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小树苗
这是“极地”号飞离地球的第五十个年头。
公元2362年冬天，她从南极出发，用三个月的时间越过柯伊伯地带，奥尔特星云，将自身加速到光速的百分之九十九，向位于天鹅座的弥林母星直飞而去......
这一刻，飞船核心舱的灯光渐次亮起，一盏、两盏、三盏......仿佛停歇已久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节奏越来越清晰，力道越来越强大......冬眠舱的盖子缓缓打开，王小树、刘盛、安磊和林娴从深度冬眠中醒来，安静地躺在那里，略带好奇地打量四周，很快从彼此的眼神里认出了自己，也认出了好友；他们微笑着打招呼，声音越来越大、声调越来越高，整个人终于彻底清醒了、兴奋了，忙不迭地爬出冬眠仓，赤着脚在飞船上跑来跑去，发现她和从前一样，里里外外没有任何变化，好像与船员一样，共同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安稳的、无梦境的冬眠。
旅程即将结束，弥林星球就在不远的前方；他们迅速恢复了正常的作息，开始进行着陆前的各项准备。
第一件事情就是学习，学习那些关于弥林文明的科学知识。
这一天，四个人轮番上阵，软磨硬泡，要求“冰魄”化身为一个德高望重、循循善诱的老师——“要学的东西本来就很多，只有这样我们学习起来才有效率。不然的话，天天对着个会发光的球体，烦也烦死了。”
“化成个妙龄少女也行，照样可以增强我学习的动力。哈哈哈哈！”
王小树戏谑地说道，看了一眼安磊和林娴。
林娴脸上微微一红，脑袋离开安磊的肩膀，在椅子里坐正。
“这当然没问题。只是……哪位主人愿意接受我的意识扫描？”
“冰魄”悬浮在众人眼前，周身散发出柔和的光辉。
“我看刘盛最合适！你说呢？安磊？”
王小树大声喊道，冲他挤挤眼睛。
刘盛笑而不语。他有信心，这两口子一定会站在自己一边。
果然，林娴对王小树的提议完全无动于衷；身边的安磊张嘴刚要说什么，她马上用力扯一下丈夫的胳膊，给了他一个似嗔似怒的白眼。
“不要谦虚了，小树。”刘盛摆出一副循循善诱的口气，“这么光荣重大的任务自然非你莫属！更何况，当年在‘天道’研究所的地下探井里你早就接受过一次意识扫描啦，怎么说也算得上轻车熟路！我看就这么定了，你来！”
“我同意！”林娴笑吟吟地举起右手。
“我也同意！小树的确是最佳人选。”安磊随声附和。
“行！算你们狠。你，你，还有……”王小树依次指了指刘盛、安磊——轮到林娴时，看到她杏眼微睁、粉面含愠的样子，只得苦笑一下，摇头作罢。
安磊走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没事的，'冰魄'不是说过嘛，深度意识扫描一点也不疼，不要担心。”
“那是。全身都给麻醉了，哪还来的什么痛苦？嘿嘿。”
王小树气鼓鼓地说。
二十四小时后，他缓缓睁开眼睛，脑子里空空荡荡，一时之间什么也想不起来，想要起身，手脚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只好继续躺在那里听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
这声音越来越大，以一个固定的频率有力地冲击着耳膜。又过了一会儿，全身知觉终于开始恢复——胳膊、大腿、手、脚全都找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攒足全身的力气，挣扎着坐了起来。
几个小时后，“冰魄”以一个全新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
“陈镇爸爸！”
王小树立刻冲口而出，高声叫道。他的脸上又是惊讶、又是欢喜，眼睛里光芒闪动，嘴唇微微颤抖，差一点就要扑上去拥抱那团三维影像。
陈镇是他和刘盛、安磊少年时代的中学校长。三个孩子中他最疼爱王小树，视若己出。因为这个原因，别人一般都称呼他“陈校长”或“陈老师”，只有王小树叫他“陈镇爸爸”。
原来，“冰魄”从他的大脑中提取了关于陈镇的全部记忆，然后复制出来，栩栩如生地呈现在几个人面前。
