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吞噬体
陈宇走进作战室，发现鲁航已坐在里面。
“年轻人，不要因为有你那位亲爱的露西，就给自己一个上班迟到的理由。旅途刚开始，时间有的是！不妨悠着点嘛！嘿嘿。”
一副酸溜溜的口气。
“谢谢鲁副参谋长关心！其实我早就来了，刚刚去了一趟导航室。”
他淡淡地说道。对付这种挖苦揶揄，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忽视。
“导航室告诉我，经过六个月的航行，远征队即将离开柯伊伯带，进入奥尔特星云。”
鲁航讪讪地刚要张口，他却并不打算给他机会：“副参谋长，兰登将军曾专门指示参谋部，要时刻关注努阿克人的动向，那可是远征队最大的威胁，所以我每天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导航室调阅努阿克舰队的实时位置。”
“那双方现在的距离是……”
鲁航轻咳嗽一声，换上了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
“直线距离二十五个天文单位，还在不断拉大。”
“辛苦了！陈宇上尉。去准备一下，今天的参谋部例会上，我想就你来主持态势分析吧。”
他心头猛地涌上一股热流。放眼整个参谋部，从来没有任何一位少校以下军官能获此殊荣。
“是！保证完成任务！”
他立正、敬礼、转身，出门右转，直奔十几米外的情报室。
舱门刚一滑开，他立刻皱紧了眉头。
情报室里乱哄哄地一团糟，五六个人都在低头忙碌，其中还有两名穿便服的技术人员。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出现。
这地方是绝对的机要重地，无关人员严禁出入，就算是参谋部内部，能进入情报室的也只有一线作战指挥人员！
“怎么回事？”
他强压住心头的怒火，用尽量和缓的语气问道。
情报官李方连头都没抬，“这个地方有点不对劲，必须马上搞清楚原因。”
“李方中校！我提醒你，情报室里闲人免进！”
他猛然提高了音量。所有人吃了一惊，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
李方军衔比自己高一级，而且情报科是单线领导，直接对远征队司令官兰登将军负责，这一点他心里很清楚。
按照条例，身为当日轮值作战参谋，他的权限只限于查阅情报资料，并不能干涉情报科的工作。更何况李方资历老、年龄大，即便稍有违规，他也不能太过分。
可眼前的混乱景象实在让他忍无可忍——真要打起仗来，这可怎么得了？
李方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径直走过来，轻轻拍一拍他的肩膀，“你来得正好！我们碰到了一个难题，一起琢磨琢磨。”
他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还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走到那张巨大的情报处理台前。心想到底出了什么事？居然惊动情报官亲自出面，还请来了两名技术人员。
“你！把情况再说一遍。”李方对一名年轻的参谋说道。
“一周前的巡天扫描中，一号舰收到了强烈的回波信号，计算机给出的判断是反射物来自飞船正前方。随后我们对信号进行了反演，发现发射物占据的体积极大，横向尺寸超过百分之一天文单位，也就是差不多一百五十万千米。”
“这不可能。”陈宇皱起了眉头，“这么大的反射物出现在正前方，肉眼都能看到了。”
“是的。所以我们通知二号舰靠上去，进行同样的扫描——结果还是一样。”参谋回答道。
“对此我们一直找不出合理解释。到了前天，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三号舰和四号舰也报告收到回波信号，计算机同样判断出正前方有体积巨大的反射物。”
李方接过他的话来：“昨天晚上，一号舰宇航机器人按照预设程序做出了减速动作，以规避可能的碰撞，三小时前，舰长下令由人工驾驶替代宇航机器人。”
“这么说最前面的一号舰已经距离那个所谓的‘反射物’很近了，对不对？”他问。
“不只是很近，而是马上就接触上了——要不然机器人也不会自动减速。可问题是望远镜里什么都看不到，激光束照过去也收不到任何反射。最邪门的是，只有这个频率上才有雷达回波，可幅度却又特别高！你说怪不怪？”
李方伸出食指，轻轻敲击着显示器上的一串数字。
“由于不止一艘飞船上出现了这种情况，因此可以排除人为误操作。”
“所以你怀疑是设备故障？”他看看两位技术人员。
“对！最大的可能是某个细节上的设计缺陷影响到了所有飞船，不然的话真的很难解释这一切，你认为呢？”
李方用商量的口气问道。
情报室陷入一片安静之中。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仿佛下了很大决心。
“具体什么原因我也说不上来的，只是觉得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但是情况既然出现了，还是应该立即报告司令官，请示下一步行动，至于我个人的建议……”
他边想边说：“一是立刻改变队型，由纵队变横队，组织全体飞船对正前方协同进行阵列扫描，查清楚究竟有没有未知的巨型障碍物；二是以演习名义宣布远征队进入紧急状态，按照‘突发重大航行事故，就地抛锚，展开人员救护和设备抢修’来下达科目。
这样做至少有两个好处：万一真出现异常情况，我们等于提前进行了准备；另外，舰队本来也该组织例行应急演练了，按规程每个季度都应该搞一次的，这一点你很清楚。”
