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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缮性

矫情刻薄邪僻怪异的行为,若不是出于人的天然本性,就是滋生于社会世俗的虚伪巧诈之心中;虚伪巧诈之心如果使用,那么正信正行正性就要失去;正信正行正性丧失的缘故若不自觉悟,就会仍然以虚伪的面目去作为。

用世俗的学问来修正本性以求回复到本初,用世俗的思想来调整情欲以求达到明智,这样的人称为闭塞愚昧的人。古代修道的人以恬淡涵养智慧,智慧滋生之后而又不以智慧去行事作为,称为用智慧涵养恬淡;智慧与恬淡相互涵养而和的理念便从智慧本性中流露出来了。德,原本是和;道,原本是理。德无所不容纳,内涵有仁的本性;道无所不论理,内涵有义的本质;义理明慧而与物相亲,内涵有忠的性质;中心纯粹质朴而返归于性情,内涵有乐的特质;诚信而行,宽裕汪汪而合乎节仪,内涵有礼的本质,如果礼乐遍行则天下就混乱了。如果彼正而又收敛自己的德性,那么德性就不会显现出来;如果德性轻易地显现出来,那么事物就必然会失掉它原本的天性了。

自然赋予人的天性,根本在于清静而已。清静则明慧,明慧则无所不通达。世俗之人同样禀受自然的天性,但清静之后必然有动,以为清静并不能体现出它的好处来;明慧若不彰显出来,那么明慧就不足以照耀众人。因此向外追逐异样的学问,而寻求达到清静的方法;内在又以思虑念想为务,想使其明慧增加。即使得到异样的学问,其想要达到的清静反而愈加不能,思虑愈精密而其要达到的明慧愈加显得暗晦,因其欲静反动而所要修正的本性又必然复归于静,因其愈晦而役使思虑又必然归复于明慧,这莫不是自寻烦恼之士吗?所以称为暗昧蒙蔽的人。

恬淡就是清静,智慧就是运动。清静出于恬淡,就是所谓的善于用静;运动出于智慧,就是所谓的善于运筹。动必然复归于静,静又必然要归于动。因恬淡而清静则万物没有能干扰的,因智慧而运动的道理如同是出自于本性。所以说智慧与恬淡交相涵养而和气的道理出于它的本性。

德是得到的意思,自我有得则和气不能外出,所以德又为和气;道是道理法则,可以论述的道必然有它的道理,所以道就是理,自我有得而又能容纳就是兼爱博爱了。所以德无所不容纳就是仁爱,可以论述的道理而顺应常理必然恰当;所以道没有不能通达的理,因为义在其中。义恰当就得到中正而事物依附,所以说义理明达而事物相亲,因为忠在其中;中正纯粹质朴而反归于性情,因为乐在其中,所以说快乐是发自内心的。诚信而行宽裕大度而顺乎常情,因为礼在其中,所以说礼是从外观上造作出来的。礼与乐是道德的残余部分,圣人并不专以使用它而治理天下,所以礼乐如果普遍施行则天下混乱。这是庄子不崇尚礼乐的原因。

古代的人在浑沦茫昧之中,举世都淡漠而无所求。在那个时代阴阳之气和平宁静,鬼神不干扰,四时气候有序,万物不被伤害,众生没有早亡的,人们即使有智慧也没有使用的地方,这时称为清静纯一的时代。正当这个时期,不需有所作为,而是一切顺应于自然。

等到德性衰落,直至燧人氏、伏羲氏开始治理天下,只能顺应民心的自然却不能回到清静纯一的时代。德性又继续衰落,又赶上神农氏、轩辕氏开始治理天下,只能让民心安定却不能使民心顺意。德性再次衰落,又赶上唐尧、虞舜开始治理天下,大兴教化而质朴离散、淳厚微薄,背离道去作为,淹没了德去行事,然后又抛弃本性而任心纵情,心与心在斗智,如此一来却不能使天下安定,然后又附以纹饰,增益博学技巧。纹饰毁灭质朴,博物掩溺心思,然后人民开始迷惑混乱,再没有办法返回到恬淡的本性而回他们原本纯一的当初。

