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六十三)-(六十四)
从班里的穿装打扮很快能辨认出另外两个转学过来的同学,来自青海西宁的是位女同学,高挑的个子,长长的腿,穿了一条牛仔裤,很好地把身材展现了出来。
新班级选班花的话,非她莫属。
兰州转学回来的是位男同学,长相清秀,大大的眼睛,头发也有些自来卷,感觉跟美东有些神似,不过比美东话多。
比我早进班里宿舍不几天,已经跟全班同学打成一片了,社交能力明显比我强一大截。
很巧,他也叫超,叫郝超,跟其他同学一样,郝超也很快跟我熟悉了。但跟我的关系明显,因为差不多的背景,很快超过了其他同学。
郝超是投奔的舅舅家。他母亲的老家是这个县北边的一个乡镇,从我们学校顺着公路向北十里路。跟我的老家方向正好相反。
郝超也对这里的条件吐槽不已,他已经住到自己班里的宿舍了。我跟他去看过,条件更加无语。
班里的宿舍感觉比教室的历史还要悠久,也是三间,但是有墙隔开的,进门中间一间,两边各有一个门,里面各是一间。
宿舍门已经少了两块玻璃,也是塑料布遮挡的,但塑料布也是勉强站岗,看到一个角已经在随风飞扬,感觉塑料布的心已经不在宿舍了。
进门三张上下床,做有两间已经数不清几张床了,进门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窗户上都贴的报纸,挡住了外面的光,昏暗潮湿。
跟郝超去宿舍拿东西的时候是白天,没什么人。一进屋也是臭烘烘的味道。
中间房梁也都是天长日久熏成乌黑色的了。里屋居然有顶棚,都已经成古旧的黄色了。从下边站着仰头就能看到大大的标题。
其中一张整版套红的报纸,吸引了我的目光,我把下铺的铺盖掀了一角,踩着下铺的床板边,把着上铺的把手,仰头看。
套红标题,《伟大领袖毛主席和他的亲密战友林彪副主席同首都五十万革命群众和国际友人欢庆“五一国际劳动节”》。
我又往上爬,站到上铺仰头找日期,居然是一九七一年五月二日的《人民日报》。
看着这一顶棚上一个年代的报纸。感觉这宿舍确实是有些故事和历史了。
“看什么呢?海超?”郝超拿了东西在外屋叫我,“走吧?”
“哎,来了,在看顶棚上的报纸呢。”我小心翼翼地从上铺下来,第一次爬上铺,显得比较笨拙。
“对了海超,刚搬来一张床,你也搬回来吧。一个班的多热闹,”郝超跟我说。
“哦哦,是吗?”我答应着,心里想,“原来还很盼着回自己班宿舍的,但一看这条件还不如现在的宿舍。”
我和郝超走到教室门口,正好碰到张老师,“龙海超!”张老师叫住了我,“班级宿舍刚又争取一张床,今天应该就搬进去了。”
“是吗?张老师。”我和郝超停下脚步。
“正好,郝超也在,下午上完课,你去帮龙海超把他行李一起搬到咱们宿舍。”
“好的,张老师,”郝超很开心地说。
张老师赶去邻班上语文课了,我和郝超进了教室,郝超坐在我前边一排。
坐下后,郝超悄悄跟我说,”我现在住在里屋,太脏了,你搬回来,我们一起在外屋吧?”
“行啊,也好有个伴。”我很高兴地答应了。
“不过外屋,人少就是冷点,又没有玻璃。”郝超说。
“没事,多盖一床被,我还有一床被,我二婶给了我三床被。”我若无其事地说。
“冷不怕,就怕脏,怕臭烘烘的味。”我心里想着,“这次我得住上铺,老鼠不容易爬上来。”
这堂是音乐课,音乐老师是位个头不高,白净的男老师,留着分头,鬓角稍长,有些盖住耳朵。穿着一件灰色的小翻领半大呢子大衣。
这穿着打扮在那个年代乡镇,已经是很另类了,很前卫了。
“起立!”班长喊口令。
“同学们,好!”
“老-师-好!”
