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刑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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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R试剂

“为医者,须绝驰骛利名之心,专博施救援之志。”

林伟生觉得自己大概是不配当一个医生。

实习的时候因为无法很好地处理与患者的关系,辅修了药学学位。

在实验室专心做研究的那几年是人生中最为充实满足的日子,那时候他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救很多人。

夜以继日的埋头苦干,最后换来的是无人问津,被嘲笑研究方向是天方夜谭,没申请到项目基金,深造之路也因为囊中羞涩而被堵死了。

惶惶不可终日,那时候就算有一份去乡下诊所发药的工作也是愿意的。

然后一个神秘人物出现了,一笔足够留学的全款资助,条件仅仅是回国后必须入职和安医院,继续大学里的研究,他毫无拒绝的理由。

近十年的研究,即将有一点成果,事情却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了。他根本反抗不了梁先生,这些年见过太多触目惊心的例子了。

打开抽屉,一个普通的塑料药盒,里面是一颗凝聚着多年研究心血的白色药丸。

每天进出实验室的人都要搜身,林伟生只能藏在钢笔里夹带出来,所有与研究相关的资料都是无法带出实验室的,那些化学式、流程、反应,复杂到连创造者林伟生都无法完全记住。

如果梁先生想要做什么,至少自己手上还有这颗药丸可以证明,他曾如此接近于成功。

将药盒放进抽屉的隔层,林伟生走出房门透气,看到阿May站在窗口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了?”他走过去,从后面环抱着妻子。

“我在想家诚,他头上的伤不知道要不要紧。”秀气的嘴唇轻轻抿着,担忧一目了然。

林伟生想起前段时间在医院见到的年轻人,就是何强的儿子何家诚,居然已经长这么大了。

他安慰道,“我看他的样子意识清晰,似乎没什么问题,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叫他去医院复检看看,没检查出问题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如果有脑出血的情况,这几天会形成血块,能检查出来。

“那我到时打个电话去警署问问,家诚不想让他爸知道。”阿May抓着林伟生的胳膊,心里安稳了些。

头上的伤是去四海酒楼时受的,算是替鬼火挡灾了,虽然有点疼但还能受得住。

真正难受的是鬼火的那帮手下,给何家诚简单包扎后又拖着他去舞厅喝酒,吵闹的音乐加上头痛简直要人命。

在连灌三杯酒后,鬼火终于被人叫走了,获救的何家诚吐了一回,扶着墙打了的士赶到医院做脑CT。

好在一切正常,没有淤血,只是轻微脑震荡,伤口不算大缝了三针而已。

心里有些后怕,为了接近鬼火他差点把命赔上。

在走廊上休息的时候碰上了阿May,她和林伟生去做婚检,因为不想被同事知道特地跑到其他医院,结果正好撞上一脸苍白的何家诚。

怕阿May跟何强告状,何家诚撒了个慌,说是被花盆砸到了,当时阿May也没有多想,到底是经验丰富的护士,回到家后越想越不安心。

海钓之后,鬼火对何家诚的态度有了明显不同,不再时时刻刻将他拘在身边,何家诚开始独自处理小额的账目,也有了更多自由安排的时间。

尽管如此,每周一的聚餐还是要参加。

礼拜一是个特殊日子,至少对鬼火来说是的。

刚混社会的时候鬼火也是菜鸡,总被混混打,有一次被打得太惨回不了家,躺在巷子里等死。

那晚的新闻播报是几十年难遇的寒潮,就在因为失温失去意识的时候,鬼火被人捡走了。

后来鬼火就认了那个人当大哥。

同样是混混,大哥就想得通达多了,他不像其他人拿了钱就花天酒地挥霍一空,当混混就是职业,赚了钱早点退休才是真理。

每到礼拜一他就带着鬼火吃大餐,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慰劳辛苦的街头日子。

可惜好景不长,大哥因为帮派斗殴死了,尸体被扔在街上,没人敢去收尸。

所以每当礼拜一,鬼火也会依照那个人的习惯,带着小弟们吃饭,可能是为了祭奠,也可能是因为迷信,反正礼拜一不宜处理帮会事务。

“明天开打,大家多吃点,免得进医院要禁食就麻烦了。”有人举起啤酒,一一问候。

“哎,多吃点。”

“是啊,明天早点做完事,我老婆还等我回去看深夜剧场呢。”