由此看来,是时代丧失了道呢,还是道丧失了时代呢?时代与道交相沦丧了,有道的人怎样才能在世上兴起呢?世上又怎样使道兴起呢?大道没有办法兴起于人世,人世也没有办法兴起大道,即使圣人不在山林之中,而他的德性也已经隐藏了。

燧人氏、伏羲氏可以说是朴素无化的时代,庄子以为还不及于混茫的时代,而说他们已经是德性下衰了。神农氏、轩辕氏可以称为达到了极其平和的时代,庄子以为还不及于燧人氏、伏羲氏的时代,而且又说他们的德性又再次下衰了。唐尧、虞舜之时,可以说是治理的最佳时代,庄子以为不及于神农氏、轩辕氏的时代,而且又说他们的德性继续在下衰。所以说燧人氏、伏羲氏、神农氏、轩辕氏以及唐尧、虞舜,庄子以为都不可取,可取的是古代浑沦茫昧的初始时代,因为浑沦茫昧的当初,人们自我持守其本真天性,凡事听任其自然而然,哪里知道还有仁、义、礼、乐的起因,哪里有高洁之士出众之行,哪里还要砥砺自己、修正本性去效法他们呢?庄子所取的就是以可取来警诫世俗人心。

隐蔽,往往不是自己要隐藏的。古代所谓隐士并不是埋伏身躯而不让人看见,并不是闭口什么也不说出来,也不是隐藏着他的智慧而不轻易暴露,而是时机与命运大相径庭啊。正当时机与命运大行于天下的时候,就返回到纯一没有踪迹的境界了。而不能逢着时机与命运切合的时候,就穷困于天下,只能深沉宁静缄默以待,这就是存养身体的道理。

隐居山林的人,并不是自己想藏匿身体,并不是自己要闭口不言语,也不是自己要隐藏起智慧,只是出于不得已罢了。所以说时机与命运出现了大的误差,因此正当身体盛壮、智慧施行的时候反而不合时宜,只能抱元守一,处于恬淡宁静寂寞无为之中,所谓“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因此当时机与命运该大行于天下的时候,却又反而回归到纯一无有踪迹之境,虽然处于穷困却又不受到损伤。所以深藏而归根,坚固本元还返于道,也就是命不逢时、穷困于天下之时,就要固护根本,处于安静无为以等待时运,如此可保重形体,全活生命,为存身之道。

古代所谓存身的人,不用辩论来文饰自己的智慧聪明,不用智慧来穷究天下之事,不用心思来彰显自己的德性,独处而善养其身,并回归其本性而已,又有什么要做的呢!道本来不需要那些小的行为,德本来不需要些小的见识,然而些小的见识反而有伤于德性,些小的行为反而有伤于正道,所以说修正自己就是了,乐全天性就是通达自适。

古代所谓得志的人,并不是指荣华富贵,而是说自己有无可比拟的快乐愉悦感受而已。现在所谓得志的人,是指具有了高官厚禄。高官厚禄在身,并不是自身本来就具备的,是外因一时偶然碰到而已,如同临时寄放,寄放的东西来到的时候不可抵挡,离开的时候也不可阻止,所以不可为高官厚禄放纵志向,不要因穷困简朴而趋炎附势。因得志而取得高官厚禄的人和平常穷困简朴的人的快乐心志相同,所以他们都没有什么可忧虑的。现在的寄放,一旦失去就不快乐,如此看来,即使有过快乐,何尝不是内心对道的疏漏、荒废呢?所以说:因外物而丧失自己,为世俗而迷失本性的人,称为本来就是颠倒的人。

乐全天性的人,就是乐天知命而本性不亏缺。乐全天性的人知道自然、顺应自然。知命的人就是所谓可以穷究生命意义的人,知天则听任其自然,至命则外物不能役使它,如此则修正天性才能完全。修正天性完全则自有所得,自有所得则心志无有不得,所以说乐全天性就可以通达自适,通达自适的人对于死生、忧患、富贵、穷达都不会牵累,更何况高官厚禄那么微不足道的身外之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