“坐下!”班长结束口令。
“同学们,今天我们学唱一首描写乡村黄昏美景的歌曲。”
“这首歌词非常美,作者通过很简练的语言,将一幅农村写意的水墨画轻松地勾勒了出来,饱含着对乡村生活的浓情蜜意。”
“乡村生活能有什么浓情蜜意?”我坐在座位不屑地想着。
“同学们,我们都来自农村,”音乐老师低头沉思片刻,猛地抬头甩了一下头发,又用手向耳后别了别没甩过去的几根。
接着眼睛直视着教室后面黑板的某个位置,像是在深情地看着远方,“大家都知道,农村的生活很有规律,最明显的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老师又用手别了别从耳后掉落的一绺长发,“我们的农民都是用大锅柴火做饭,所以一到中午或晚上,就可以看到村落的上空飘满了炊烟。”
“老师,我们这里都是烧苞米秸!”曹柯来了一句,打破了老师的意境,也影响了老师那凝视远方的眼神。
“苞米秸也可以,也是有炊烟的,这个不影响乡村本身的美景。”音乐老师是有涵养,不紧不慢地说。
“袅袅的炊烟在村落里低矮的房屋上空随微风飘荡,远处的青山和近处的村落,让人感觉安宁而悠然。”
“老师,我们这里没有山。”曹柯又来了。
班里同学哄堂大笑。
“没有山也不要紧,不影响我们的意境,我们村里都有湾,湾里三三两两游水的鸭子,岸边翻着八字脚溜达的大白鹅,这也是很美的嘛。”
音乐老师用自己的学识和思想,尽量想把同学们带入他心目中的美丽乡村。
我竟然有些随他的思路去了。我用胳膊肘捅了老黑一下,轻声说,“别闹了,好好听听。”
“好了,咱们下面学唱一下这首歌,在越唱过程中体会作者所描述的那种乡村炊烟袅袅,抛却烦恼,拥抱生活的淡然意境。”
音乐老师继续说着:“当然,咱们同学们现在年龄还小,可能还没经过生活的磨砺,没经历过生活的风吹雨打,和坎坷痛苦,理解不到这种淡然,悠远的意境。”
音乐老师叹了口气,又低头沉思片刻,然后又猛地一甩头,用手抿着发丝,笑着说,“不过不要紧,就算这样,同学们也可以从歌曲优美的旋律中感受到这种美好的意境!”
六十四
“下面,由团支部书记,也是我们班的文艺委员王丽同学,带领大家学唱这首《又见炊烟》。”音乐老师,伸出手去,做邀请状。不知怎么,我想起了“大美”舞厅的那几个杨柳腰的绅士舞者。
团支部书记,那位挺文艺的女同学站了起来,走上了讲台。拿着一个粉红色塑料皮的日记本,站定后,翻看,“同学们,我唱一句,大家跟我唱一句。”
“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预备,唱!”
“又见~炊烟,生气!暮色找嗒嘀。”
说实话,文艺委员唱得真不错,嗓音很干净,纯情。
班里一起唱得就没法听了,好多同学用着方言,而且拖腔拉调,好好的歌唱得一塌糊涂。
看见音乐老师也开始皱起眉头,他抬起手,示意文艺文员暂停。
然后走到讲台中央说道,“同学们。这首歌是非常优美的一首歌曲,但让大家一唱好像在集体念经!”
有些同学又开始笑,但大部分同学感受到了音乐老师的不快,憋住没敢笑。
“这样,我们让王丽同学先给大家完整演唱一遍,大家感受一下这首歌的优美好不好?”