只见“陈镇”那张黝黑的脸上带着和蔼的微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头发稀少，两鬓斑白，背部微驼，肩膀塌陷，一副饱经沧桑的模样，只有一双深邃的眼睛闪闪发亮，一望之下给人以温暖和信赖。
这时候他开口了：“孩子们！航行的前方就是弥林星球，剩下的航程大约需要两到三年。在这段时间里，很高兴你们再次成为我的学生！关于弥林文明，你们的确有很多知识要掌握，希望你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王小树噗嗤一笑，随即热泪长流。
一切都和记忆中的陈镇爸爸一模一样：表情、神态、声音……就连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你们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也被“冰魄”模拟得惟妙惟肖。
“陈镇爸爸”挥一挥手，周围的场景忽然变了。
他惊喜地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当年的教室里，和刘盛、安磊并排而坐，唯一的区别是多了个林娴，坐在稍远一点的地方。
他的座位还是在最边上，隔窗就能看到那颗小树苗。
那是三少年合力种下的一颗小白杨，差不多一人来高，虽然勉强长出了十几片叶子，但是大都枯黄蜷曲，毫无生机。
虽然刘盛很勤快地天天给它浇水，但是最后它还是死掉了。
陈镇爸爸告诉他们，这是没办法的事——阳光太强烈，而土地又太干旱、太贫瘠，“在很久以前的那场“超级太阳风暴”中，猛烈的中性高能粒子流把土壤里的有机养分都杀死了、破坏了——要知道，为了形成这些养分，地球母亲花费了上亿年之久……”
这一天，“陈镇爸爸”给四个人上了最后一课。
“学习马上就要结束了，希望这些新知识对各位来说有些用处。过去这些日子里各位学习非常努力，这一点令我印象深刻。”
虽然外表还是“陈镇”的样子，但是“冰魄”已经恢复了它本来的语气。
“结束之前，你们每人还可以再问我一个问题，谁先来？”
四个人面面相觑，同时陷入了沉思之中。又过了一会儿，安磊第一个开口道：
“我先来！请问战争之前的弥林星球是什么样子？”
“战争爆发前，弥林星球是一颗非常罕见而又美丽的岩石行星，大气层里富含氧气，湿润而又温暖，无数生命在那里繁衍生息！伟大的弥林文明璀璨夺目，是天鹅座里最令人向往的地方。”
“冰魄”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丝伤感。
没想到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就这么沉重，王小树心想。
“人类文明曾经收到过一份外星入侵警报。如果入侵者真的发动进攻，弥林文明是否会帮助人类抗击敌人，保卫太阳系？”
刘盛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即使我们有这样的愿望，恐怕也很难做到。你们已经知道了，星际战争的形式多种多样，有的旷日持久长达万年，有的却只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毁灭一个文明，关键是找到合适的进攻时机和进攻方式。而未知的外来入侵可能明天就降临，也可能在几百上千年里都无迹可寻。在这种情况下，与其千方百计地寻找外部的帮助，倒不如加强自身的力量，做好万全的准备。”
刘盛点点头，他听懂了“冰魄”的回答。
“宇宙无穷无尽，时间无始无终，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太阳系也不例外！换个角度思考，所谓‘保卫太阳系’其实是一个伪命题。”
停顿了一下，“冰魄”又补充道。
“在弥林文明之前，有没有其他文明到过太阳系？”林娴问道。
“有！而且不止一支。应该说，迄今为止人类都特别幸运——所有到过那里的外星文明中，一直还没有出现星际掠夺者的影子。
这可能和太阳系位置偏僻有关——不过千万不可掉以轻心，毕竟人类已经收到了外星入侵警报！如你们所知，弥林文明最后就是被星际掠夺者所毁灭。”
“冰魄”沉默下来，等待着王小树提出他的问题。
王小树抬眼望去，舷窗外繁星点点，天鹅星系已近在咫尺。
“怎样才能熄灭一颗恒星？”他缓缓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