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外交官
泰坦星球。威尔逊城。
赵亮把外出散步的时间定在黄昏时分——此时街灯尚未亮起，路上行人熙熙攘攘，个个形色匆匆，埋头赶路，没有谁会注意到他。
他沿着昏暗的人行道踯躅而行，脸上始终是一副平平淡淡的表情，偶尔左右张望一下。
虽然再也无法直起腰杆——这让他那佝偻的背影看上去颇有几分孤独寂寞，不过在泰坦星球微弱的重力下，他的每一步其实都走得很轻松，毫不费力。
经过上百年的置换，空气中的氧气浓度已稳定升至百分之十八点五；三年前，政府正式撤销了实施两百余年的“呼吸面具令”，泰坦居民们终于可以自由畅快地呼吸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他立刻离开了矿井，结束了三十多年隐姓埋名的生活......往事不堪回首，起初他和申达是为了躲避乌拉尔集团的追杀，后来就渐渐适应了那种与世隔绝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接近“重生”的最高年限——七十五周岁，这才赶紧趁着呼吸令解除的机会搬到了这里——威尔逊城，泰坦联盟的首都。
记得当年兄弟俩死里逃生来到泰坦，改头换面干起了矿工，终年躲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下，那时候他总是对申达说：“要是哪天我死了，你就直接把我埋在井底下，这是最好的结局，一了百了......”
直到有一天，大名鼎鼎的威尔逊集团到矿上来招募志愿者，说是去参加一项“身体改造”试验。
他们的科学家们刚刚发明了一项新技术，能够让人类彻底摆脱防护衣、呼吸器和人工肺，直接进入泰坦的地下海洋里生活。
新技术已经完成动物试验并取得了“圆满成功”，只要能顺利通过最后阶段的人体试验，就可以马上投入实用。
威尔逊集团的总裁名叫黑格。他要求尽量从矿工里招募志愿者，并为此开出了极为优厚的条件，包括自动获得永居权、终生免费医疗、额外的养老金等等。
他告诉主持试验的集团首席科学家吴大伟：
“在这个星球上，最枯燥、最艰苦的工作就是采矿。很多矿工都是非法移民。参加人体试验对他们而言是个难得的机会，可以借此永远离开矿井，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这些人没受过什么教育，对权威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尊重，对试验安排也比较顺从，他们身体强壮，环境适应能力强，是优秀的试验样本……”
他记得申达是第一个报名参加试验的矿工，与此同时，他还坚决阻止了自己。
“这玩意儿有风险。”他说。
试验安排在威尔逊集团生物研究中心进行，为期三年。
经过层层筛选，最终共有一百名志愿者参与其中，申达正是之一。他们最后全都活着走出了试验大楼，然后在万众瞩目之下一跃进入泰坦海洋之中。
不佩戴任何呼吸器。
这些“两栖人”最显眼的地方就是脖子两侧新长出来的“腮”。除此之外，威尔逊集团还对他们的身体进行了相当彻底的改造：大幅切除胃肠道等消化器官，额外增加了一个机械肺，与脖子两侧的腮直接相连……申达体内流淌着一种全新的合成血液，含有大量纳米材料，能够更加高效地携带氧气和其他营养——唯一的不便之处，是每天必须服用一种药物来保持血液清洁……
“两栖人”试验取得了“伟大的”成功，至少当时是这样宣传的。
而实际的情况却是，虽然具备了水路两栖能力，但是所有志愿者都面临一个终生难以摆脱的问题：疼痛。
全身性的疼痛。
多少年来，这疼痛有如附骨之蛆，日夜不停地折磨着申达，令他生不如死。
再往后，凭着出类拔萃的飞行技术，申达从一名普通的货运飞船驾驶员慢慢爬上了泰坦联盟航天局长的高位，还组建了家庭，但是当年那场身体改造带给他的痛苦却始终无法根除——疼痛已经浸入骨髓，吃再多的药也只能是部分缓解。
他曾经寄希望于第一次重生，结果却失望地发现重生之后疼痛依旧，没有丝毫的改善。
医生告诉他：“我们能够重生您的身体，但是对您的大脑却无能为力，尊敬的李林局长。在那场漫长的人体试验中，这种疼痛已经转化为某种记忆，深深地刻在了您的大脑里，不可能被消除，唯一的缓解方式是定时服用药物。”
“李林”是申达逃到泰坦星球之后给自己取的新名字。
第一次“重生”后不久，申达就递交了退休申请，离开了航天局长的岗位。不少人对此感到困惑不解：正值盛年的“李林”局长身强体壮，精力十足，完全可以再干个几十年，怎么说退休就退休了？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申达找上门来，说自己刚刚办完退休手续，很快就要离开泰坦，第一站是地球。
