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社区货币的历史、现状与发展前景展望

社区货币已有接近百年的历史，在历史的不同时期发挥不同的作用，在人口老龄化背景下，社区货币将迎来新的发展高潮。人口老龄化是当今世界的重大难题，人口老龄化加重公共财政负担，导致政府公共债务上升，欧债危机实质是人口老龄化下的财政和债务危机。拥有世界1/5人口的中国即将迎来人口老龄化高峰期。根据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的人口发展预测，到2030年，中国65岁以上人口的占比将超过日本，成为全球人口老龄化程度最高的国家。中国人口年龄结构已完成从成年型向老年型社会的转变，100个劳动人口2013年抚养21.58人，2025年将抚养29.46人，到2050年抚养48.49人，也就是几乎2个劳动力人口就将抚养1个老年人，养老负担极为严峻。社会养老服务领域存在大量未满足的需要和大量未利用的资源，社区货币作为交易媒介能够将未满足的需要和未利用的资源整合起来，发挥促进社会养老服务供给、满足社会养老服务需求、扩大社会养老服务产出的作用，社区货币将为解决养老服务供求矛盾提供新的思路和解决途径。

2.2.1　社区货币产生与发展的历史脉络

1. 社区货币产生的历史背景

历史上很早就存在社区货币。古埃及人发明了应急储备物资作为货币体系的基础，每个贡献了储备物资的农民都可以得到一块陶器碎片，上面刻上他贡献物资的数量和时间，然后他可以使用它们购买其他东西。这些被当作货币使用的陶瓷碎片有一个时间折扣，如果某人六个月后想赎回一个刻着10袋小麦的陶瓷碎片，他将只能收到9袋，滞期费（货币的负利息）正是保卫仓库的成本。古埃及人不会储藏这种货币，而是投资于改善土地和耕种技术。在古埃及人使用这种货币超过一千年之后，罗马帝国用自己的更现代、有利息的银行和货币体系强迫取代了它们。结果使用负利息的古埃及成为世界著名的产粮区，古罗马货币通行后这一切消失了，直到今天埃及仍然是发展中国家（Lietaer and Dunnel，2013）。

在中世纪大约1000~1300年，对当时的人们来说，时间对于社会各阶层都相当丰富。在繁荣时期，普遍存在双重货币，一类是提供贮藏功能的金钱货币，一类是作为交易媒介的社区货币，每个社区都有自己的当地货币以满足交换。当地地主发行银徽章，每6~8个月召回一次，再发行更薄的银徽章，总计滞期费达到每个月2%~3%，人们因此自动投资于更能保值的物品上，而不会储藏这种货币，社区货币作为交易媒介带动了当地的经济繁荣。后来由于国王垄断了创造货币的权利，社区货币逐渐消失了，稀缺的法定货币带来高额的利息，出现专门的食利者阶层，贫富分化因此越来越严重（Peterson，2013）。

社区货币在历史上发挥了重要的作用。18世纪中期，独立革命以前的美国相对贫穷，贵金属货币严重短缺，早期的殖民地被迫试验发行自己的货币——殖民券，殖民券提供了一个可靠的交易媒介，同时有助于殖民地人民相互团结，有效促进殖民地经济的繁荣，一度非常成功。但英国1764年颁布货币法案，禁止殖民地官员发行自己的货币，结果情况发生了逆转，繁荣结束了，萧条开始了，本杰明·富兰克林声称这是美国独立战争的根本原因。类似地，当林肯需要为联盟军补给赢得战争，不是支付24%的利息给银行，而是创造了一个新货币——林肯绿币。绿币（greenback），是林肯在美国南北战争中为筹集战争资金而又避免向银行贷款带来巨额债务而发行的一种货币，由13个殖民地的联合政权“大陆会议”批准发行，称为“大陆币”。1863年财政部被授权开始发行钞票，背面印成绿色，故被称为“绿币”。林肯绿币是以政府信用作保证，以政府的公信力作为抵押来发行新币，林肯绿币背后是对美国的全部忠诚和信任。虽然最终银行家设法通过法律移开了这种社区货币，但在当时，林肯绿币挽救了美国（Peterson，2013）。今天的人们可以从这些货币的设计中学到很多东西。

