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不容置疑
起初，某位网民给列文斯基取了个绰号，叫做“不死的人类背叛者”。
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这个名词就飞快地流行起来，而它的简化版——“背叛者”，也顺理成章地变成了对一切主张向努阿克人让步，与之和谈甚至结盟之人的统称。
在邓志刚看来，所谓“背叛者”，指的其实就是那些惧敌畏战，心存侥幸的投降主义者。战争令他们担惊受怕、惴惴不安，由于惧怕伤亡与失败，这些人总是对入侵者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觉得他们身上多少都会存有某种“善意”，只要肯去接触，双方就能够互相理解、互相适应，最终实现两大文明的和平相处……
他们凭空创造出“宇宙文明大繁荣”之类的空洞概念，慷慨激昂地鼓吹停止对峙、化敌为友，推动文化与技术交流，争取早日实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文明融合”。
除了少数激进分子外，大部分“背叛者”平时都隐藏得很深。他们最懂得如何“隐晦而有力”地表达观点，处处摆出一副人类精神导师的派头，让自己显得既充满理性又温和可亲：
“一切战争的结果，受害的永远是平民。”
“对于普通人来说，解决争端的第一选择从来都是合作和结盟。”
“只有和平交流才能促进人类文明的进步和发展，全部人类历史都证明了这一点。”
“理性的决策者任何时候都不会将战争强加于人民。”
……
各联盟对“背叛者”的态度也不尽相同。残缺不全的地球联盟政府制定了一份“封闭时期反分裂法”，明确禁止任何主张与异类文明联盟的言行，否则将以“分裂人类文明罪”提起诉讼。
泰坦联盟在人类世界里最早发表了那份著名的“判别智慧文明的若干基本准则”的白皮书，其中详细列出来十五条“智慧文明”基本判别标准。依据这些标准，努阿克人绝对算不上“智慧文明”——更准切地说，努阿克人虽有“智慧”，却毫无“文明”。
泰坦政府对外宣布：“鉴于该物种与人类存在不可调和的根本分歧，本联盟永远不会考虑与之建立任何协作或者结盟关系。任何鼓吹与‘努阿克人’交流或者结盟之言行，均在禁止与惩罚之列……”
火星联盟并没有专门针对“背叛者”颁布任何法律，而是于勘探队在冥王星上遇袭的当天与“努阿克部落”断交，打那之后，双方的联系几乎完全中断。不久以后，火星舰队参谋长舒月香签署公告，将太阳系土星轨道以内，金星轨道之外的全部空间划入舰队防御圈，任何未经许可、擅自进入其中的异族飞船及其乘员均自动被视为入侵者，舰队有权对其阻止、扣留、检查、罚没或者摧毁……
在冥河舰队方面，虽然一如既往地保持一言不发，不过其态度尽人皆知——此时此刻，整个舰队正在全力以赴准备即将到来的星际战争，“背叛者”在那里绝无存身之地。
只有“不死的叛变者”列文斯基和他的乌拉尔集团热情为形形色色的“背叛者”们提供庇护，将太空联盟变成了他们最后的栖身之所。
大量“背叛者”从世界各地来到这里，彼此间大有相见恨晚之感。这些人在麦克的组织下，重新聚集在一起，打起精神来继续鼓噪他们那些荒腔走板的所谓“和平结盟”主张。
数周之前，一个匿名为“拯救太阳系”的爆料者突然在超级网络上发布了海量秘密档案，里面清楚地记录着过去几十年里，乌拉尔集团与努阿克舰队之间全部的贸易往来。
发布者很细心地整理了每一笔交易所涉及到的企业、银行，甚至具体人员，并附上了长长的参考资料和网络链接，任何人都可以据此自行查证其真实性。比方说，某一笔交易的内容是乌拉尔集团向努阿克第二舰队提供十万吨冷冻肉类，为此对方需支付50吨黄金，纯度不低于百分之八十。于是，乌拉尔集团从地球联盟和火星联盟上，分十二批次完成了采购——这些全部记录在案……再往后，某年某月，上述十万吨冷冻肉类统一集中到了新纽约太空港，装上了某艘运输船……一年之后，一艘隶属于乌拉尔集团的小型高速飞船从太阳系边缘返回，上面装载有五十吨黄金。
这些黄金被存放在太空联盟的中央金库里，登记在乌拉尔集团的名下，存储代码是多少……此外还有入库时间、柜号、经手人......