你一言我一语,仿佛在拉家常,说的都是生活小事。

何家诚沉默着,只是听了个大概消息,明天鬼火并没有给他安排任务,倘若自己问得太勤快倒像是别有用心,因此他只一味敬酒,心里暗暗做比较。

吃完东西准备散场,盯上一个老实又醉得厉害的人,踩着左右摇摆的步伐装醉,跟那人互相搀扶着离开,半道上就套出了火拼的时间和地点。

连夜送到情报后,何家诚困得厉害,也不敢回家让何强看见自己颓废的样子,干脆跑到四海酒楼的储藏室将就一下,顺便监视鬼火第二天的行动,以免有突发状况。

刚闭眼不到半个钟头,门外声响让他吓出了一身冷汗,捡起衣服躲在门后。

四海酒楼虽是鸿运帮的一处据点,但因为每天都会清账,所以就算被一网打尽也不会搜到什么确实的证据,照理说没什么值得防范的地方。

透过镂空的玻璃,何家诚屏着气息,看见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年轻的会计东张西望,推了一下眼镜,然后摸进了平日工作的办公室,再出来,手上已多了一本账簿。

这个斯文得家伙居然还是个小偷?

何家诚悄无声息地跟上去,想弄明白小会计的目的。

凌晨两点,路灯还未灭,街上空无一人,早饭摊子的老板都还在家里准备。

银色皮卡停在马路当中,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何家诚不敢跟得太近,躲在围墙后观察,皮卡上下来一个戴着墨镜的人,将小会计拉入车中,门一关,车子飞快行驶,消失在转角处。

还在因为喝太多酒头痛的何家诚抬起一旁的自行车就猛追,不过跟了几分钟,目标就完全消失了。

他停下,大量空气灌进肺里剧烈咳嗽起来,而后直起身子,环顾四周。

凌晨戴墨镜的人,怎么想怎么别扭。

如果他没记错,资料上就有这么一个人,成兴帮的查宁,泰国人,自小流浪,被成兴帮雄哥收做打手,眼睛有毛病,所以一直戴着墨镜。

成兴帮要鸿运帮的账簿有什么用?

眼下更要紧的还是找到查宁把会计带到哪里了,成兴帮在这块地区有三个据点,港成回收站、振明当铺、引玉斋。

引玉斋的客人都是富豪,仓库放的全是贵重物品,把人带到那里风险太大。

查宁带着会计和账簿,肯定是要见个关键人物,港成回收站不太现实,思来想去似乎振明当铺的可能性更大些。

确定了方向自然能抄近路,为了完整地完成任务,何家诚做了不少功课,他可不想因为一次卧底就光荣。

凌晨四点,天已微微亮。

早市的店铺都已开张,人不多,但碰到何家诚横冲直撞也要咒骂几句。

振明当铺前,眼熟的银色皮卡停在路边,疏松平常的场景,若不是何家诚背下了车牌号,也会误以为是辆普通的车。

等了一会儿,当铺没有动静,再看车上的司机,夹着香烟不停吞云吐雾,时而低头看看手表,分明是在等人。

停止剧烈运动的何家诚精神一下子松弛起来,醉酒和一夜未眠使整个人看上去沧桑了很多,他的背有点疼,眼下并不是最好的状态。

可是他有直觉,里面的人在商量一件大事,他必须进去。

雄哥躺坐在棕色的沙发上,脚边的斗牛犬时不时咧开大嘴,露出花白的尖牙。

林伟生摘下手套,关上当铺库房大门,门是隔音的,只在打开的刹那泄露出一些类似于野兽的嘶吼。

他一脸沉重地望着身后的看守,两个强壮的大汉,或许还是什么地下拳场的常驻拳手,他们对于看守的东西漠不关心。

林伟生露出一种悲悯的表情,为他们,也为自己。

雄哥很不高兴,还没有人在自己的地盘教自己做事,如果不是为了生意,他会把眼前的人喂狗,不过是一个小喽啰而已。

斗牛犬突然骚动起来,像是闻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雄哥,这臭小子在外面鬼鬼祟祟的。”两个手下拖着被打得半死的何家诚前来邀功。

屋内,雄哥慵懒躺着,小会计跪在地上,一个中年男人坐在一张有些年头的太师椅上,脸上的笑容似乎有些僵硬,何家诚觉得他很眼熟,在哪里见过。

“喂狗……还是喂鲨鱼呢?”雄哥喃喃自语,显然是找到了出气筒。

林浩德的表情仿佛烙在脸上,还没来得及开口,林伟生从屏风后走出,伸出手手掰开何家诚的嘴细细端详,仿佛在看一头牲畜。

何家诚感觉受到了侮辱。

他拿出手帕边擦手边说,“很健康,不如给我吧。”