社区货币概念最早是由英国社会学家、空想社会主义者欧文提出的。欧文的“劳动证书”可以说是一种萌芽状态的社区货币。它体现了物质生产的原材料价格与生产该产品的平均劳动时间的交换。1832年“全国公正劳动交易所”成立，由于需求和供给失衡，“劳动证书”的信用难以维持，2年后停发，但是依赖相互信任的劳动思想却为今天的社区货币所借鉴（Wonneberger，2011；甘峰，2004）。社区货币理论基础来自于德国经济学家吉赛尔（Silvio Gesell），他在1916发表《来自自由土地和自由货币的自然经济秩序》一文，首次提出双重货币体系以平衡财富和交换媒介职能，主张如果所有货币有利息，货币将被储藏而退出流通，使其作为交易媒介的职能不足。为了让货币发挥其他商品一般等价物的功能，货币应该具有作为商品同样的弱点，包括随时间不断退化。提出今天的钱比未来的钱更有价值，货币价值随着时间变化会呈现劣化的趋势，社区货币与法定货币并行流通能够遏制货币的劣化，而对于货币储蓄应该交税。劣化的货币和负的利息在20世纪30年代产生巨大影响，为社区货币的产生奠定了理论基础（Peterson，2013）。

2. 社区货币发展史上的三次高潮

20世纪30年代的经济危机导致货币流通不足，社区货币在很大范围得以流通，兴起第一次高潮。社区货币在实践中的应用最早可以追溯到1923年的德国。当时德国境内存在恶性通货膨胀，严重影响了当地人们的生活，一种名叫“瓦拉”（WARA）的社区货币开始流通。“瓦拉”在德语的意思是商品的货币，是由煤的存货来担保的一种纸币，当地居民可用“瓦拉”在指定地点得到基本的生活用品，但每月必须缴纳很小的一笔印花费即滞留费（Demurrage Fees）。这一小笔印花费用保证了这些社区货币不被囤积，而是在社区范围内有效流通（Wonneberger and Mieg，2011；李成武，2010）。1934年建立的瑞士WTR银行是世界上最大、最古老的社区货币系统，拥有真正意义上的中央相互交易信用系统，掌握着几乎所有公司和家庭的信用账户，信贷量从每年30万瑞士法郎（折算值）增至9亿瑞士法郎。对个人来说，WTR账户与普通账户一样。WTR银行遵循瑞士法律设立，也提供普通银行的服务。目前，有6万人参与WTR网络，交易量占瑞士GDP的10%（Nuessle，2013）。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时期，欧洲、美国、加拿大等受到大萧条影响的国家和地区都先后出现过补充货币。这些形式各异的补充货币很好地满足了人们对信用的需求，促进了消费和就业。但由于政府的恐惧和认识偏差，多数补充货币遭到取缔和禁止，瑞士WTR银行是少数幸存者之一（Wonneberger and Mieg，2011）。

20世纪80年代，由于加拿大社区货币试验成功，又一次引发对社区货币的实践和探索，三大社区货币类型相继出现，随后发展到美国、英国等说英语的国家，进而扩大到拉丁美洲、亚洲、非洲等发展中国家，掀起第二次高潮。现代社区货币的第一大类型是1983年迈克尔·林顿（Linton）在加拿大温哥华创建的LETS（Local Exchange Trading System），即当地贸易交换系统，目的是应对加拿大通货紧缩的巨大压力。LETS的传播源于Linton在国际绿色经济会议的发言，与会代表将这一思想带回国内，促成世界各地LETS模式的生根、发芽。社区货币的第二大类型是1985年美国埃德加·卡恩（Edgar Cahn）发明的时间货币（Time Dollar）、创立的时间银行（Time Banks）。时间货币作为相互服务点数（Service Credit）运用于社区的社会福利、老人照顾等各种自愿者服务。英国时间银行模式的建立来自于对美国时间银行的创始人Cahn的一次访问，他的这次国际之旅促成了更多时间银行模式的版本出现。进入20世纪90年代，社会、经济和环境改变，特别是网络技术的进步，使得社区货币以技能交换、现代易货贸易等形式兴起。1991年美国伊萨卡小镇发行Ithaca Hours，标志着第三种社区货币形式——地域货币（Local Currency）的诞生，目的是将生产、贸易和消费留在当地，促进当地经济发展和当地经济活动（Sanz，2016）。三种社区货币形式相继出现，迎来社区货币发展的第二次高潮。这一阶段社区货币强调引入，并在引入的基础上不断创新，产生的背景不局限于经济危机时期官方货币的稀缺性，更是为了解决许多棘手的社会问题，如老龄化、信息技术对就业的替代、环境保护与持续发展问题等，社区货币在新的目标、更大范围内得以推进（Banks，2013；Kwon，2017）。