所有的一切全部公之于众，翔实准确，不仅证据确凿，并且很容易查证，丝毫不容置疑。
“全部档案记录均来自乌拉尔集团内部。公元2419年10月，本组织取得这些档案之后，耗费极大精力，对它们进行了彻底地核实。我们绝对保证记录的真实性，自愿承担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
这段话始终挂在“太空联盟与努阿克人的秘密交易”主题网站首页顶端。
“老弟，干得漂亮！你这是点燃了一枚重磅炸弹，然后又把它扔进了弹药库里。这下子老列文斯基可傻眼了！哈哈哈哈！”
马东方向戴桐表示最热烈的祝贺。
“哪里哪里！马先生过奖了！要说功劳，自然应当记在夏开胜和尚武头上，他们甘冒奇险深入敌穴，历尽九死一生才拿到这些数据和资料！”
“这你就太谦虚了！我可知道，没有你的精心谋划和居中指挥，这件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完成！你们都是了不起的年轻人！后生可畏！佩服佩服！”
虽然一再辞功，不过戴桐心里是真的高兴。连日来，无数用户聚集在这个主题下围观、评论，网络热度之高，可谓空前绝后。
乌拉尔集团和太空联盟迅速做出了反应。他们首先尝试在第一时间否认，不过很快便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败下阵来；于是立刻转而采取诡辩策略，邀请来一大群专家——绝大部分是死硬的“背叛者”，从各个角度论证与努阿克人开展贸易往来的必要性。
“专家们”语重心长、言之凿凿。
“古往今来，不同文明间出现争端甚至战争并不罕见——人类自身的历史就是如此；长远看来，只有贸易才是智慧种族间的关系‘稳定器’，任何时候都不能轻易放弃与另一个文明的交流机会......”
他们拐弯抹角地指出，“与努阿克人之间的贸易不是双赢，而是多赢！乌拉尔集团从各大联盟采购货物，然后把它们卖给努阿克人，在这个过程中，参与交易的各方都是获益者……”
还有的专家说得更加强硬露骨：“努阿克人之所以选择与乌拉尔集团，而不是其它企业进行交易，归根到底是因为乌拉尔集团已经接近或者达到了努阿克人的贸易标准，不管是技术上，还是文化上……”
“简直是一派胡言！”
看到这些似是而非的评论，马东方眼前浮现出这样的场景：一大批肠满脑肥、头发稀少、满面油光的所谓专家们，端坐在超级网络前，通过各自的电子助理，挖空心思地为乌拉尔集团狡辩。
他们每发表一段评论，就会机智地换上一个名字；然后再发表另一段评论，与上一段遥相呼应。
“他们这是要把水搅浑。”他告诉电子助理，“你去通知戴桐，就说我的意见，建议他们禁止匿名评论，所有跟帖必须实名。”
“这样做的话很可能会大大地降低话题热度。”电子助理说道。
“不会的。放心吧！改成实名评论之后，说不定热度还会进一步升高呢！”他已经考虑好了，要带头发帖。
说干就干。他第一个就“乌拉尔秘密交易”话题实名发表了长篇评论。不出所料，帖子刚一发出，评论区的热度立即剧增，迅速达到白热化。
“地球联盟的马东方先生就‘秘密交易’事件实名发表重磅评论！”
“这样的观点才是真知灼见！”
“这下看乌拉尔集团还要如何诡辩！”
.......
他成了这个话题绝对的舆论领袖。
从那以后，他坚持每天发表一条评论，准时准点，雷打不动。嘿嘿，努阿克人虽然成功地封闭了地球，但是他们还没有能力切断无线电波。只要超级网络还是畅通的，我就要和他们斗到底。
在吞噬体的包裹下，任何人都无法进出地球，老列文斯基就算是气得咬牙切齿，又能奈我何？
他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站起身来伸个懒腰，开始在地板上来回踱步。
自从搬进这间小办公室，他就给自己立了个规矩：每天步行两万步，只多不少。
邓志刚问他：“你这不是自我折磨吗？怎么，还想着东山再起，或者返老还童啊？”
他想了一下，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们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人力资源极度稀缺。所以锻炼身体，保持强壮体魄是非常重要的。”
“老马呀，锻炼身体确实很重要，问题是现在已经来不及喽！最多再过半年，冬眠设施就全部完工了。到时候咱们都得进入深度冬眠，俩眼一闭，连脑子都不转了，看你还怎么锻炼身体！哈哈哈哈！”邓志刚调侃道。
来来回回走了一个多小时后，他终于停下脚步，打开超级网络，麻利地点开主题链接，开始撰写今天的评论：
四十年前，努阿克人来到太阳系边缘。他们走投无路、气息奄奄、濒临灭绝的边缘。善良的人类允许他们驻留在冥王星轨道之外的柯伊伯地带，在那里休养生息，待到恢复元气之后自行离开。
在人类世界内部，四大联盟和冥河舰队都有明确的法律：禁止任何个人和组织私自与努阿克人开展贸易往来和任何形式的交流。然而，出于极度的愚蠢和贪婪，乌拉尔集团一直与充满敌意的太阳系寄居者暗通款曲，不断向对方出口货物，其中不乏稀缺的重金属和生物制品。
他们为了一己私利，不惜冒险救活了一条毒蛇并把它养大......时至今日，这条毒蛇已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了它那长长的毒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