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讲
问题与讨论
萧博士的问题:“你在上周一讲的这位女孩的案例,如果她能够被适当地分析,有人协助她找到真正的自己,使其处在她优越的无意识人格化和她自卑的人格面具之间,如果是这样,你认为,她能免于因这样的退行而凄凉死去的结局吗?”
“在这样的案例中,你可以解释调节功能是如何被创造的吗?如果将它称作一种创造,称作对立两极形成的新事物,正确吗?”
荣格医生:这位女孩当然能借助分析减少悲剧,她的发展也将变得更加顺畅。分析的要点是使无意识的内容意识化,从而避免类似的错误。
关于调节功能,这个原则可以被这样一个案例很好地解释。为了解释这一点,我们需要对立原则。这位女孩的问题是,她生活的环境对她的天赋而言太局限了,她无法触及地面,她的环境明显缺乏思想,到处都是心胸狭隘和贫乏的;而她的无意识呈现的是完全相反的画面,她在那里被非常重要之人的魂包围着。这种极端的两极所引发的张力是调节功能的基础。她尝试在她的灵媒圈子中表现出这种调节功能,并寻找走出她所处困境的机会。因此她的现实生活和她的无意识生活之间的张力增加了。就像我所说的那样,在现实中,她是一位微不足道的女店员;在她的降神会中,她是一位与伟大精神有联系的人。当这种对立以那样的方式出现时,必然会发生某些事情将它们拉在一起。
这一直是一个很难处理的情况。例如,如果我已经告诉她,她在自己的无意识中是一名重要的人物,我就可能会在她的身上激发一个错误的幻想系统,最好的方法是让她回到生活中面对自己的问题,有所作为。同理,人们说我是一个大人物,成千上万人都这么说,但我不会相信,除非我能够接受考验,并完成某些事情。在她身上,这一点很难实现,因为在将她从无意识幻想中的错误元素中解脱出来的时候,一直存在着与她所渴望的事物失去联系的风险,从而令她对自己失去信心。分析师永远不能确保患者在扔掉自己的一个错误形式时,没有把被容纳的价值也一起扔掉。
对于这个女孩而言,调节功能的运作顺序如下:首先她讲到鬼魂,接着她与祖父的“魂”建立联系。祖父在家族中享有崇高的地位,他的道路总是正确的,无论他说什么都会受到赞扬;接着歌德以及各式各样的伟人都进入了她的幻想;最后,她认同的重要人格得到了发展。这就像每一个留在她心中的伟大人物成长出更大的人格一样。大家都知道,柏拉图提出的原则是,如果不把某些东西带入灵魂,就不可能看到它丑陋的一面,同样如果没有对美好的东西做出反应,就不能与之建立联系。在这个女孩身上所发生的正是类似的事情。
她发展出的形象便是调节的象征。这是她逐渐发展出的具有生命力的形式。因此,一种从对立两极中解放出来的态度被创造了出来。她一边使自己摆脱她周围的肤浅环境,一边又在摆脱不属于她的鬼魂。有人会说,当本性独自运作时,它会顺着调节或超越功能起作用,但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本性会与我们作对,也就是说,将错误的人格带入现实。我们的监狱和医院中充满了不幸的人,而他们都是本性“实验”的产物。
邓纳姆女士:为什么那个女孩会恢复到一个儿童的状态?
荣格医生:这是因为力比多的衰退,其越来越早地注入生命的曲线中,而生命的曲线一直显示出对一定张力的需要。在年轻的时候,力比多填充在比较协调的框架中,而在老年的时候,力比多散布在更小的范围内。
我们回到超越功能,一方面可以在事实中看到它,另一方面可以在想象中看到它。这会产生两个极点。在这个女孩的个案身上,在想象一侧的幽灵走得太远了,而现实的一侧又过小。当她进入现实的时候,她是一流的女裁缝。
幻想是创造性的功能,有生命力的形式源自幻想。幻想是象征的预备阶段,但象征有个基本特质,它不能仅仅是幻想。我们依赖幻想将我们带出僵局,因为虽然人们并不总是着急去认识扰乱他们生活的冲突,但梦一直在起作用,一边试图提示这个冲突,一边又告知引领出路的创造性幻想。接着,幻想便成为将材料带入意识的物质。有人会承认自己处在僵局中,并放任幻想,但与此同时,意识必须保持对其掌控,以便不时检查本性的实验倾向。也就是说,我们必须牢记无意识会给我们带来灾难。此外,我们必须小心不要去规范无意识,它可能需要新的方式,甚至不要规范一个受灾难困扰的人。生命通常需要尝试我们所生活的时代完全不能接受的新方式,但我们不能因为这个原因放弃新的方式。例如,从路德所生活的时代标准看,他被迫进入的新生命道路几乎是犯罪。
德·安古洛博士的问题:(1)“当你第一次读叔本华的作品时,你并不认同他对当今世界影响力最大的观点,也就是他对生命的否定,而选择他倾向于认可的生命的目的性原则。当你做出那个选择的时候,主流的哲学思想肯定与之背道而驰。我想知道更多关于你为什么做出那个决定的内容。在你遇到叔本华之前,你对这种方式有偏好吗?还是说对你而言,叔本华是第一个形成那个概念的人?你对这个女孩的观察对你理解叔本华的观点有帮助吗?或者他为你解释了这个女孩吗?还是二者都有?”
(2)“我不清楚你是否相信能够被追溯到无意识作品中的目的性原则是只能够应用到个体生命的东西,还是作为从背后指挥宇宙的一般目的性原则的一部分?”