2007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宽松货币政策引发学界和公众对全球性通货膨胀的担忧，一系列货币创新在全球范围内悄然兴起，全国性社区货币组织出现，政府对社区货币态度的转变引发社区货币发展的第三次高潮。Seyfang和Longhurst（2013）认为社区货币新一轮增长部分归因于自2008年的全球经济下滑，为刺激经济，各国普遍推行量化宽松的货币政策，导致全球通货膨胀蔓延。同时新的网络平台的传播使社区货币系统管理起来更容易了，并刺激了全国性社区货币组织的出现。新一轮增长更源于政府对社区货币的态度转变，从最初的禁止、逐步转变为默许，进而在部分领域予以支持（Blanc，2013）。现在，社区货币计划已得到意大利、英国、法国、德国、日本、巴西和委内瑞拉等国政府的支持。意大利颁布了时间银行法律，规定市政会协调公共和私人时间银行服务社区居民，建立和实施时间银行法律框架，正式确认时间银行作为相互帮助和社会包容的重要工具，明确规定地方政府必须促进时间银行的发展并给予金融支持（Blanc，2013）。英国政府支持社区货币，提倡相互自愿的相互帮助促进社区发展。英国的“大社会”政治日程正引领对互惠交易形式的政策兴趣，形成了对各种各样草根组织发起的社区货币试验的财政支持（列特尔，2003）。日本政府重视促进邻里交往，一些社区货币计划的行政花费是由中央政府拨款的，中央政府通过一般事务部给许多社区货币试验项目拨款，鼓励从以前的成功和失败中学习经验，鼓励创新。地方政府通过提出创新社区货币计划以竞争中央政府的拨款（Richey，2007）。

2.2.2　社区货币的内涵与特点

社区货币（Community Currency），又称为补充货币（Complementary Currency），是指为促进社区发展在社区内部达成的、接受非法定货币作为支付手段和交换媒介的一个协议（列特尔，2003；刘金山，2007）。这里的社区可以是一个地区、一个国家，甚至整个地球都可视为社区（Nuessle，2013）。之所以被称为补充货币，是因为它们并不想替代官方货币，而是执行官方货币不具备的那些社会职能（陶士贵，2009a）。每个社区都存在未满足的需要和未被开发的资源，社区货币作为催化剂将促使这些未被利用的潜在资源工作并创造更充满生机的财富（Peterson，2013）。社区货币是为达成某一社会目标，由社会公共机构发行，可以直接交换商品和服务的一种交换媒介。它不具有法定货币的所有职能，不是替代法定货币而是作为补充，发挥官方货币没有被设计去满足的那些社会职能，因此又被称为补充货币。但严格来说社区货币与补充货币还是有区别的，一般认为补充货币的范围比较大，除了包括促进社区发展为目的的社区货币，还包括以便利商业圈为目的的商业圈货币，如各种商业积分卡，各大网站发行的网络货币等（李成武和李婷，2010）。总体来说，社区货币构成补充货币的核心形式或主要内容（熊惠平，2010）。

