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
文子询问关于道的理念,老子说:你所学的专业知识如果不够精确微妙,那么对道的理解就必然不能深入。凡是谦虚好学善于用听的人,必将达到圣哲的智慧,也将成就他仁义的行为,也必将使他进一步地做下功德、树立名望。不能做到精确、明白、深邃、广阔,所以形而上之学体道以达智,故上学以神来听;中学好道以成行,故中学以心来听;下学游道以至于名,故下学以耳来听。然而用耳来听的,他的学问浮浅得如同皮肤一般;用心来听的,他的学问深厚得如同肌肉;用神来听的,他的学问深邃得如同骨髓。如此说来,听闻得不够深入则明白得不够透彻,明白得不够透彻则不能够尽得其精妙,不能够尽得其精妙则施行起来就不能够掌握和灵活地运用。大凡闻听道理,必然首先要做到虚心、清静,自损其盛气,无思无虑,眼睛不要乱看,耳朵不要妄听,心身合一,内外不动,聚精会神,专心致志,意无分想,则自然心明理清尽其精妙,外物不能改其志,与时听声写形,精神贯注,不可分离。
大道的来源自然有它的开始,它的原始状态都是柔弱的和气,生成之后的形质性多刚强,大道生生不息,虽然开始寡少,然而最终却是众多的,其资助万物之生长,始而短最终却是长大的。需要十人才能围抱的大树,它的开始也只是一棵一把手的小树而已;高达一百尺的台子,它的开始也是从最低下堆起来的,这就是天道。道就是容纳小以成其大,天也是以配下而为高,观察事物的始终,微末细小的东西都是它们的原本,所以圣明贤达的人效法它们。
谦卑的人自然就会礼贤下士,退让的人自然就会屈居人后,俭朴的人自然就会知足,少思寡欲的人自然对外物不多索取。然而谦卑的人因亲下而自然受到尊重;退让的人因不与人争反而在人之先;俭朴的人因其知足,反而他有用不完的东西;少思寡欲的人因减少自己的私心,成就其德,反而高大。天道亏盈而益谦,圣明贤达的人效法它,反而成就圣贤的所有利益。
所谓的大道,是所说的德的先前之因,因其有了道之体,方成德之用。道又是大的根本,两仪之宗,福禄之门,安静之由,万物因之而生,因之而成,因之而宁。这个道,没有作为,没有形象。它的运用内可以修养身心,外可以治理人事,而且它所济助的事情没有痕迹,全都像是自然而然一样,与天道四季变化生长收藏的始终相近,看似没有作为,实际的收效却有不可思议的成果,预先根本不知道它的精妙在哪里,然而它的精妙却甚是真实,它的当中的确是有物可查的。做天子君王的若有此道即刻使天下归服,永远享有天下。如尧舜有道则天下后世称其至德,汤武有道则建立了不朽功勋,这就是可以称道的大道,难道不是吗?古代的诸侯有了此道,人民和睦,国家就不会轻易失去;士人或庶民有了此道,既可以全身而退又可以保护他的宗亲;国力强大而且有道,不用与人交战就能克敌制胜;国小力弱而且有道的,不用与人争夺自然就能获得,举事顺时应人则功业必见,福报必有。君臣有道则君慧臣忠;父子有道则父慈子孝;士人庶民有道则相互谦让,包容且博爱。所以有道者各自端正自己的性情和生活方式,虽然不同风俗、不同思想,却可以和谐相处。无道的人苟且非分占有,甚则骨肉自虐,何况是有家有国而以道为本的,它的结果就不好说了。由此看来,道对于人来说,没有不适宜的地方。