(3)“我理解你说的‘更高发展水平的获得总是以一些明显的可怕错误为代价’,是一条一般的心理学法则。因此我想当然地认为分析的经验能够使人避免这样的错误,而取代牺牲的原则。这样理解对吗?”
荣格医生:(1)我是从叔本华那里第一次了解到意志的普遍驱力思想,这个概念本身是目的性的。它对我理解那个女孩呈现出的问题非常有帮助,因为我认为我能够清晰地将在她无意识中起作用的标志追溯到一个目标上。
(2)我开始对无意识的本质感兴趣,并问自己它是否是盲目的。我对此的回答是否定的,它一般是有目的的。但如果有人问无意识是否是世界本身,或者是否是心理,那这个问题就会变得棘手。将大脑视为宇宙的背景对我而言是不可能的,因此我并不能将目的性的原则扩大到宇宙的水平上,但我现在必须根据无意识和宇宙的关系修正我的观点。如果我只从理智的角度上思考这个问题,那么我的说法还是和以前一样,但还有另外一种看待这个问题的方法,也就是说,我们能问:“我们有满足这些形而上学问题的需要吗?”我们如何为这个问题找到合适的答案?理智会在这个任务面前否定自己。还有另外一个解决它的方法。例如,假设我们正在关注某一历史问题,如果我有500年的时间可用,我就能解决它。现在,我身上有一个数百万岁的“人”,而且他或许能够为这些形而上学的问题提供线索。如果我们将这些东西置于无意识中,当我们得到适合这个“老人”的观点时,事情就会一切正常。如果我持有的观点和无意识不一致,它们肯定会使我得病,那样我们可以肯定地说这些观点和宇宙中的某些主流是相反的。
德·安古洛博士,你对这些答案满意吗?
德·安古洛博士:我想我能理解你的意思,但我不能接受。
荣格医生:我们要进一步讨论吗?
德·安古洛博士:不用。
荣格医生:关于你的第三个问题,我不认为分析能够帮助我们避开所有的错误,否则人们会去分析生命,而不去生活。人们需要愉快地犯错。最完美的分析也不能避免错误。有时候你必须犯错,而且你身上道德的东西只有在你给它们机会时它们才会出来。对真理的认识在你给自己去犯错的机会之前不会显现。我十分相信黑暗和错误在生命中起到的重要作用。当分析是建立在可靠的技术上时,它肯定不仅仅能将人从黑夜带到白天,还要将其带回去。的确,你可以用牺牲代替一些荒唐可笑的事情。
曼博士的问题:“如果尼采能够或愿意将查拉图斯特拉的理想在他自己的生命中实现,那么这本书会被写出来吗?”
荣格医生:我相信这本书无论如何都会被写出来的,因为创造精神中有巨大的驱力使幻想的产品降格到某些相对固定的形式,从而可以控制它。实际上,所有人都会树立偶像,从而能够使他们的理想固定下来或获得具体的形态。有人会说每一个象征都渴望被具体化。请记住这一点,当我们在《旧约》中读到“直到现在,耶和华都在帮助我们”被刻在石头上的时候,我们知道他们是为了守住将他们带到如此之远的信仰才这么做的。埃及人有金字塔和防腐技术,其目的是为了具体化永生的原则。同样,尼采也感觉到了具体化他心目中的象征意义的需要。
这是事情发展的常规过程。人们要首先创造象征,之后问自己“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或者“它对我意味着什么”。可以肯定的是,这需要有很强的反思精神,大多数艺术家并没有,而尼采确实拥有较高的水平。当艺术家没有获得反思精神时,一般他们会想尽快远离自己的作品。他特别想远离意象,非常讨厌去谈论它。因此在《心理类型》出版之后不久,斯皮特勒在一次讲座中诅咒那些想要去理解象征的人。在他看来,《奥林匹克之春》(Olympische Frühling)没有象征意义,如果你想从它那里寻找意义,这就像你从小鸟的鸣叫中获取象征一样。当然,斯皮特勒的作品满载象征,只不过他不想承认它。事实上,艺术家实际上经常害怕看到象征,也害怕知道自己的作品意味着什么。分析对二流的艺术家而言是致命的,但那应该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在分析中,或者在一个被分析的人身上,只有重大的部分能出现,尽管我们时代的趋势使每一只小猫或蠕虫都能很容易出现在艺术的世界中。每个使用画笔的人都是一个艺术家,每个用笔的人都是一名作家。分析将这样的“艺术家”排除在外,这是他们的毒药。
戈登博士:带来“猫”和“蠕虫”的人会怎么想它们?
荣格医生:在一天的工作之后,他会认为生命很艰难,他必须克服这些东西去劳动。这是他的无意识施加到他身上的压力,但他不能将其创造的成果和艺术混为一谈。
讲座
我在自己的联想实验中发现了压抑的证据,这使我相信弗洛伊德理论的真实性。病人不能对某些引起痛苦的测验做出反应。当我问他们为什么不能对刺激词进行反应的时候,他们总是说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而他们此时总是以一种特别又不真实的方式讲话。因此我对自己说,这肯定就是弗洛伊德所描述的压抑,实际上,所有压抑的机制都在我的实验中变得清晰。
关于压抑的内容,我不能认同弗洛伊德。在那时候,他认为只有性创伤和休克可以解释压抑,但我有相当多的神经症个案经验,在这些个案身上,与社会适应所起的作用相比,性所起的作用只处于从属地位。例如,那位灵媒女孩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