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情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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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礼法

春雨绵绵,与岐地不同,南国的雨如纱如雾,格外柔和。

希夷披了件外衣,东华自外头进来,对她禀道:“主子,平城刑堂名单,尽数在此,可要围剿?”

局势一稳定下来,南国被捏在手中后,希夷便开始遣东华去查三途之事了。

“还不少。”希夷接过名单,不咸不淡的道,对他摇了摇头,道:“不,过几日你去传我的令,发一则公告,但凡南康内三途,自当地公告发布后一月内,身世清白者可以加入七言府或卫戍府,由小七统一批复。一个月后,东离将对南康内三途开始围剿。”

东华微微皱眉,问道:“何必如此?”

既是因为麻烦,也是因为希夷要这么做,肯定要上奏闻秩宇请求批复。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我为他们留一条出路,有了更好的路走,有东离原本三途的下场,南国内三途会知道如何选。三途便再也留不住人了。”希夷淡淡道。“要毁了三途这种东西,总要双管齐下。而且若是我给了他们这条路,你猜有没有人会生出异心?”

“您指的是......”

“有了出路,谁还愿意跟着亡国之君冒险呢?”

东华点了点头,又皱眉:“要是陆嵇真的死了,而非诈死脱身呢?”

“那不是更好吗?”希夷挑眉问道。

“属下明白了。”东华一拱手,立马告退,闻横川走进来,他并不常见这个男人,偶尔间的几次一只手也数得过来,这是个独狼,他多看了东华一眼,才快步走过来问她:“子衿,你又打算干点什么了?”

“找找陆嵇。”希夷轻声道。

“顾清歌给你的建议吗?”闻横川笑道。

“不,只是我自己实在想确认一下。”希夷摇头,毕竟顾清歌从来不对陆嵇的人品或者作风表达任何的看法。因为她觉得自己不配谈“了解”。

“你要是真不放心,交给我就是。”闻横川接过她微热的手掌道。“现在可不要再劳累了。”

他拉着希夷,环着她坐下来,希夷答道:“这不是没事可做吗?”

“这都三月份了,过两个多月孩子就该出事了,你现在好好养着自己就是最大的事了,怎么还没事做?”闻横川反问。“再说了,陆嵇也未必真的逃了,这些不相干的你少操心。”

“若实在无趣,我陪你逛逛。”

希夷也不太想最近去占用他的时间,闻秩宇那圣旨分明就是难为人。听说他前几天抓了一大票的儒生,受了点口诛笔伐。

这也就是闻横川手段软一点,要是硬起来,她看谁敢碎嘴?

现在希夷身子不便,反而不太爱动了,闻横川没事就喜欢摸她的硬肚皮,看她无趣,就去寻南国有名的歌舞戏子,在院中唱戏给她解乏。

这闻横川要找艺人,一打听,就请来了顶尖之人,论舞论琴,又怎绕得开南国最有名的关山楼?

是以希夷一看见阮心妍,嘴角便泛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端起花茶饮了,靠在躺椅上,要多悠闲有多悠闲。

阮心妍抱琴而入,亦看见了这样一幅光景。

那女子粉黛不施,只画了个柳叶眉,那日见她时便发现她眉眼是极其柔和的,这样的眉更适合她,她就是这样的人。

再看她此时有多从容,男子坐在她边上,正在给她切苹果,那双咄咄逼人,令人印象深刻的铁手,连切个苹果都做得认真。

好似那该是多正经和隆重的事。

阮心妍自知自己应招上门,看着便是极其居心不轨了。可她真的只是想看看那个男子,当她回过神时,已经冲着北使毛遂自荐。

闻横川认真切苹果,压根没注意来人,她的笑也被茶杯遮了;他过目名册时只是随便看了眼,便扔在一旁,也没注意来了谁。

他是不喜欢这些东西的,从小便是文韬武略,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偶尔看看可以,要欣赏就难了,还不是为了给她解闷?