学习道学,若有小的受益而且去施行它,就会有稍好的贤德和福报;如果有大的受益去施行它,就会有很好的贤德和福报;如果能全面地去施行它,那么天下人就要感念他的圣德,感念就是服从和学习。所以古代称帝称王的人,他们言辞谦逊,亦即归于道德性命之所安,而天下无道无德者不可为帝为王。所以帝王若得不到贤能人之助则不能成为帝王,得到贤能人相助然而又失道坏德,也不能长有天下。所谓的失道是指奢侈浮华而泰然自若,骄纵放肆傲慢无礼,自尊自大只看自己的优点,显示自己的能力,以自我为中心,仗势欺人与人作难,害众结怨挑拨事非,争强好胜妄自尊大,言辞疯狂等等。若是普通人如此行为必然身受灾殃,即使有权势之人如此行为,也必定是侯王失国,卿大夫丧身亡家,稍轻的伤害自身,较重的殃及子孙,所以说:人的罪过没有比胡作非为严重了,人的怨恨没有比没有品行更为深刻了,天地自然之道就是如此啊!老子说:施行大道的人,即使遇到勇猛的人行刺也不能深入,他的弓弩虽然精准,也不能击中。虽然是行刺不能深入,射击不能中的,对我没有任何伤害而攻击我,也必定有使我蒙受羞辱的情况显现。倘若没有敌人,虽然勇猛也不敢行刺,虽然精准也不敢射击,所谓的不敢,并非是没有用意,也不能使他们没有用意,因为没有树敌,何来其意?没有其意的,就是没有使彼之心而反受利于我。不如让天下的男女都欣然归于道,这样的话,不用在任何地方树立君王,也不用官府来处理事务,天下的人没有不以这样安定而认为方便的。所以说:如此一来,勇猛而果敢,善于击刺的,他的心即被他人所杀,经常保持柔弱不争的,因以道的特性而长存世上。
文子又询问关于德的理念是什么,老子说:让它自然存在,使它得到自然的养育,使它按其本性发展,使它生长成熟壮大。把他们的优缺点都发挥出来,不要有所选择,依其性情与天地自然相合,这就是所谓的德。人的生存,形体与万物相接触,内心与事物相交流,本来在外事活动中就有损有益。只有内心忘记爱好和厌恶的两个方面,形迹断绝利与害的关系,就能够驾驭众物而且不因此涉足抑制万事万物的变化,苟非此德岂能使物各得其宜,若加以人为阻滞行以暴力,则各失其全然之性情和功能,就与德相背离了。什么是所谓的“仁”?回答说:对上不会矜夸的功德,对下不会因为他的缺陷而感到羞耻。即使有了功德,而对官长也不因此自炫其长,遇到百姓也不因此而贬低他们,这是兼爱没有私心的表现,时间再长也不会衰减,这就是所谓的仁。什么是所谓的“义”呢?回答说:在上位就辅助弱小者,在下位就坚守节操,富贵荣华也不会肆意妄为,饥寒交迫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操守,做事顺应自然道理,不私自改变阻挠,就是所谓的“义”。什么是所谓的“礼”?回答说:在上位就要端恭严肃,在下位就要谦卑尊敬退让,守持柔弱谦和,此心立于不争不敢不能之地,这就是所谓的“礼”。所以说:修养大德,则他的下属就服从他的命令;修养仁心,他的下属就不会相争;修养义气,他的下属就和平而刚正;修养礼节,他的下属就会尊重别人,相为敬爱。四个方面都有修养,他的国家就会因此而安定。因此使万物滋生的就是大道,使万物盛长的就是德,有爱心的就是仁,顺应正确方向发展的就是义,尊敬互助的就是礼。不滋生,不养育,不能使万物依其性情而盛长;没有悲悯之心,没有爱心,也不能成就别人的心愿;内心不正,不能匡扶正义,也不能日久天长;不尊敬他人,不宠爱自己,就不能被他人看重。所以说:德是被天下百姓所看重的,仁心是民众所必有的自然情怀,义气是民众所畏惧的事情,礼节是民众所敬奉的事情。这四种情态,从语言来讲是顺理成章的,圣贤之人用它们来调理万物万事。如果所谓的君子没有品德就会招致众人怨恨,没有仁心恩惠则众人相争,没有义气、超越侵犯他人即致暴虐,没有礼仪失去秩序即致混乱,仁义礼德四种要点不能树立就是无道,不因此灭亡的还从来没有呢!