社区货币与代币券、虚拟货币有着本质的不同。代币券是一种变相的货币，是由单位或个人印制，发售具有一定面额、一定使用期限、可在一定范围代替法定货币在市场上流通使用的票券（卡）。社区货币不属于国家法律禁止的代币券范畴，不是一种变相的货币，只是社区间以劳动时间作为支付手段的承诺，不能代替法定货币在市场上流通，不能兑换成法定货币（陶士贵，2009b）。社区货币与当下盛行的虚拟货币的区别在于社区货币的发行主体是一定范围的公共权力组织而非私人营利机构，如国内或跨国社区组织、慈善机构、地方政府，有时是国家自身。与虚拟货币相比，社区货币受到发行目的的制约，其使用范围有特殊的约定，一般不影响国家法定货币的流通（程皓，2009）。

与官方货币相比，社区货币有如下特点：①社区货币性质上是正式货币的补充。它是法定货币之外的交易媒介，不是复制货币的所有功能，只是完成特殊功能的货币。②社区货币本质上属于商品和劳务直接交换，是由商品和服务直接支持的货币。社区货币以社会信用为基础，其发行准备是真实的商品和劳务。③社区货币是一种在平等自愿基础之上的协议，参与者自愿接受其所规定的价值标准和流通规律。社区货币大多以服务时间作为货币单位，服务时间简单易行、可操作性强，易受到社区居民的广泛认同，从而容易得到推广。④社区货币与法定货币的最大区别在于社区货币一般不产生利息，不会引起任何加速创造货币的作用。⑤社区货币一般由社区公共机构发行，由非营利组织（NPO）推动，以NPO为中心的自愿者服务是社区货币的主要载体（列特尔，2003；Blanc，2011；Banks，2013；Petri，2012；Douglas，2010）。

2.2.3　社区货币的功能与作用

社区货币的兴起反映了社会对国家垄断货币发行带来的通货膨胀和现行货币体系下金融机构过分追求商业利益的不满，也反映了社会力量对个体经济自由、社会公正的诉求（贝多广，2013）。自社区货币产生以来，中外学者对社区货币的功能与作用进行了大量研究，归纳起来主要有经济作用、社会作用和环境作用，而相比之下，社会作用成为压倒一切的最重要作用。

1. 缓解与预防货币危机

当官方货币体系出现失误或危机时，社区货币可以成为缓冲的关键工具。Stodder（2009）研究表明，许多社区货币都是在通货紧缩或通货膨胀时出现的，具有很强的反周期特征，是经济发展的减震器。刘金山（2007）指出，在不放弃现存货币系统积极影响的情况下，社区货币体系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供一张有效地安全网。设计得当的社区货币不会产生通货膨胀。在当地贸易交换系统中，每一笔资产产生的同时，就会创造出相应的负债，当人们参与反向交易时，社区货币的数量也会自动削减。同时，由于不存在乘数作用，一般认为不会引发通货膨胀（陶士贵，2009 b）。

2. 缓解就业压力

就业压力是全球面临的关键问题。全球有充分的生产能力与工作机会，但由于货币稀缺，无法实现将工作能力和工作机会结合起来，社区货币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官方货币的稀缺（刘金山，2007）。社区货币作为一种交易媒介，能够使未被满足的需求和其对应的闲置资源得到相互匹配，以稳定社区，提供就业，促进劳务交换。社区货币正是避开了稀缺的官方货币以人们的劳动创造货币，动员了社会闲置劳动力积极参与服务交换，提高就业率，满足了居民的基本生活水平，改善了生活质量（陶士贵，2009 a）。

3. 应对老龄化难题

老龄化浪潮使正式的社会保障体系面临着巨大的资金缺口。引入社区货币，尤其是互助信贷系统，可将互相帮助的社会传统以社区货币的形式正式化，重建社区和环境，为老年人提供健康保健和照顾服务（刘金山，2007）。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年轻人可通过社区货币账户跨区域转移支付，为父母和家人提供相应的服务。在社会保障体系不完善、国家财力有限的情况下，建立社区货币体系可以补充家庭养老功能的不足，实现养老体制的创新（李成武和李婷，2010）。