就算顾清歌就住隔壁,也断没有请她来唱戏的道理的,况且顾清歌如今在南国,整日与沈昙之腻在外面,也不爱往他们家来。

到底两边都是成了家的,又都是粘老婆的,她们往来时难免见着别人相公粘着,到头来就没什么趣儿了。

阮心妍调了几个音,在水榭对面坐下,开始弹琴。

闻横川看她手指点着节拍,她是会弹的,应该也就听得懂些门路。琴棋书画这四样,她独学了琴,其余都是稀松平平。

“怎么学了琴?”闻横川听着这南国第一琴,想的却是她这世上鲜少人听过的琴音。

“好听。”希夷接了苹果,笑着答他,这么躺着,她下巴好像出了点肉,以往是没有的。“我母亲也会。”

闻横川点头,不再问了,池上荷花,舞女踏着莲叶而舞。

要将轻功练到这种境界,极不容易。闻横川眯了眯眼睛,仔细盯着那舞女,一举一动毫不滞涩,阮心妍抚琴之时一抬眸,见他注视池上起舞的棠怜,弹错了个音。

希夷不咸不淡的咳嗽一声。

她是认真在听琴赏舞的,本没看闻横川在干什么,只是突觉琴音突兀,一侧目,他正直勾勾地看。

闻横川讪讪的收了视线,轻声对她咬耳朵解释:“我看她轻功太好,内息悠长,有些担心她包藏祸心。”

“有你在,谁损的了我。”希夷悠悠说道,听着便不像是信赖,反倒有股阴阳怪气。

闻横川不多解释,只是笑,她这醋劲上来,就喜欢胡搅蛮缠,怎么说她也不爱听,重新拿了个苹果,把皮削了在那儿刻来刻去,却在不抬头看远处一眼了。

免得醋坛子炸了。

棠怜纵使是在叶间起舞也能看见那互动,不由觉得好笑,这岐王是不是惧内?

这么一来他不似传言中风流,寸步不离王妃倒是好解释了,就是这阮心妍好笑得紧,恬着脸来这儿倒贴。

棠怜可现实了,她来就是图财,不然家中那书呆子和小书呆子喝西北风去了,这一场百两,够用度一年。

一舞罢了,棠怜落地,喘的也厉害,生了孩子以后不怎么做活,体力也不成了。

“不错。”希夷开了金口,对那舞女点点头,然后再看阮心妍。“姑娘中间弹错了?”

她远在对岸,说的话却准确落到对面去,该是收音成束。

阮心妍手一颤,垂下眸躬身道:“是,民女愚钝。”

“想必也是惊于凰翼一展。”希夷点了点头,她这有点欺负人了,但也就欺负了一小下便收敛了,她惯来不是非常喜欢难为人的人。“二位姑娘累了,可以下去休息。”

棠怜落落大方,拂身一拜,告辞!

阮心妍只得站起来,抱琴小步走了。

闻横川还在那里雕雕刻刻,竟全程没发现弹琴的那人是谁,半晌无不骄傲的给她亮了朵桃花,道:“总有一日我要亲自把桃花夜金水桥上欠你的那桃花还你。”

希夷鼻子一酸,这事她并没有记多久,也没有放在心上,只因现在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天赐的福,她实现了自己的愿望,这也是她现在仍在感激闻秩宇,站在他的一侧的原因。

或许这闻家三兄弟,没有一个适合做皇帝。

没想到闻横川把这件事记了那么久,一直耿耿于怀。

闻横川把那“桃花”从苹果里小心挖出来,扎在刀上喂她,希夷咬住了,环着他的脖子凑近他,闻横川会意的张嘴,把那苹果桃花对半分了。

希夷把桃花嚼了,忍了那酸楚,就着苹果的清甜咽下,还在院里就去吻他,唤他的名:“阿易......”

闻横川笑着接纳她,点绛和霜染立马消失,两个大姑娘脸有点红,怎也不知今日王妃心情怎么那么好。

没有人知道那朵“桃花”的寓意,它承载的思念,即便是远在东临的若言。

在旁人看来,是闻横川心血来潮雕的个小花,承载着现如今以及许久前的期望。

“好了。”闻横川沉声把她扯出来。“不许点火了。”

但看她直勾勾盯着自己,闻横川眼神飘到另一边去,以前还敢跟她扯皮说要上风华楼,现在她这娇气怕是可能拆了自己,几不可闻的说道:“你要是点,记得灭。”

好几次她是开心了温存够了身心舒畅睡觉了,自己呢?