这下轮到李方不说话了。他来回走了几步，脸色变得愈发难看，突然冲陈宇高声说道：
“陈参谋，您这几条未免过于小题大做了吧？刚才我已经说了，情报部门得出的结论是：飞船上的扫描探测系统存在设计缺陷，导致出现特定频率上的回波异常。
换言之，是虚警！所谓的反射物、障碍物……根本就不存在！你现在又是要上报，又是要改变队形，还要搞什么全员应急演练，这不是自己折腾自己嘛！”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却并没有计较，他很了解李方，这是个直肠子子，性子耿直，喜怒皆形于色。
他抬眼望向正前方，目光仿佛穿透了飞船的舱壁，停留在某个无限远的地方，语气依旧很平静：“你先不要着急，听我解释，远征队已经进入了一个未知的区域……”
刺耳的警报声就在这时候猛然响起，一名参谋急匆匆地跑进来。
“报告李处长！报告陈参谋！两分钟前，一号、二号、三号、四号舰突然完全失去动力。”
失去动力也就意味着失去了控制。
他的心瞬间凉到了冰点，略一思索，一把抓起身前的话筒，发出了应急指令：
“各舰注意，我是参谋部作战值班参谋陈宇少校。远征队出现紧急情况，涉及多艘飞船。现在我命令：
所有飞船立即减速，180度调转航向，撤离当前区域！各舰应持续后撤，直到舰载接收器上正前方回波信号强度为零时方可停止。”
“走，去作战室！”
说完拉起李方，从情报室里狂奔而出。
远征队出发以来，一号舰始终航行在最前面，她身后五千公里是二号舰，再间隔五千公里是三号舰……十三艘依次排开，以几乎完全一样的速度前进。
一号舰的舰长名叫卡尔，此刻正端坐在指挥舱里，全神贯注地手动驾驶飞船。他心里虽然很窝火，却又没有别的办法——舰载计算机突然关闭了自动飞行模式，给出的理由是“前方出现未知障碍物，存在撞击风险，建议飞船采取低速模式，手动驾驶......“
什么未知障碍物，还体积巨大、属性不明！反正我什么都没看到！一定是软件错误！回头让那些工程师们好好检查一下，抓紧时间修正代码......他正在忿忿不平，却忽然看到发动机功率曲线开始疯狂地上蹿下跳，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有那么一两次甚至都超出了量程。
紧接着，手中的操纵杆完全失去了作用——不管他怎么用力推、拉、转，飞船就是毫无反应。
正常情况下操纵杆会根据他的操作力度，给出极为清晰的反馈，同时将发动机推力和六个自由度上的加速度值投射到面前的空气显示器上。
此刻这些全都消失了！显示器上只剩下几根凌乱的曲线和一些毫无意义的数字。
他急忙调出发动机喷口监视图像。一声瘆人的惨叫之后，脸色变成一片煞白。
上百个发动机喷口同时在发生变形！速度很快，仿佛有一张看不见的嘴在猛烈地撕咬它们。
有的喷口失去了光滑的边缘，正变得坑坑洼洼和崎岖不平；还有的喷口连原来的形状都认不出来了，像被踩过一脚的薄壁筒，扭曲而又丑陋；那些破坏最严重的，大半个喷口已消失不见——它们可是由耐高温合金制成的！
他呆呆地坐在驾驶台上，身体僵硬、嘴巴半张，脸上充满了恐惧和不可思议。
他费力地转动眼珠，将目光移到身前的操纵杆上。
操纵杆已经从中间断开。茬口处覆盖着一层黑色物质，散发出乌蒙蒙的光泽。
手里拎着从基座上脱离的半截操纵杆，他的身体和思维同时陷入一场最深的梦魇：一号舰正在他的眼前融化、消失。
神秘的黑色物质覆盖了所有的表面，它们就像贪吃的蝗虫来到了草地上，飞快地吞噬一切，然后一层一层向内渗透。
大团沙粒一样的东西在船舱里飘荡，无声无息地缓缓移动，落在地板上、桌椅上、台面上，又开始新一轮的进食。
耳机里传来了刺耳的“吱吱”声。在他朦胧的意识里，卡尔知道这是飞船的骨架在松动、垮塌。
这是他最后听到的声音。
黑色物质已蚀透他的头盔，爬满他的额头、脸颊，卡尔感到呼吸困难，他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想把它们擦掉，却不知自己的整只右手已经消失……
他大吼一声，向后倒去。
躺在地板上，他看到大半个飞船驾驶舱已经消失不见；这里的舱壁是整个飞船上最厚的，可是在这些邪恶的小东西面前却毫无抵抗之力。
头部传来一阵剧痛，它们已经侵入我的大脑......卡尔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飞船外面的宇宙......那里漆黑的一团，无边无际、无始无终，只有几颗恒星发射出微弱的亮光。
“驾驶舱没有了，飞船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他死前最后的意识。
一号舰从变形、垮塌、溶解、再到被同化成一样的黑色物质，弥散于这片空间，前后不过十分钟的时间。
与她一同消失的，是上千条充满活力、生机勃勃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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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努阿克部落。
大统领坐在高高的宝座上，对面站着他的长老们。
“开始播放吧！诸位也请坐。”
一道屏幕从正上方垂落下来。
他们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低沉而愉快的吼声。
影片记录的，正是泰坦远征队被“吞噬体”消灭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