便為無福之人也。

所云背之三方主者,謂人在晝時生,看日所在之宮以定之,夜時生則看月所在之宮以定之。所以背三主者,論命以卯辰巳為少年時,午未為中年時,以申酉為老年時。若初主在少年時,中主在中年時,末主在老年時為不背主,此大貴之人也。若初主在老年時,末主在少年時,此為背三主也。

《靈臺經》於「死囚官」中引李公云:「火星入宮一度至三度笞死,至八度乃劍死,至十一度縊死,至十四度水死。」李公可能即李彌乾。

《秤星靈臺祕要經》又屢引《九執經》,見禳火法及禳土法。「禳土法」引《九執經》云:「每於雞緩直日,平旦時以黑油麻汁瀝頭上。」咒曰:「雞緩是我君主,某臣僕願加祐護,次以度災厄……宜看《八陽經》,帶雄朱,燒安息香,著皂衣,不入惡神廟……」《八陽經》當指《天地八陽神咒經》,現有回鶻文殘本。(10)《八陽經》云:「造作曆日(likzir)頒下天下,今知時節,為有平、滿、成、收、開、閉、建、除、定、執、破、危之文。」《秤星靈臺祕要經》中「洞微限歌」云「若遇羅金木曜,太陽紫炁月同隨,限逢此曜加官祿,火土二星到便危……家宅不寧因孛至,更兼鈍悶恰為癡……」詩句已涉及十一曜之紫炁及孛。《郡齋讀書志》十四:「《秤星經》三卷,以明五星羅、計都、紫炁、月孛十一曜,演十二宿度,以推人之貴賤休咎,不知其術之所起,或云天竺梵學也。」《道藏》之《秤星靈臺祕要經》當出於此。

上言《十一曜歌咒》出於青羅山人王希明。李約瑟因為《圖書集成》乾象典第四四卷至五四卷描寫天象,每節都引用王希明的《步天歌》(The song of the March of the Heaven),故說王氏在天文學史上的地位,可謂為中國的Aratus或Manilius。他把王希明列於六世紀的隋世,說他和(貞觀時)大天文家李淳風之父李播同時。李書對王希明十分推重,但關於王氏的事跡,則未遑細考。

《新唐書》及《宋史》的《藝文志》天文類均有王希明的《丹元子步天歌》,又五行類有王希明的《太一金鏡式經》(二十卷),注云:「開元中詔撰。」希明另有《聿斯歌》一卷,陳振孫云:「青羅山布衣王希明,不知何人。」《崇文總目》又有《青蘿曆》一卷,陳振孫作「《青羅之成曆》,司天監朱奉奏其曆起貞元十年甲戌入曆,至今乾寧四年丁巳」,則應是唐末人。至於青蘿山在浙江浦江縣,明初宋濂自金華徙家於此,其作品有《青蘿山雜言》及《蘿山遷居志》;王希明隱居的青羅山,或即此處,故有青羅山人之號。李約瑟把他看作隋時人,是不對的。(11)

李約瑟先生在敍述中國天文學史時,亦很看重武密。有兩處提及他(12),很肯定武密是隋時人。但我們看《新唐書·藝文志·天文類》十二家,武密的《古今通占鏡》三十卷是排在李淳風著作的後面。《宋史·天文志》卷二敍述天體星座,在按語中每每引述武密和楊維德之說來和《晉書》、《隋書》的《天文志》及《丹元子步天歌》作很詳細的比較,最少有二處稱「唐武密」(縮印百衲本《宋史》521、525頁)。關於武密的年代,似乎不可輕易便確定他就是隋時人。《直齋書錄解題》卷一二云:「《古今通占》三十卷,唐嵩高潛夫沛國武密撰,纂集黃帝巫咸而下諸家及隋以前諸史天文志為此書。」亦列於李淳風之下,宋楊維德《景祐乾象新書》之前,可見武密應為唐人,所以他和青羅山布衣王希明的年代都不應該列於公元六世紀。(13)

宋濂指出「若吳伯善、若甄鸞、若劉孝孫、若張胄玄之所造,但云七曜而不聞有十一星也」,吳伯善諸人著述《舊唐書》曆算類有如下列:

《陳七曜曆》五卷吳伯善撰。

《七曜本起曆》二卷。

《七曜曆算》二卷甄鸞撰。

《七曜雜術》二卷劉孝孫撰。

《七曜曆疏》三卷張胄玄撰。(14)

