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外婆桥

大表姐四年级时，我在上大班，妹妹中班。

不知是五一假期还是国庆假期，父亲带着我们一家四口和大表姐去了平凉玩。

我对平凉的印象就只有这一次的游玩，再后来的这么十多年，一次都未去过。

我们玩的很开心，关键是有大表姐陪着我，我可以尽情向她撒娇，尽情缠着她。现在想想，那时的我真的太过幼稚。

可是我的幼稚又何止是小的时候，现在我依然还是很幼稚，有时候是幼稚的做作。这种年龄的幼稚，在不同的人眼中有着不同的含义。

不知是三年级还是二年级时，父亲打工那边有事需要母亲去帮忙，所以我和妹妹只能被寄放在外婆家里。

小孩子嘛，没有了管教的人自然要跳脱许多。外公外婆那时也老了许多，人老了好像就越发变得宠爱小一辈，有时我做错了事他们不会再像幼时那般打我。

但外公外婆不管，还有大表姐在。她是专门督促我来完成作业。

这段日子怎么玩的，又是如何结束的，我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后续发生的事情。

母亲回来后，我忽然萌发出一种将要死生离别的情绪，我不想回去了！我要待在外婆家里。

但这种事哪里是我说了算，我和妹妹还是回到了自己家中。可我还是想着要回去，一定要回去！

我一向是没有主见，犹豫不决的人，但若下定了决心，就会去把它完成。

第二天下午放学，我和班里一个要好的同学一起走，他回家后，我继续沿着刚才的方向走，那是去外婆家的方向。

我站在外婆家的门口，不敢进去，这很矛盾，我想去外婆家，但真到了门口却又停步不前。我在门缝里望了望，可以看到外婆在院子里忙碌的身影，没有看到外公，我想这个时间点，外公正从庄稼地往回走着。

有时候我就会想人们常说的性格到底是什么，人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有着太多的不确定性因素，但依然会有“性格决定命运”这样的肯定句式出现，性格真能决定一个人的为人处世吗？而一个人的为人处世又能体现出他的真正性格吗？我想，每一个人大抵都有过矛盾的时刻，甚至于做出反常的事情。

我性格内向、胆小，终于下定了决心，但事到临头却又退缩了。我就这样站在门外，有好几次想推门进去，也有好几次想回家去。

日落西山，太阳的余晖洒照下来，将外婆门前的一段水泥路映照的通红通红。我在余晖下，看到了牵着驴子缓缓向我走来的外公。

我冲他傻笑，外公却一声惊呼，忙推开门，外婆闻声也冲了出来，将我拥抱在怀里，而后又把我拉开。她从厨房里拿出来一些吃的给我，问我来这里我母亲知道吗，我说她不知道，是我自己要来的。

外公说那你妈现在一定很急，我给你妈打个电话去！

母亲见我放学好长时间还没回家，已经开始着急了，外公的电话忽然到来，让她知道了我去了哪里。

母亲没有来接我，我想她一定很生气。

我吃完外婆给我的食物，她就让外公带我回城里去。我知道我选择来这里是个错误的决定，至少不能一声不吭的就来。

我坐在大横梁上，转过身侧头向站在门口的外婆使劲挥手，那一刻我有股想哭的冲动，我的鼻子开始发酸，我甚至有一种经此一别日后就再也不能见面的悲伤感。但我还是让自己忍住，没有真的掉泪。

外公把我送到小区门口，我求他跟我一起回家，外公说不行，让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可我怕一个人回去后要面对生气的母亲。

出奇的是，我回去后母亲给我热了饭，她没有骂我，也没有说我。我至今都纳闷那天回去她为什么那么平静。

舅舅一家一直在外婆家里住，我上二年级时舅舅开了一家酒店，生活条件好了，就在我们县的DC区买了一套房子，要比我们家楼好多了，我家楼是旧楼，舅舅家是新楼，但我并不羡慕，因为有时羡慕着羡慕着就会变成嫉妒，这样太可怕了。

所以要见大表姐，就不用去外婆家了。

我的第一本武侠小说《三侠五义》就是从舅舅家拿的，那本书很老了，还是舅舅上学时买的书。

我从大表姐那里拿来的书有许多，比如曹文轩的，三毛的，我读书的一半启蒙可以说来自于大表姐。

亲姊妹，也会随着时间，随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关系不会那么亲密，更不用说我和大表姐还隔着一层。

我慢慢长大，学业增多，大表姐又何尝不是呢？一度时间曾明确感受到自己与大表姐再也没有小的时候那么亲密无间了，不仅仅是男女有别，更是玩伴之间的疏远感加重。

我与小表姐的联系却慢慢增多起来。

但我知道，我和大表姐再也回不到以前那样了，而与小表姐，也会从亲密变得相互疏离。这是年龄带给我们的结果，也是岁月给我们的交代。

2019年国庆，新中国成立七十周年，举国欢庆的日子里，我的大表姐结婚了。新郎是她谈了好久的男朋友，对她很好，对我也很好。

当初那个陪我一起玩闹的姑娘，也已经成为人妻，不得不感慨，时间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人总要往前看，像我这样喜欢沉浸在过去的人，总是对未来充满失望与忧惧。

参加大表姐的婚礼是我第二次感受到人生三大事情。

人生三大事情，出生、结婚、死亡。

我自己对自己的出生并无多大印象，听着大人们口述的历史，只是玩笑而过，感触良少，因此这一件我还未真正感受，我想等我自己的孩子出生，那时的我才是真正感受到出生之喜。

我第一次距离死亡最近的时候，是看到重病卧床的外公。

那时候我上初二，突如奇来的一场灾难，让整个家庭陷入难过与悲伤。

外公因高血压昏迷而住进了医院。

我和妹妹去看外公时，病房里有外婆，舅舅、舅妈、大表姐、小表姐、我妈和我姨奶奶。

我上前握住外公的手，说：“外公，我来看您啦！”外公嘴里“啊啊”叫着，却一句囫囵的话说不出来，他的手也不能动，其实他的整个身子都动不了。

我想，外公会不会死。

我知道这么想很不好，但看到外公这样受罪，我想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我不知道外公具体是什么病，但从大人口中得知就是因为高血压而导致的这一切。

外公的病，我没有太多难过与伤心，这不是我冷血，也不是我故作高深，我只是觉得这一切太过突然，突然中却又有几分意料之中。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可真正到了自己身上，自己的家人身上，是一时很难以接受的，甚至感觉很玄幻。

我第一次主动想起“死亡”这个词来。

外公如今好很多了，能拄着拐杖走路了，但说话仍含含糊糊的不是很清楚。

我不希望外公长命百岁，我只希望外公走的时候，是高高兴兴走的，不要再沾染上其他的病。人活一世，病随一世，临了也不能因为病而走，那也太憋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