他知道有两件事情申达始终念念不忘，一是寻找他那失散的妹妹申花；二是亲手杀了列文斯基，给死去的兄弟姐妹们报仇。
若要办成这两件事，他就必须离开这里，去地球、去火星、去太空联盟......去寻亲、或者复仇。
“还会回来吗？”
“也许不会了，但是你一定要在这里等！”
“等什么？”
“等我的消息，也许还有我的亲人。找到之后，我会让他们替我来看望你。”
说完这些，申达转身登上同步轨道出租车。
隔着那层厚厚的金属玻璃，他不停地向申达招手，嘴里反复喊着一句话——“活着回来！”，直到出租车起飞，直到眼睛湿润，泪水溪水般淌下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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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太阳系边缘，柯伊伯小行星地带，努阿克旗舰“幸运号”上。
“公元2360年的某一天，人类——确切地说是地球联盟，突然接收到了一组无线电信号。那是一份关于太阳系即将遭到入侵的警报，大意是说，一百多光年之外的某支外星舰队正在前往太阳系……”
“请等一下，关于警报的发送者，你们知道些什么？”
麦克循声望去，见打断自己说话的是一名努阿克步行者，就端坐在大统领身边。
原来是他。
“尊敬的霍恩……”他略一停顿，思忖着该如何称呼对方，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词汇，“……霍恩总管，信息来自一艘属于地球联盟的无人深空探测飞船，它离开太阳系已经三百多年了，名字似乎是叫......对！叫'太空七号'！”
虽然还没有擢升长老，但是作为大统领最为信任和倚重的人，霍恩在整个部落里绝对称得上权势熏天、炙手可热。
一定要想办法和他套套近乎，搞好关系！这可是我的强项。
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越发和蔼可亲，语气也更加柔和：
“......毕竟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老实说，关于警报的具体内容我也只是大概知道这些——不过，所有的原始信息一直完好无损地保留在地球和火星。不过我相信，随着双方交流与合作的不断加深，努阿克学者将来一定有机会继续对其进行深入的研究。
尊敬的大统领，如您所知，收到外星入侵警报之时，人类已遍布太阳系并分成了四大联盟，分别位于地球、火星、泰坦星和太空，此外还有一支以准军事化的太空力量，自称‘冥河舰队’，其势力范围主要位于冥王星一带。
四大联盟再加上‘冥河舰队’，人口总数超过二十亿，大约一半居住在火星。而作为人类文明的母星，地球因为距离太阳最近，在公元2148年的‘超级太阳风暴’中遭受重创，从此一蹶不振，生存环境持续恶化，这么多年以来人口一直在流出，目前还剩下不到七亿人。
太空联盟的人口总数接近两亿，居住在大大小小将近三千座太空城里。剩下的一亿人主要生活在泰坦星球上，至于‘冥河舰队’呢，他们的人口数量很少，大约只有一两千万人，分散在冥王星附近几颗行星上。”
他注意到对面有几名努阿克长老们在交头接耳，于是停止了发言。
一名长老起身道：“大统领，人类在数量上是我们的上万倍，而且遍布整个太阳系。这样看来，我们原先设想的殖民模式恐怕不易实现。”
大统领闻言微微颌首，却不置可否，转而用目光示意麦克继续。
“那份入侵警报在我的世界里引起了持续的、巨大的震动。为了应对来自太空的威胁，人类开始大力发展空间防御和进攻技术，一些私人企业也借机强势崛起，变得十分强大，成为事实上的独立的政治和军事力量……”
会见结束后，麦克迅速将会议纪要发给了胡塞里总统和列文斯基总裁。
“会谈进行得很顺利，努阿克人表现得很友好......”
第一句话就让胡塞里感到很欣慰，他把纪要认认真真地读了好几遍，然后开始复电：
“现在，我对双方达成合作充满信心……”
麦克希望大统领能够尽快提供那份“星系清单”。
努阿克人的祖先曾花费数百万年时间，几乎游遍整个银河系，最后编制出了一份极为完整、清晰、详细的清单。
“那上面列出了无数的岩石行星：坐标、轨道、大气、磁场、温度、组分，应有仅有，我想你们应该可以从中找到很多类地行星，或者类火行星，把它们作为乌拉尔人的殖民地，毕竟太阳系已经不太适合人类的生存，更重要的是，在未来的日子里，她将持续恶化，关于这一点，我绝对可以保证……”
大统领告诉麦克，口气不容置疑。
对太空联盟和乌拉尔集团来说，这份“星系清单”简直就是无价之宝！一想到这里，麦克就忍不住激动起来，因为他知道，那上面是自己所有的未来。
一定要想办法尽早得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