4. 重建社区和社会资本

社区货币具有内在的互利性，比官方货币更能与赠与经济相协调。社区货币通过恢复邻里关系，使社区具有一种自我组织功能，建立一种社区精神，通过居民互助计划将不同年龄、性别、民族联结在一起，让每个人发挥各种才能，从而增加整个经济和社会的稳定性（刘金山，2007）。许多国家地方政府通过发行社区货币以加强社会资本。社会资本是相对于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的一种资本形式，其表现形式有规范、信任、利他、合作、市民参与、社会网络等。社区货币促进相互不认识的人互相信任，愿意与陌生人合作，提升对生活满意度（Bendell and Greco，2013）。

5. 创造新财富

社区货币使一些本不会发生的交易和交换成为可能，更多的经济活动、工作和财富被创造出来。社区货币能使传统不能进入正规市场的家务劳务、照顾老人等服务进入这一特殊市场，既合理利用闲置劳动力，又使他们的生活需要得到满足（廖承红，2011）。社区货币可以有效推动保健系统，可以用来交换服务，这不是对既存财富的重新分配，而是重新创造了新的财富，体现为一种完全的自我提供资金的能力（刘金山，2007；Kubicková，2013）。社区货币可以充分利用社会闲置资源，扩大产品和服务的消费和流通。当经济发展可以被定义为将闲置资源转化成社会资本的能力时，社区货币就可以成为未来经济发展的一大潜在动力，与官方货币相互补充，共同促进社会福利的提高（李成武和李婷，2010）。

6. 促进可持续发展

从补充货币成立目标来看主要有缓解社会矛盾、促进社会发展可持续，激活本地市场、保护环境等目标（Alana，2007；Allan，2011）。随着经济发展阶段的不同，人们对社区货币承担的作用有不同的要求。其中欧美等发达国家社区货币服务层次较为广泛，而发展中国家服务层次比较单一。尽管如此，促进社会和经济可持续发展往往是所有社区货币的共同目标。Seyfang和Longhurs（2013 b）从生态经济视角出发，提出社区货币作为一种绿色货币对可持续发展的作用。

2.2.4　社区货币的基本类型及其运营机制

一般认为，社区货币系统有三种基本类型，分别是当地贸易交换系统LETS、时间银行、地域货币。也有学者将社区货币分为信用交易货币和目标货币两类，其中信用交易货币是给社区一个工具促进本地的互惠交易和合作；目标货币往往设计为解决社区内某一具体问题（Nuessle，2013）。Blanc（2013）按时间顺序将社区货币划分为四代，第一代是1983年的当地贸易交换系统LETS，第二代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出现的时间银行，第三代是1991年出现的地域货币Ithaca Hours，第四代是21世纪早期出现的以多个项目和地方政府为中心的社区货币，如荷兰的NU系统和法国的SOL系统。据社区货币领域著名专家Seyfang和Longhurs（2013a）的最新统计，全球有39个全国性的社区货币组织，遍布6个洲23个国家，代表了总数3418个社区货币项目。他将全国性的组织分为四类：服务信用类（如时间银行、时间美元）、相互交易类（如LETS）、地域货币类（如Ithaca Hours）、易货市场类（如Trueque）。Seyfang和Longhurs统计的标准是必须有全国性社区货币组织，该组织至少有五个以上的项目在运行（见表2-1）。换句话说，研究仅关注那些超出孤立试验阶段已经成长并广泛传播的全国性组织、网络和项目群。中国虽然在某些社区开展了时间银行试点，但由于没有全国性社区货币组织，故没有在统计范围之内。

（1）服务信用型（Service Credits），以时间美元或时间银行为代表。这是社区货币最常见的类型，也是目前看来最有发展前景的一类社区货币，共有1715个项目，占总数的50.2%，分布在4个洲11个国家。建立服务信用型社区货币的目的是构建社会资本、服务社区，凝聚邻里关系、社区照顾以加强社区内部的联系（Lasker，2011）。时间银行建立以时间为基础的互助信用货币，帮助他人1小时可以获得1小时的社区货币，在社区一般被称为绿色美元。除了提供服务，这些社区货币可以被存储以备将来使用，或捐助他人让他人使用，或用来交换其他成员的服务。时间货币视人的时间为永恒的价值，人们今天接受他人用时间提供的服务，来日就需要以同等时间的服务来归还，而不论这些服务的市场价值如何，体现了对劳动市场价值的完全拒绝，每个人的时间是相等的，因此提供的劳务是相等的，各类劳务拥有平等价值。社区货币成为相关自愿者的主题工作，加入的会员列出他们能够提供和希望接受的服务，服务信用中心匹配并组织服务交换。社区货币的相关信息尽量对所有参与者公开，做到信息透明（Gregory，2009；Mizzo，2017）。