宋濂所舉各家著述,皆屬於七曜的曆法,其時尚無所謂十一曜。

李書中有一極重要之論點。他反對沙畹、伯希和的保守說法,認為「七曜書」一名,在公元六世紀以前在中國已極流行。自公元500年起,「七曜」的著述大為增加;他在正文及附注中舉出許多例證,來說明中國吸收伊斯蘭的天文知識,為時甚早,且推論巴比倫天數之學通過康居傳入中國(204、205頁)。

我的看法則有點不同,因為「七曜」有兩個意義:一是外來的,指每周七日的星名。由摩尼教傳入的日、月和五星組成七曜。粟特語的漢譯名稱即蜜(mir=日曜)至雞緩(亦作積浣,Kewan=土曜)七個日名,而敦煌使用的曆日在曜日上均以朱書一蜜字,這些大家已耳熟能詳。「七曜」的另一個意義,則為中國木土的「七政」,其來源甚早;二者似乎不可混合為一的。

七曜即七政,本是指日月五星。《尚書·舜典》上已說:「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以曜字指星辰,如《天問》所說「曜靈」,有時亦倒言作「靈曜」(如緯書《尚書考靈曜》是其比)。北宋時候,粟特的「七曜」名曾被人採取來解釋樂理上的十二律。《宋史·律曆志》云:「(宋)仁宗著《景祐樂髓新經》凡六篇……合古今之樂,參之以六壬遁甲。」這條沙畹、伯希和未曾引用。其中兼以七曜日名配合為說。舉例言之,如云:「黃鐘之宮為子,為神后,為土,為雞緩,為正宮調。太簇商為寅,為功曹、為金、為般頡、為大石調;姑洗角為辰,為天剛,為木,為嗢沒斯(u'rmzt),為小石角(調);林鐘徵為未,為小吉,為火,為雲漢(wuquan),為黃鐘徵,南呂羽為酉、為從魁、為水、為滴(亦作咥tir)……蕤賓變徵為午,為勝先,為月,為莫(Māq),為應鐘徵。」這即是納七曜於樂律的事例。

關於七曜的星占書,敦煌卷子甚多。P.3081為七曜星占書:

者,水也,辰星也,少女……

鬱沒斯者,木也,歲星也。

郍頡者,金也,太白也,媱女也。

雞換者,土也,鎮星也,婆羅老人也。

七曜日忌不堪用等:

蜜日不予死問病,出行、往亡殯葬……

莫日不得裁衣冠帶、剃頭剪甲、買奴婢六畜及歡樂,凶。

雲漢日不得聚會作樂,結交朋友。

…………

雞換日不得出,財一出不迴。作歡樂聚會、賞歌舞音聲,凶。

七曜日發兵動馬法:

蜜日、太陽日,發軍宜從日出處行動,用卯時發,吉。將宜著白衣,乘白馬白纓紼,白旗引前,吉。嚮祀天大將軍,吉。

莫、太陰日,從西北向東,用子時,黑衣黑旗,月神(祀)。

雲漢日、火,從南方向北,用辰時,著緋衣赤馬赤旗,祀五道大將軍。

、水,從北向南,用子時,著黑衣黑旗,祀河伯將軍。

鬱沒斯、木,向東,用卯,青衣青驄青旗,祀行道天王。

郍頡、(金),從西向東,用戊時,白衣白馬,祀巧女。

雞換、土,從西北向東南,用午時,黃衣黃馬黃旗,祀北斗。

最末為「七曜占五月五日直」。

P.3403為宋雍熙三年丙戌歲具注曆日,凡三百五十四日,署「押衙知節度參謀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國子祭酒兼監察御史安彥存纂」。有序文,又有「推七曜直日吉凶法」。自第一蜜太陽直日至第七雞緩土直日止。

雍熙三年為丙戌

正月小建庚寅,一日庚午,土,定,歲首,頡日受歲(用硃筆記)。

二日辛未,土,執……

三日壬申……

兼記七十二候及歲位所在、晝夜刻及人神日遊:

人神若如正月一日庚午人神在足大指。

二日辛未人神在外踝。

三日壬申人神在股內。

四日癸酉人神在

五日甲戌人神在口。

…………

至廿八日丁酉人神在陰。

廿九日人神在膝胵。

…………

二月卅日人神在足跌。

每逢七日一周,每蜜日(日曜)在該日之上,以硃筆注一「蜜」字。

第3900頁為曆日殘卷,存三月十一日戊午、火、滿起,又閏四月至六月六日已缺。上方但記日辰五行建除,下方記歲對、歲位、歲前、後等。此為建除曆一類。

又P.3247號為大唐同光四年具注曆,題「隨軍參謀翟奉達撰」。奉達字再溫,官學仕郎守州學博士。其所纂曆書殘存數種。(15)

在唐以前摩尼教未入華,曆書以「七曜」為名的雖然甚多,但它的意義和七政無異。姚振宗總論這些以七曜為名的著作說道:

日月五星,謂之七政。《漢·藝文志》曆譜家有《顓頊五星曆》、《日月宿曆》,是為七曜曆之所自始。《文選·齊敬皇后哀策文》(李善)注引《淮南》高誘注云:「劉歆有曜曆,當即七曜曆。」後漢劉洪作《七曜曆》,鄭司農作《天文七政論》,劉陶亦作《七曜論》,此又兩漢人所作七曜曆及論之最著者。七曜為曆術中之一端,亦相承別本單行。

由是言之,劉陶的《七曜論》即相當於鄭眾的《七政論》。七曜是指日月和五星而言;《後漢書》卷五七《劉陶傳》「陳事疏」云:「扶輔王室,上齊七燿,下鎮萬國。」他的七燿論恐怕是從天道來推究人事,和正式的天文學未必有何關係。

《續漢志》注袁山松《後漢書》說劉洪作《七曜術》,即指他的《乾象法制遲疾曆》,以步月行之法。洪書並未失傳,其說存於《續漢·律曆志》。劉智云:「靈帝時,太山劉洪步月遲疾,自此以後,天驗愈詳。」七曜亦指日月五星而言;《晉書·律曆志》中,徐岳曆議述劉洪之成就,在驗日及觀察月行,及黃道去極度五星術,理實粹密。又載建安末博士祭酒孫欽的曆議,稱「熹平中,劉洪改為《乾象曆》,推天七曜之符,與地合其序」。亦出現「七曜」二字,與唐以來「七日」之「七曜」,含義完全不同。魏時,劉智《論天》云:

日月為政,五星為緯;天以七紀,七曜是也……斗有七星,與曜同精……眾星定位,七曜錯行。盈縮有期節,故曆數立焉。(16)

南朝宋何承天云:

臣亡舅故祕書監徐廣,素善其事,有既往《七曜曆》……夫圓極常動,七曜運行,離合去來,雖有定勢,以新故相涉,自然有毫末之差;連日累歲,積微成著。(17)

《抱朴子》內篇《釋滯》:

可謂戴盆以仰望,不睹七曜之炳粲。

又:

惟有《巫咸》、《甘公》、《石申》、《海中》、《郄萌》、《七曜》記之悉矣。

上舉諸文有的七曜分明指日月五星,有的七曜是書名,或指劉洪的《七曜術》。

《宋書》卷九八《且渠蒙遜傳》載,(永初)十一年茂虔上表:

河西人趙善曆算。十四年,茂虔奉表獻方物,並獻……《趙傳》並《甲寅元曆》一卷。

茂虔獻與宋的書籍一百五十四種中,並無七曜曆數算經,而有《趙傳》及其《甲寅元曆》。《七曜曆數·算數》一卷,乃見於《隋書·經籍志》著錄,不在元嘉中沮渠茂虔所進之內。拓跋燾攻涼州,茂虔見執:滅涼者是北魏而不是劉宋。《宋書》所記茂虔進《趙傳》於宋,時恐已前卒,《宋書》中並無北涼派遣其司天大臣趙赴宋之事;李約瑟述此事,似有失實。

《魏書·術藝·殷紹傳》:「達九章七曜。世祖時,為算生博士。」又《釋老志》記:「寇謙之算七曜有所不了,惘然自失。」又唐初王勃《益州夫子廟碑》,起句便說:「述夫帝車南指,遯七曜於中階。」(18)諸書所言的七曜,都是指七政而言。

《新唐書·曆志》載張說曆議云:「太始閼蒙攝提格之歲,畢陬之月,朔日己巳立春,七曜俱在營室五度是也。」又引《洪範傳》曰:「曆記始於顓頊上元。」所謂七曜,即指日月及五緯而言。