在场的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雄哥不耐烦地点点头,两个人就把何家诚拖到了屏风后面。

若不是亲眼看见,谁也料不到振明当铺会客厅的屏风后另有乾坤,移动书架上的古玩花瓶,一扇密室门打开,里面传来痛苦的吼叫声,林伟生紧随其后。

密室是真正的铜墙铁壁,除了正门没有第二条路,这看起来阴暗潮湿的牢狱连老鼠都进不来。

林浩德从太师椅上起身,手捧一盏茶,是上好的明前龙井,在他看来,这位药物学家今天似乎过于热枕了。

“怎么,认识?”雄哥像是看出林浩德的犹豫,不屑地问。

林浩德摇摇头,没说什么,小会计却讨好似的,将何家诚的身份一股脑儿全盘托出。

“鸿运帮的人,鬼火的手下?有意思。”

他拍拍手就有人将小会计的身体按下,拉近了说,“既然被鸿运帮的人发现了,留你也没有什么用了。”

两头斗牛犬张着大口一拥而上,门外是恐惧而迫切的呼救声,门内则安静得多。

10毫升的注射器,里面是微蓝色的澄清液体。

何家诚的双手被拷在特制的椅子上,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做困兽之斗。

“这是什么?你们要干嘛?”

此时他仍带着理智吼叫着,狠毒的招数,警校讲过很多案例,毒贩会给缉毒警注射毒品,不仅要杀人,更要让人身败名裂。

被打肿的眼睛艰难地睁着,盯着注射器,怎么也猜不到是哪种毒品,随着冰凉的液体进入静脉,何家诚感觉微凉的感觉没几秒就遍布全身,冻结血液,冰封身体。

“啊——啊——”他发出嘶吼声,一如被监禁的其他人,一种兽性像是想要冲破身体的禁锢释放出。

他似乎能感到,柔软的皮肤变得坚硬干涸,如同久旱未雨的大地,突然又有什么东西破开血肉钻出来。

他红着眼,只觉得眼眶火热肿痛,下一秒就会喷射出鲜血。

他的心狂跳着,不断壮大,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捏碎心脏。

口中被塞入了什么东西,还没咬碎已经咽了下去,无力地睁开眼,看到的是那个说他健康的人。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话说了一半,便没了挣扎的力气。

林伟生冷漠地看着身边的人,说,“死了,抬出去吧。”

何家诚最后的记忆,是他和小会计面对面被扔下海。

海水很冰,却比不过注射剂带来的寒冷。

他就像是一块冻了石头的冰块,渐渐沉入海底。

何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片尾曲回响在空荡荡的屋子,墙上的钟指向一个新的轮回。

做警察嘛,不回家是常有的事,何强安慰自己,做小警员的时候他也经常被长官叫出去巡逻,碰上不好干的差事,连着两三天都下不了班是正常的。

尽管想了许多个理由,不安还是在心里蔓延,如果到明天还没有消息,就去警署看看吧。

不过是警署而已,也不是没去过。

林伟生洗了个热水澡,疲惫地躺在浴缸里。他不爱泡澡,但此时此刻很想试试淹没在水里的滋味。

何家诚是阿May看着长大的,是何强的儿子,没理由见死不救。可惜的是他的帮助微乎其微,一个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的药丸已经是竭尽所能了。

水下的世界扭曲成动态,研究过往一一重现在眼前。

实验样本一百八十三例,一百零二例立即死亡,四十二例三天内死亡,二十八例一周内死亡。

活到三个月以上的有十一例,期间出现躁狂、精力过剩、幻觉等不同程度的症状,活过半年的样本,是零。

林伟生给何家诚吃的那颗药,通过净化去除了任何可能导致副作用的成分。

经过数年研究,他将“RECOVER”定性为一种蛋白质毒物,制造出了能够解毒的R试剂。

注射的效果虽然更快但是会迅速形成药性对抗,破坏身体机能,而且当时的情况林伟生没有把握在监视下能找到再注射的机会。

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何家诚的运气了。

与此同时,林伟生也失去了唯一的护身符,他必须找到其他东西保证自己和阿May的安全,即使会引来杀身之祸。

何家诚睁着眼,身体不受控制地随意飘荡,明明有思考的能力,却不能动弹分毫,他看着小会计落水、挣扎,惊恐的模样挥之不去,最后溺死在水里,尸体消失在大海深处。

他也落水了,为什么大脑还能够思考,难道这就是濒死状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