（2）相互交易型（Mutual Exchange），以LETS为代表。这是社区货币的第二大主要类型，总共有1412个项目遍布于5个洲的14个国家。相互交易型社区货币目的是提供交易媒介，促进社区交往。相互交易型货币在交易中自动产生，一个人的借方等于另一个人的贷方，账户的总和始终是零。社区货币是由参与者在交易时创造出来的，可以随时被大量创造出来满足需求，是一种不会人为稀缺的货币。社区货币的一个特征是无利息或负利息，鼓励人们减少持有，加快货币流通。货币的价值和效用靠成员的信任来保持。相互交易型货币通常在一个固定的地域范围内，给买者提供无利息的信贷，可以在贸易圈内交易。由一个中央账户记录交易，会员在目录里登记各自的需要和能够提供的服务。过去使用纸币，现在多使用网上账户系统，正常情况下相互交易类货币不能兑换成国家货币，与政府几乎没有经济联系。研究表明，尽管相互交易系统明确声称支持当地经济，但是有最大影响的作用仍然来自形成社会网络使社会和社区受益（Jelínek，2012）。

（3）地域货币型（Local Currencies），以Ithaca Hours为代表。社区货币的第三类是受地理约束的、以纸币为基础的地域货币类，共有243个项目，遍布于4个洲的6个国家。地域型社区货币仅在特定地域范围内使用，支持当地经济的发展。主要受萧条时期印花费用的影响，一些地方发行当地货币以循环当地经济，鼓励商人加入，形成特殊的信用，地域类货币与法定货币保持兑换关系，形成当地交易的代币券，仅在地区内可兑换，或在加入者之间可兑换。地域货币盯住国家货币，建立可兑换形式，发行地域货币要有等量的国家货币作为储备，一旦发行即自由流通，直到换回国家货币（Kaplan，2011）。这些货币的目的是补充国家货币，寻求与当地经济的高级合作，扎根于本地生产者和销售者，增加当地交易速度，不是取代国家货币，许多系统利用传统货币的印刷机构以防止伪造。与当地政府和机构建立伙伴关系具有决定作用，一些市政会将统一的公共服务纳入地域货币计划，允许以当地货币支付，以当地货币纳税，这是对地域货币的有力支持（Slay，2010）。

（4）易货市场型（Barter Markets），以Trueque为代表。是Seyfang在原有时间银行、当地交易交换系统LETS、地域货币三类社区货币基础上首次加入的第四类社区货币，有48个项目，遍布于2个洲4个国家。它是地域货币和相互交易系统的混合物，主要是组建一个新的机构使人们能在不需要主流货币的情况下在有限的网点交换商品和服务。这种类型要求人们加入一个当地俱乐部，由俱乐部发行一些地方货币，有效地进行无利息的借贷。阿根廷1995年发行另类货币Trueque，主要服务对象是缺乏获得正规货币能力的下层群众，会员称为生产消费者，交易的商品大多是自家制作的物品。这些货币不能兑换成法定货币，但可以在规定的市场与其他成员交易（温铁军，2006；Gomez，2008）。

2.2.5　社区货币的现存问题与发展前景

在国内外许多著名学者的推动下，社区货币取得长足发展，引起社会高度关注，并开始出现一些研究成果。但与实践相比，社区货币理论研究明显滞后，这一领域中的很多理论和技术问题仍然处在研究和探索阶段，还有许多关键问题尚未解决。