浙江上虞唐代《天象鏡銘》有云:「禽獸翼衞,七曜通靈……□山仙□,有輪上清。」(19)

唐人所記七曜,自是指七政而言。宋李淑《邯鄲書目》云:《金碧潛通》一卷,羊參微集。其序言:「得之石函,皆科斗文字。世有三十六字訣,七曜五行八卦九宮論還丹之事,其辭多隱,人莫之識。」(20)是宋時道書已不少採用七曜的理論。

《宋史·天文志》中有「七曜」一目(21),主要是論日月合朔和五星運行的順、逆、遲、速及歲星(木星)周天之數。這和「七曜曆日」之記蜜、莫等名和吉凶宜忌完全不相干。近日馬王堆發現漢初帛書天文五星占的記錄,從秦始皇元年(前246)到漢文帝三年(前177),七十年間歲星(木星)、填星(土星)、太白(金星)在天空運行與二十八宿出現的方向,及其復出的周期,和《太初曆》及今測值距離不太遠。《曆志》所云「七曜俱在營室五度」,營室指原來的出發點,求太陽與月亮五星在一經度之下;向來慣用「七曜」一詞,即指日月五星,十分清楚。

李書在討論七曜曆著作時,提到the work of Wu po-shan,注六中文名作吳伯喜。按「喜」是「善」字排印時的誤植。《新唐書·藝文志·曆算類》三十六家中有吳伯善的《陳七曜曆》五卷,列於虞《梁大同曆》之下,孫僧化《後魏永安曆》之前;其人必是陳人。《隋志》:陳時有《七曜曆》八部(由陳永定至陳禎明),皆有年份。姚振宗說這些陳代的《七曜曆》,「似即太史官曆署所存之簿籍,隋代見存書目遂取以充數,本《志》據以鈔入是類。《唐志》惟有吳伯善撰《陳七曜曆》五卷,吳伯善始末未詳。」故知Wu po-shan當是吳伯善。有一種中文譯本把他改成「虞喜的《七曜曆》」,和李約瑟原著完全不符,反有取於誤字的「喜」,而將「吳」翻作「虞」,又漏去「伯」字,遂變成「虞喜」了。因譯者腦子裏有天文家虞喜,而不知有吳伯善其人,這樣更是錯上加錯。

總括而言,《隋志》所載各種以七曜為曆術的書名,七曜的意義,都應當從姚振宗之說指日月五星,不得視作蜜、莫、雲漢等七曜日名。至曹士蒍所著曆書,《唐志》有三種:一為曹士蒍《七曜符天曆》一卷,注「建中時人」,在曆筭類;一為曹士蒍《金匱經》三卷,在五行類;《五代史記·司天考》:「初建中時,術者曹士蒍始變古法,以顯慶五年為上元,雨水為歲首,號為《七曜符天曆》。」王應麟《困學紀聞》九云:「唐曹士蒍《七曜符天曆》,一云《合元萬分曆》,本天竺曆法。」《直齋書錄解題》收大中大夫曹士蒍《羅()計(都)二隱曜立成曆》一卷。他用Rāhu、Ketus二個隱曜,顯然已受到《九執曆》的影響,故說者謂其「本天竺曆法」。李約瑟疑士蒍為康居九姓之曹氏,所以認為吳伯善等諸家《七曜曆》,是受到波斯、康居的影響。他的觀點似採取葉伯祿之說。(22)

康遵批命課,採用黃道十二宮、雙女宮、天秤宮等名。考隋時耶達提耶舍譯《大方等日藏經》,已出現水器、天魚諸號,金俱吒譯《七曜攘災訣》亦記十二宮。僧一行修述《梵天火羅九曜》除以雞緩等七曜日分配四方分野之外,兼採羅、計都,且引用《聿斯經》語。九曜皆有圖,羅與計都同形,崔白得據以作圖,杜光庭撰《玉函經》(23),竟取天蠍、金斗,配合分野以解釋人身之十二經。可見唐末,黃道十二宮之說已甚流行,康遵實採用之。後此元人鄭希誠著《鄭氏星案》即有十一曜圖。《演禽通纂》(24)其歌訣第一句云「甲子寶瓶丙子鼠」即用寶瓶宮名,雜採十一曜及十二宮以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