老子说:达到德治的社会,经商的人便有利于市场,务农的人快乐地耕作,做大夫的安守其职位,学习技能的修习他的专业,百姓们都能安居乐业,所以风雨不能毁折万物,草木不过早枯死,德业感召于万物,故而阴阳二气自然和谐,动物植物各随其性生长。黄河龙马负图而出,洛水神龟背书而现。等到世道衰败,苛捐杂税没有限度,刑罚杀伤没有节制,忠正者杀,贤良者刑,因此而山陵崩塌,川泽涸竭,虫蝗为灾,田园荒芜。烦毒之气蒸人,因下结烦怨之气,此气能逆天而行,成为戾气,滋生灾荒饥馑之变故,所以说世道大治则愚蠢的人就不能够独自扰乱社会,世道大乱则贤明的人也不能够独自得以治理,故而说:圣明的人使人和平愉悦,则生出安宁清静来,他们未尝有忧愁躁动而使本来的天性亏损的。因其能知天命,所以不论是穷困或者发达都很安静,所以人生必须遭受坎坷的命运而后才能有所作为,命运得遇良好的时机而后才能建功立业,总之,必须有清明的政治,而后才有圣人贤才。
文子又询问什么是圣,什么是智。老子回答说:听人说后就了然心中,这就是所谓的圣明,看见之后才弄明白,这就是所谓的智慧。所以圣明的人常常听到产生福祸的因由,就会选择平静安宁,避免那样的事情在自身发生。智慧的人往往看到祸福已经发生,而选择谨言慎行,为的是防微杜渐。圣明的人,通晓天道吉凶祸福的循环规律,故而明白祸福的产生原因;智慧的人,事先已经看到祸福的形成,在其萌芽状态就预先发觉,采取趋避之法,免其陡然而至,故而知道祸福的门径。听到了尚未发生,这是圣明的人;事先看到它是如何成形的,这是智慧的人;不去听说也不愿见到的人,这是愚蠢的人。
老子说:如果喜欢打听外界事物,只是相信当时听说或者看到的表面现象而又听任自己的判断,不去分析事物发生的来龙去脉,只凭感觉思考,事物本身是错综复杂的,而人的智识又较浅薄,以浅显的智识去看待把持事物的内涵,能有这样的事吗?外界的事物千差万别、千变万化,人的智识精神是有限的,所以人们只用智识去判断事物,那么他失去的真知就很多了。多闻博识不一定有真正的技能,争强好胜是一条危险灭亡的道路。爱好多的人就心性不定,不能专一。譬如君上多欲多好而臣下则希冀无穷,如果过多赋敛即与民为仇,少取而多与其情无有,不均于士则庶官怨,重赋于民则士卒怨,由此看来,财力不足以分配,治国之术就可以因此而明白了。
文子询问说:古代的君王以道的理念治理天下,他们是怎样去做的?老子回答说:执守于一个原则,无为而不要任意妄为,按照天地自然规律,遵循民心民情而治,这岂不是因天地之所宜,人心之所向,而与万物同变化吗?天下是一个大的器物,不可以执着地驾驭它,不可以妄自作为,有意改变它的必然会失败,执着地用一个办法去治理它的必然是执一性而失众性。执一又是意为,没有自己丝毫的后天意识、私心之能,谦虚而无私欲,这么说来执守其一是多么的谦虚微小!自心无所思虑而谦和,因事而成事则无所不通,无所不能反而可成其大治。无为就是持守清静,好动则伤物之性,所以要使天下顺理,与时俱进,就要持守清静与自然之大化迁移,如此则万物各有所宜、各得其性,则天下之事自可归正。人常谦和守静,即使有高深的智慧、超常的能力也不因此而骄傲自满,所谓的处满不溢,居高无骄。处满不溢,虽盈而益谦,居上不骄,尊高而不危;虽盈而益谦,所以能够长守富裕,尊高而不危,所以能够长享显贵。能够长享富贵的人,他的福禄必然传其子孙,古代君王治国的理念就是这样的。