......

棠怜在点绛那儿领了银票,看着阮心妍一脸丧,伸手抽了她手上的银票,道:“你家死人啦?摆着副臭脸,这东西你不稀罕我可要了。”

阮心妍有关山楼,如何会缺钱?

她抱着琴不言不语,仍是一派清冷。

棠怜冷哼了一声,也不知骂她什么好,以往康都人常求她们一起歌舞一曲,因她二人也在陆嵇皇后寿宴时共舞过,时人称二人“小二绫”,盼着她们共演,可惜再没了机会。

阮心妍还是日日在关山楼弹曲,棠怜谢幕嫁给了个秀才,再不上台。

因娶了个舞女为妻,那秀才没少被南国酸儒讥讽。

如今酸儒在城内少了大半,秀才在私塾教书的日子也愉快了很多。

她棠怜从不为贵族献舞,便是怕被人强占了,再高的价也不去,家里过不下去,秀才也决不许她出门。

这次岐王招人,她破例来此,不仅是因为快揭不开锅了,而是她这旁观者隔岸观火,自然知道哪里烧得旺,什么引燃了火。

所以从前的顾虑就不再存在了。

说来可笑,这人啊,一旦困于其中,就生出了旁人看来可笑的希冀。棠怜看着,明白着呢。

被抢了银票,阮心妍也还是魂不守舍,也没有生气。她和棠怜见得不多,交情也不算好,什么也不说,抿着唇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只看一眼,似乎还不足够。

想一直看见,还想一直看见。

想看见,不想止步于看见。

可她踏前一步,能做到的不过是隔岸观他一眼。

“喂,你走不走,我可先走了。”棠怜摇了摇头,说道。见她没有反应,转身自己走了,走之前还不忘把银票收好。

阮心妍抱琴出府,一出府邸,便有奴婢接过她手上的琴,只是脸色不太好。

阮心妍并不缺钱,她特地到岐王的府邸献曲,外人要怎么看?她从前清高,不摧眉折腰事权贵,得罪的人不少,阮心妍这趟下来,名声怕是尽毁。

南国与北国不同,最重名声。

棠怜不同,她不是在乎名声的人,而且她素来以不守规矩闻名于南国。

虽然有人碎嘴,但是活得不累,嫁了个规规矩矩的书生。

......

第二日阮心妍又以讨教琴艺之名上门了。

这般就是闻横川在不在意也嗅到了不对劲,今日听见这个名字,特地来寻希夷,想起之前的事,总算是有了印象。

“别见了,让她走。”闻横川皱着眉头,他连顾清歌都懒得看见了,更别说是这个现在才记住的陌生人。

而且这人总不可能是看上希夷来的,她也未有外传琴艺高超的说法,仅仅因听出音律不对就来讨教,要多不自然就有多不自然。

招蜂引蝶谁不会啊?他就怕希夷又吃酸变着法折腾他。

闻横川对来禀的暗卫道:“去,让她走。”

希夷坐在窗边,沐在春光里,怪叹道:“这人啊,若是入了痴念,你是赶不走的。”

闻横川摆手让下人暗卫快走,他俩一起都是独处,点绛和霜染是很会看眼色和时机的。

“那你当初怎么连我倒贴还巴不得我滚蛋?”闻横川笑道。

“这......这哪能一样!”希夷一时语塞,瞪了他一眼。

“那我懂了,现在的我就像当初的你,那人就好像当初的我,赶着倒贴。”

希夷揪住他领子,瞪他一眼:“那你还想等人家有朝一日打动你,你再给我添个姐妹?”

“岂敢。”闻横川道,又看一眼她眼神,假咳一声:“我压根不想,要是娘子酸着了,我这就让人散播消息,让她没法上门。”

“得了吧,你以为她现在的名声能好到哪里去?”希夷嗤之以鼻,“在人家看来,堂堂岐王,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你我知道绝不可能就好。”闻横川看一眼窗外,“外人怎么想,关我们何事?我们从不按他们猜想料想的那样做事,不是吗?”

的确,这两个在外一个是冷面射卿,从不羁于世俗眼光;一人是风流王爷,对礼法嗤之以鼻。而这两个人又常干别人理解的事情。

对头结亲,军前偷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