1. 认识偏差，社区货币基础理论研究不足

尽管社区货币已有近百年的历史，但人们对社区货币的理论研究还相当有限，究其原因主要是受单一国家、单一货币思想影响，认为货币是国家事物，只有国家才有资格发行货币，其他任何人发行货币都是不现实的，单一货币才是社会理想选择。英厄姆（Ingham，2004）从社会学角度认为，货币作为支付的一般性承诺，这些承诺只有在官方的货币账户中才能成为货币，只有国家才有权威定义货币账户。这种主流思想自然将社区货币视为另类，导致许多主流经济学家不愿甚至是不屑研究社区货币的。新货币学派对现行单一货币提出质疑，指出当今社会存在大量未满足的需要和未利用的资源，如果我们的社会经常遭受货币稀缺或通货膨胀，绝大多数未雇佣人群非常想工作却不能参与经济活动时，我们不应该温顺地接受当今货币体系。我们的经济模式和货币体系遵循达尔文的自然选择理论，今天的货币没有被设计为最大化合作，而是鼓励和支持竞争。利息的核心机制是使富人更富而穷人更穷，银行体系只关注投资回报的经济目标而不是服务社会的社会目标。我们需要设计一种社区货币以实现培育社会合作和促进社区发展的社会目标（Peterson，2013；Blandin，2013）。Nuessle（2013）建议美国调整大众银行网络，引入社区货币作为交易媒介，促进地方运营的网络创造和货币分配。人为稀缺的货币导致一方面存在大量未满足的需求，另一方面有大量没有利用的资源，引入社区货币、建立公共服务银行是改善当前货币体系和经济健康发展的可行路径（Peterson，2013）。理论方面的争议制约社区货币实践的发展，而实践的发展需要运用新的理论来指导不断变化的实践。

2. 尚处于试验阶段，社区货币实践发展还不成熟

从实践发展来看，社区货币虽然经历几次发展高潮，但总体还处于试验阶段，还没有特别成熟的模式，还没有大范围推广和普及。从现有文献来看，学者对日本、瑞士、美国、英国、法国等国的社区货币进行了试验研究（Richey，2007；Stodder，2009；Nuessle，2013；Ryan-Collins，2011；Blanc，2013），Wonneberger（2011）对德国现存的三种货币进行对比研究，认为欧元用于购买和投资，黄金用于储存，而社区货币用于捐赠。Merritt（2012）对南非和英国社区货币进行案例研究，分析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社区货币的发展特点，研究这些金融创新对促进可持续发展的作用。Seyfang和Longhurs（2013a）对全球社区货币系统进行了实证研究。研究表明，在所有被调查的3814个社区货币项目中，52.6%的项目在增长，21.1%的项目保持稳定，还有26.3%的项目低于以前的高峰。在分析39个全国性网络系统的发展轨迹时发现，在四种类型中，只有服务信用型在保持增长，12个国家中10个国家在增长，其余2个国家保持稳定，没有一个明显已经达到高峰。而相互交易型货币中有43.8%在增长，44.7%在下降，12.5%保持稳定。地域货币系统表现为相似的混合景象，基本是1/3增长，1/3下降，1/3保持稳定；易货市场型货币中1/4增长，1/4下降，1/2保持稳定，其中稳定的主要表现是项目停滞，没有新成员加入。试验研究表明，服务信用类（时间美元与时间银行类）明显优于其他三种类型，是最具发展潜力和发展前景的项目。

3. 态度不明朗，政府对是否支持社区货币顾虑重重

文献研究表明，政府对社区货币的态度主要有不信任、怀疑和担心威胁，不感兴趣和忽视，技术和财政支持，统一纳入具体的公共政策，建立统一的法律框架五种情况（Blanc，2013）。目前主要有意大利、日本、英国、法国、德国、荷兰、巴西、委内瑞拉等国家的中央政府明确表示支持社区货币的发展，但更多国家持观望态度，正在密切关注社区货币的试验结果。毕竟社区货币靠社会信用发行，脱离国家信用保障和监管，它的信用度、稳定性能否长期维持目前还无法回答。尽管社区货币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政府福利的支出压力，但政府仍有顾虑，不完全支持社区货币，主要担心社区货币与官方货币存在竞争关系（刘金山，2007；贝多广，2013）。虽然大多数国家都没有制定法律规定任何人在一个社区内使用某种东西作为交换媒介为非法，但一旦社区货币发展壮大必然引起政府的恐慌。欧洲央行认为社区货币目前还不足以引发价格水平稳定性的风险，但它们具有内在不稳定性，一旦它们与实际经济的联系增强、交易量大、参与者增多，就可能影响到金融系统安全，特别是它们不受监管，容易被一些违法活动所利用（ECB，2012）。