老子说:老百姓在有道之国则同行其道,在有法制之国则同守其法制,大家的心性都是仰慕仁义之道而畏惧刑法的。然而总不能拿仁义去安定社会,也不能用威严去安邦定国,老百姓也不能长期用仁义去教化,也不能专一地强加威刑使他们惧怕,所以就必然要有一位君主来专一执守中和之道。君主执守于中和之道则国家大治,如果政令没有常法,总是随时更改变化,国家必然混乱。为君治国之道并非是要有所作为,治道与修道同,贵在于静,怎能事先去治定法律而为,总要因民之所为不当才去教化他们,这样也不是有所作为,仍然是无为之道。聪明智慧的人不要显示自己的能事,勇猛果敢的人不要彰显自己的威势,仁义之人不要把名位施惠于人,具备这三个方面,就是所谓的执守于一了。“清静守一”的意思就是不能更改的大道,是天地万物的根本。若君主常常变改法度,人民必然不堪烦扰,社稷则没有根本,国家也同样会多次更换君主。君主依恃他的地位去满足自己的嗜欲,不约束好恶之性,成就取舍之私心,致使法令滋彰,属下必然歧路盘根错节,不可能去梳理了。所以说君主若失去持守其一的道理,那么出现的乱象比没有国君还要严重。没有君主之时,人们相互交往中以“义”来维护扶持,对那些邪佞作奸犯科的坏人,还可以用威严使他们服从,若不这样不能长久稳固,所以才推立君主,倘若君主反而成为动乱的因素,还不如没有君主,君主必然要“执一”而后就有聚众之心了。
文子询问说:王道有哪些?老子说:得一而已。文子说:古代有以道德仁义称王天下的,有以兵力战胜而称王的,怎么说只有一个呢?回答说:以道德仁义称王的,是有品德;因兵力战胜而称王的,也是因为品德。他们都是内涵道德而外施仁义。用兵有五个方面,有义兵、有应兵、有忿兵、有贪兵、有骄兵。诛暴拯弱谓之义;敌人前来侵犯,不得已而用兵对抗,谓之应;因小事而争论不休,让人心生烦恼,谓之忿;占有别人的土地,侵吞别人的财物,谓之贪;依仗自己是大国,矜持人民众多,想以此彰显国力,让别人看重自己的,谓之骄。仁义之兵合天下民心,所以可以称王天下;应兵因其同仇敌忾,后发制人所以取胜;忿兵因些小事故就不能忍让,所以失败;贪兵贪得无厌不能自律,所以兵死;骄兵骄傲自满,违反天道,必然灭亡,这是天地自然之道。
老子说:放下道而用智慧就危险了,舍弃自然规律这样的常理而用才能就困难了。所以说:持守本分,遵循常理,即使失去的东西也不要因此忧虑,有所收获也不要因此高兴,成功了并非我一定要如此,得到了并非我尽力求来的。得失忧喜全在偶然之间,不要因此触动心机,怀道以容万类,那么即使有接受的东西也并无贪取之心,抱着至德以施与群类,即使有所给予,并没有特别对对方有私心。因为春气温和而生养万物,因为秋气清凉而肃杀万物,生养之时并不因此感恩,肃杀之时也不因此而怨恨,一切因循于自然而然,无有喜怒爱憎就接近于大道了。文子询问说:称王的人得到了百姓的爱戴,会怎么样呢?老子回答说:就如同是大江大海那样罢了,平淡而且无味,并不是凭借他的才智勇力,而是他懂得江海之所以成为百川之王的道理,在于它们善于接纳比自己微小的溪流,所以它们是从低下微小而逐渐成就伟大。也就是说江河所以成就其大,在于它们处下谦下,而使众水汇聚,最终成就其为百川众水之王。因此说:要想成为众人拥戴尊敬的人,必然先要谦让、就下、诚敬、博爱。想要领先超越别人的,必然要让自身诚恳地紧随别人的后面,天下之人也必然效法他的博爱、诚敬,行使他仁爱、仗义,而且社会就没有苛刻的风气。所以圣人即使居于统治地位,而百姓并不感到有负担和压力,在百姓的前面领导,而百姓并不以为有妨碍,所以天下的百姓乐于推崇爱戴却并不厌烦,如此一来,即使是边远地区不同风俗的国家和民族,就是那些飞禽走兽都没有不因此相亲相爱的。所以执守于大道而行,就没有不通达的,就没有不顺利遂愿的,因此大道能被天下看作是珍贵的。江海善于就下而且有胸怀,所以百川汇归于大海,称王的人也就效法江海的胸怀以作为治国之道而容纳富养民众,所以才得到百姓的欢心,而共同乐于推举爱戴,天下向往而归于一统,即使那些草木昆虫也因此而欣喜乐于服从,大道的尊贵可想而知。