“好好!”老黑率先叫好,其他同学也一起喊好。
“好吧,大家注意,不要出声音,一定认真倾听,尊重别人,也是尊重自己。”音乐老师强调。
下面开始鸦雀无声了。
音乐老师很满意,头一甩,抬手示意王丽可以开始唱了,然后很自信地又抿了一下头发。
王丽脸红红的,牙齿咬着嘴唇。刚想唱又扭头看看老师,音乐老师肯定地点了点头。
王丽深深呼了一口气,定了一下神,把日记本又按了一下。然后两手手指拉住,放在腹前,开口唱了起来。
又见炊烟升起
暮色罩大地
想问阵阵炊烟
你要去哪里
夕阳有诗情
黄昏有画意
诗情画意虽然美丽
我心中只有你
又见炊烟升起
勾起我回忆
愿你变作彩霞
飞到我梦里
夕阳有诗情
黄昏有画意
诗情画意虽然美丽
我心中只有你
夕阳有诗情
黄昏有画意
诗情画意虽然美丽
我心中只有你
一曲唱毕,全班同学不由自主地一起鼓起掌来。
王丽感动地不断鞠躬,音乐老师用手捋着头发走到讲台中央,向王丽欠了一下身,“谢谢王丽同学。”
然后直起腰来大声问:“同学们说王丽同学唱的好不好?”
“好!”回答整齐划一。
“这首歌好不好听?”音乐老师又跟着问到。
“好听!”又是整齐划一,连曹柯也不出怪声音了。
“大家想不想学?”
“想!”
“好吧,下边让王丽同学教大家唱,”音乐老师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大家认真点,时间有限了,争取晚一点学会,好吧?”
“好!”
老师示意王丽可以开始了。
王丽这次胸挺了起来,明显自信了许多。“同学们还是跟我唱,我唱一句,大家唱一句。”
“又见炊烟升起,慕色罩大地。”
这次大家都饱含感情地在学唱了,虽然还是有些同学走调,拖腔,但总体已经可以听了。
我歪头看看曹柯,居然也在认真地学唱,很少见他这么认真正经。
这首歌成了接下来好长一段时期,班级里哼唱的主旋律。自习课,复习复习着,就听见有同学不由自主地哼唱,然后就会有跟唱的。
唱了一句后,大家反应过来在自习,又偷偷地笑起来。
王丽本来就是团支部书记,文艺委员,这下更成了女生的中心,成了男生们心目中的太阳。
我搬回了自己班的宿舍,跟郝超的床贴在一起,在外屋。
搬进去才发现,外屋不光门上缺了两块玻璃。后面的窗也缺了好几块玻璃。下雪,风带着雪花就窜进了被窝。
我跟郝超想了个办法,找了一个破门,用铁丝和麻绳把门固定在窗的位置,虽然不那么严丝合缝,但毕竟可以挡住以前往里灌时毫无阻挡的风。
但屋子里的温度确实低,我穿着毛衣戴着棉帽子,盖了三床被睡。郝超也差不多的装备。
打一脸盆水,准备第二天洗漱,但早上起来一看成冰疙瘩了。
尽管条件艰苦,但毕竟没有臭烘烘的味了,透风撒气的空气流通好。睡着觉,也没有老鼠从被上,从脸上跑了。因为睡上铺。
天太冷了,中间屋睡的其他几个同学,受不了,全冻跑了,不知去哪里找窝凑付了。
这样外屋就等于我和郝超的双人间了。心里感觉更舒适了。
说实话,真的是每天都在想法抵抗恶劣的环境了,读书的劲头也没感觉多么足。
从心气上我感觉,那个年代城市的孩子无法与农村的孩子相抗衡。
身边农村的同学每天晚上学到半夜十一,二点才回宿舍睡觉,早上五点半又起来跑操。一学一天,吃着咸菜疙瘩,上着大粪坑那样的厕所。
他们每天都在咬着牙努力坚持,发誓要离开农村,逃离这个环境,我感觉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动力促使我去跟他们相争。
他们每个人都像在搏命,为自己黑暗的人生找一扇透着光亮和温暖的窗。
但曹柯不一样,他依旧是不急不慢,因为他是非农业户口,吃商品粮的城里人,考不上大学,大不了就业,还是吃皇粮领工资,衣食无忧。
所以每天过着悠哉悠哉的生活,他每天都在不同年级,不同班级的宿舍下榻,没有不熟的班。曹柯,学校时期就是著名的社会活动家。看见远处有个麻杆举着手过来,就知道是曹柯来了。
曹柯的母亲是初级中学的老师,父亲是老军人,家教还是挺严的,但也是管不住他那颗不受束缚,四处晃荡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