鉴于社区货币的研究才刚刚起步，取得的研究成果还很少，这方面的研究尚有许多积极且富有挑战的工作要做。这是一个极具挑战的年轻领域，不仅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实践价值，更具有广泛的应用前景。社区货币是区别于金钱货币的另类货币，在特殊的历史时期发挥特殊的作用。社区货币对某些棘手的社会问题有显著的效果，已引起国际社会普遍关注，作为一种交易媒介，它有助于化解老龄化难题已基本达成共识。在我国人口老龄化日益严重的背景下，可以利用社区货币充当互助养老代际交换的媒介，发挥官方货币没有被设计、没有被完全满足的社会互助养老服务需求。引入社区货币对老龄化社会意义重大：在老龄化社会，一方面，老年人口占总人口的比重不断增加，日常生活照料服务需求巨大，老年人孤独、寂寞的情绪难以排解；另一方面，服务供给资源却大量闲置，许多仍然有服务能力的年轻人、临近退休人员，年轻健康的低龄老人感到无事可做，没有存在的价值感，难以获得金钱社会的认可，很多人感到不被社会承认而处于边缘化。引入社区货币能够让这些闲置的社会资源发挥效用，能够让他们看到自身的价值，在帮助别人的过程中体会到能够被人需要的成就感，能够激发整个社会形成助老爱老敬老的文化氛围，让日常生活照顾和精神慰藉服务在某种程度上走出家庭，走向社会。

2.2.6　现实镜鉴

社区货币经过近百年的发展，特别是近三十年，在美洲、欧洲、亚洲等世界各国都得到蓬勃发展，在历史的不同时期发挥了不同的作用，在人口老龄化背景下，社区货币将迎来新的发展高潮。社区货币作为一种金融创新，能够有效配置未满足的需求和未利用的资源，已被国际社会广泛用于促进经济可持续发展、社会可持续发展、环境可持续发展的有效工具。在社区货币新一轮发展高潮到来之际，我国审时度势，及早开展有关社区货币的理论和实践研究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针对社区货币的现存问题，我国开展社区货币试验应该注意以下几点。

第一，从国际范围来看，社区货币服务层次比较广泛，不满足于单一目标而向更高层次发展。我国在社区货币发展初期，应将社区货币定义为单一目标货币，如设计为只完成应对人口老龄化一个目标，实现互助养老服务代际交换媒介一种功能，将社区货币定义为一种互助货币，与商品货币（法定货币）并行流通。以社区货币为媒介带动自愿者服务正式化、常规化、制度化，实现养老资源的有效利用和合理配置。在我国人口老龄化日益严重的背景下，社区货币有望在互助养老服务领域发挥特殊贡献和积极作用。

第二，国外社区货币试验大多是自下而上由民间非营利组织推动，以非营利机构为中心，以义工和志愿者为载体建立社区货币组织，由政府制定一系列政策以扶持社区货币试验的推广，形成一些全国性社区货币项目。我国有与西方不同的国情，强国家、弱社会格局一时很难改变，公民社会和民间组织不发达，社区货币试验还需政府自上而下推动，政府应该在社区货币试验中发挥主导作用，政府的支持和保证是社区货币试验得以顺利推行的前提。

第三，试验研究表明，在社区货币四种基本类型中，服务信用型（时间美元与时间银行类）明显优于其他三种类型，是最具发展潜力和发展前景的社区货币类型。考虑到我国已在有些居民社区开展时间银行试点，今后可以将服务信用型货币引入到社区时间银行模式，以劳动时间作为支付手段的承诺，带动时间银行模式的可持续发展政府以社会信用为基础发行社区货币，其发行准备是人口老龄化背景下高龄老人所需的养老服务需要。明确社区货币不与法定货币保持兑换关系，社区居民自愿选择接受和使用社区货币，运用社区货币的理论指导我国社区时间银行实践，发挥理论与实践相得益彰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