老子说:拿着一个时代的法典,用它来非议世代相传的风俗习惯,这好似是用胶水粘着瑟的弦柱来调理音响一样固执,而且不知变通。圣明的人应时而变、因地制宜,时代不同则做事的方法不同,社会在发展,人民在进步,根据时代的需要确立规则,适应时代处理事务。上古的帝王,尊奉的法度是不同的,并不是故意地相反对立,而是时代不同,所行的事务有差异罢了。所以说不要效法那些已经成熟的法典,而是效法古代圣贤用来立法的精神实质,并且与时推移,应物变化。圣人的法典是可以观察到的,他们之所以施行这样的法典,是不可以推究其中的原因的;他们说的话是可以遵从的,他们为什么如此立说,是不可以用语言叙述的。三皇五帝轻视天下重器,仁爱及于万物,把生与死等同,顺应自然,博于恩德,胸怀大道推诚于天下,以明鉴万物的真性情,以大道的理念作为行为指针,修身行道以德化民。现今想学圣人之道,却又不能达到他们清静光明的境界,所以现在的君主如果遵守那个时代的法典,推行他们的法令,一定是不能得到好的效果的。
文子问为政之道,老子说:以道的理念去治理,以德的思想去教化,不用显示你的贤能,不用施加你的威力。去掉所谓的贤能和威力而执守于道德的范畴,使人们没有可以寻求利益的地方,也没有能看到扰乱心思滋生欲妄的地方。为人方正却没有锐利的棱角去割伤他人,为人清正廉洁而处事接物又很厚道,不致于疾恶如仇、苛刻太甚,也没有自恃清高,或以上欺下、以强欺弱的心志。以道的理念去治理国家则民众归附,以德的理念去教化百姓就会服从,不去显示贤能就说明对自己的行为加以约束,生活朴素而百姓富足,不用施加威力就是不敢背离大道而行天道不为之事。谦下去接近百姓,百姓就会聚在你的身边,以德馈赠百姓,百姓就会领受。俭朴可以自全其身,不敢背道可以自然安定。不谦下接近百姓,百姓就会离散而不亲附,不以德来恩养,百姓就会背叛,显示自己的贤能就会引起民众纷争,施加威力则百姓就会怨恨。百姓离散国势自然衰退,百姓背叛则人君无威信,百姓纷争则轻易即为非作歹,百姓怨恨则上位危险,如果这四个方面能诚心修持,就可以算是为政之道了。
老子说:人君的言论是百姓所用的,百姓的语言是人君所用的;人君的言论是不能改变的,百姓的语言是可以权衡的。只有圣明的人才知道权变的道理,说出的话一定要诚信,约定的事情必然要有结果,这是天下高尚的行为。正直的可以证明父亲的不是,诚信的可以因为不失信于女子之约而身死,有谁能看重这样的行为呢?所以圣明的人只考虑事情当时的是非曲直,而他们内涵的得失是无常的。在祭祀的礼仪上巫祝可以直呼人君之名,溺水时儿子可以揪着父亲的头发拯救他,这都是当时的形势必须如此去做。所以说权衡灵活变通,只有圣明的人才可以运用它。事先违背常理而后又合乎事理的称为权变,事先合乎常理而后又违背常理的是不知道权变的用意,不懂权变的人,他们的善行反而变为丑行了。
文子询问说:先生所说的意思是不是没有道德的思想内涵,就没有其他的方法治理天下了?以前的帝王,传宗接代,继承大统,也有无道而且没有德政的,然而他们都能寿终正寝,而无祸患败乱的发生,他们是用什么方法做到的?老子说:上自天子下至百姓,都在社会上各自生活,只是他们的生活地位层次贫富寿夭有所差别,若天下经常有家破国亡的现象,都是没有道德的缘故。有道德的就会小心谨慎,早晚不能放松自己的言行,战战兢兢,时常唯恐危急存亡的到来;没有道德的时候,就要放纵情欲,懈怠懒惰,他们的灭亡已经不远了。假使让夏桀和商纣王修道以行德政,那么商汤和周武王虽然贤能也无建功立业的机会了。道与德的关系是要用它们来相互滋生养育的,也是用它们来相互蓄养生长的,也是使用它们相为关心爱护的,更是用它们相互尊敬珍重的。所以说即使听不到声音的昆虫,虽然愚蠢也不会伤害它所热爱的东西,倘若能使天下的百姓都怀有仁爱之心,祸患灾害还有什么缘由发生呢?即使统治者无道可言,然而国家也并没有祸害发生的必然,这是君王治世的仁爱没有断绝,正义还没有被泯灭啊!仁爱虽然没有断绝,正义也没有被泯灭,然而天下郡国诸侯都已经开始轻视他的君主了,诸侯轻视他们的君王,则朝廷就得不到大家的敬重,政令也不能通行无阻。等到仁爱断绝、正义泯灭的时候,天下诸侯就会背叛,使天下混战、战乱频仍,强大的欺凌弱小的,百姓也加入到攻击的行业,灾害不断祸乱大作,灭亡的日期指日可待,怎么能说无道德没有祸患呢?
老子说:刑法繁多苛刻严酷,人民便生欺诈虚伪之心,人君多事,则臣下以及百姓也就会有太多的规矩、形式禁区,而其治理的效益、取得的成就却极少。因事而生事,又因事而止事,这就好比是把火焰扬起来,而其目的却是不让物体燃烧一样,使用智慧计谋去让它滋生祸患,却又以智慧计谋去防备祸患的发生,这好比是用浇水的办法想求得水的澄清一样。
老子说:人君嗜好仁爱的,即使那些没有功劳的人也受封赏,有罪的人反而获得开释;嗜好刑罚的,即使是有功劳的人也被废除功名,无罪的以及本来没有嗜好和爱憎的人,即使身受株连也不能有所怨恨,受到恩惠也不会因而感恩戴德。若依照法度,遵循规矩,自身没有私心杂念,并不在是非圈子和人情世故中,就像那天和地一样,什么不被覆载呢?契合于天地的大德去覆载生养万物,就是君主的作为区别善恶是非轻重的程度并惩罚纠正它们,就是法制的作用。如果人民接受惩戒而没有任何的怨恨遗憾,这样的情况就是道德的体现了。
老子说:天下的是非标准没有办法去确定它,世俗之人都以自己嗜好习惯为美,而以自己所厌恶的所不好的为丑。所谓寻求是的人,并不是我们说的在寻求道理,只是在寻求能与自己爱好心意相适合的东西罢了。所谓去除邪僻,并不是要除去邪僻不良行为,而是仅仅除去违背自己心意的东西罢了。现在我想选择是而且要守持它,选择非而且要去除它,只是不知道世俗之中是与非的标准是什么。所以说:治理大国如同在烹煎小鱼那样,就是说不要总是搅动它罢了。兴趣相投的人,一旦言语投机、情投意合即更加亲近,而关系疏远或者不熟悉的人,即使两人谋划得当也会产生怀疑。现在我想要放正自己的身心去接受事物,却不知道世人所遵从的规矩和标准是什么,我如果与社会上的风俗走得很近就像是躲雨一样,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淋湿的。想常处在虚静之中,而实际上是做不到虚静的,如果无意于虚静,才能达到自然的虚静,到了此时的境界,他的理想就没有阻碍了。所以通晓于大道的人,就如同车轴一样,自身不转动却可以运行至千里之外,这就是车轴能永远转动的原因。所以说圣明的人体道自然,以其不变而应对于万变,这是因为他虽处在运动变化之中,而自身却与不变的道相合于无为自然之中。
老子说:迫切而又屡次能战胜他国的,这个国家必然要灭亡。多次战争则人民疲惫,多次取胜则君主骄傲,骄傲的君主带领疲惫的人民而国家不灭亡的就很少见了。君主骄傲就会放纵自己,放纵自己必然是穷奢极欲挥霍无度,人民疲惫就生怨恨,产生怨恨便极其忧虑生活,上下其极,物极则变,有此现象而不灭亡的,还从来没有过。所以说:功业有成,自身退让,这是天地自然之道。
楚平王问文子说:我听说你在老聃那里得了道,现在贤明的人虽然有道,却遭遇了荒乱的世道,以一个人的力量却想到要教化久居乱世的人民,有这个可能吗?文子说:道德是用以匡正衰世而为盛世的,是振发乱世而为治世的,是教化淫乱腐败而为淳朴的,淳厚的品德再次复生,天下又一次安宁,它的重要在于一个人。人主是百姓的老师,君上是百姓的表率,君主的言行美好百姓就接受他的领导,君主有道德则百姓就行仁义,百姓行施仁义就没有淫乱腐败的世道了。久积阴德就可以成就王业,久积怨恨就可以使人灭亡;积石可成山,积水可成海,不去积累而能成就大事的还从来没有过。积累道德的人,上天赐福他,大地帮助他,鬼神辅佐他,凤凰在他的庭堂上飞翔,麒麟在他的附近游走,蛟龙在他的池塘里住宿。所以说用道来治理天下,就是给予天下的大德,不用道来治理天下就是天下人的灾难啊!拿一个人的力量跟天下人结仇,虽然想要长治久安,那是不可能做到的。尧舜因为如此而昌盛,桀纣因为如此而灭亡。楚平王说:寡人愿意恭敬地聆听您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