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风华
随军出征,便代表希夷完全自由,是在自己的意志下,抗旨不尊,先斩后奏。
“射卿大人。”潘岳单膝跪下,抱拳沉声道。“此举难道不是无意义的吗?”
他如今听了希夷想做的,已不再恨她厌她,冷静下来后,以她的角度出发,本该是毫无意义的。
她该做的是守成,而非冒进,就算立再大的战功也弥补不了过错,甚至极有可能万劫不复。
不论是死在草原,还是回到东临。
“被屠的百姓,的确是我们杀多少敌军都回不来的。”希夷捂着胸口,蒋惜年的伤还在作痛。
“但死者,我们总要讨个公道,这不是无意义的,我与将军一样,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将军想好,此去代价无穷。”
“射卿大人尚不惧,末将何惧之有。”他垂首道。
“我到了北山以后,明白了一个道理,北山卫不是潘家的北山卫,不是北山的北山卫,是中原的北山卫,无论中原何朝何代,北山卫只会针对北荒胡虏。”
“我不喜战场,可我也不允许别人占了我的城,屠光我的民,抢光内里所有的东西,却仍可嚣张离去。”
“我要他再没了这份力。”希夷冷声道,而后对潘华道:“我也相信,北山卫一定会把这份苦痛还给他们的敌人,恩怨因果循环,他们种下了因,就要偿还果。”
......
陈启昂被关在里头,不被任何人知晓在何处,装作他回东临的人已经上了马车,军中已盛传陈启昂奉射卿之命回去领兵,五日后到处盛传杨之策已携兵马将至北山地界,符舟与潘华二人以帅印调动大军,倾巢而出。
希夷坐在马上,若言因不断劝她无果,死要跟来,离卫也都相随,三十余万大军直入草原,一路直奔最南部的龙格部大帐。
他们要效仿陈天启,把八帐全部推平,直至王帐,要杀灭八帐所有的男儿,杀掉所有的牛羊,只要推平一帐,便要这儿再也无法兴起。
只因陈天启,曾经的八帐与现在的八帐已经全然不同,原本的小部族在繁衍生息后成为了如今的八帐,两百年后,涂钦达翰又干了一遍纳尔戈干过的事。
希夷确实不懂行军打仗的阵法排布,若言自东临跟着她到此,希夷心知此事小不了的,便在行军中问她:“跟了我这样一个主子,你真不后悔?咳咳。”
若言伸手替她把裘衣提起来遮住脖子,柔和一笑:“不后悔。”
“我从未想过,我还能离开东临,到这么远的,这么广阔的天地来看看,大人让我实现了从前一直想却没机会做的事。”若言笑道。
“如此山河美景,广袤天地,不容错过。”
“等你走得多了,也许会后悔。”希夷道。
“使人心凉的是人情人心,又不是良辰美景,若寄情山海,怎会心凉?”若言道。
“我知晓大人素来善待百姓,却也不至于悲悯至极,大人纵然心善,也杀伐果断,大人若站陛下,为何不彻彻底底为陛下陛下做事,大人此举并非唯一的选择才是。”
“这是我想做的选择。”希夷道。“很多时候,我想了,便做了。我是不是很任性?”
“是。”若言道。“但这没什么不好的,大人。世上有几人能做到顺从心意呢?属下不该评价大人此举是对是错,想必大人心中自有衡量,或许对错早已不再重要。”
“我与子墨说过,对错不是那么好分辨的。”希夷道。
“的确......”
“狼骑!”号角吹响,满军肃杀,符舟下令列阵,北山军立即在前中原兵马在后,迎战狼骑,长枪将狼骑扳倒,后头的中原兵马立即持盾突击与敌人短兵相接,长枪掠阵,远处涂钦达翰见了,未成想到会有如此变故,他下令道:“左翼骑兵冲击,分割战场。”
符舟见战场被隔开,立即下令,战鼓鼓点变了,军队变阵,立即聚拢成小撮对抗,涂钦达翰见了后军的统帅,再令中军擒贼先擒王。
“箭!”符舟冷声道,看着靠近的兵马,越来越近已要脱出战场:“放!”
箭雨落下,三批轮换,敌人已近在咫尺,弓兵射箭便退,三批过后等待着骑兵的是黑银枪与青霜刀。
战局又陷入了刚刚的僵持。
“靠拢!”鼓点随着符舟的指令而变,远处的战团环形聚拢靠向后军,不知不觉间便封堵了草原中军,靠内的战团借着外部掩护,夹击中军。
涂钦达翰眯眼道:“撤兵。”
“狼骑退了!”北山卫爆发欢呼,残杀剩余的草原兵马,待清扫战场时,一共歼敌两万余人,自身死伤三千余人,这算是开门红了。
冷风吹不散血腥,远处星星点点的绿光浮现,是狼群,但狼群并没有与数量如此之多的人做对的念头,潘岳与符舟打算先寻向阳高坡扎营。
若言回首望去,那片草原被血染红,狼群大快朵颐,他们没有那么好心给草原人收尸,晚上的草原会很冷,必须马上扎营,开锅做饭,生火休息。
大人捧着暖炉,风雪在下,她似乎有些萎靡,在东临纵使是小雪也不会让大人淋到一点,可如今大雪如鹅毛,再无人能打伞。
若言从不知风雪可以如此之大,如此之猛,以及持续如此之久,寒风可如此之烈。
“大人要不要填些炭火?”若言问道,伸手接了她的暖炉,就是若言也披上了裘衣,大人拉起帽子,人皮面具环境太差有些干裂,被她揭下来温养。
符舟还惊讶无比怎么身边换了人,见她裹得紧紧地往前一些挡了风雪,问道:“大人可还好?”
希夷一直在咳嗽,唇色尽失,摆手示意无事,若言把手捧暖炉塞入她衣内怀中,符舟也总算知道了她的那么多包裹里是什么。
竟然都是暖炉,银炭,裘衣以及自带的药。
她竟如此畏寒,在东临从未听说过她有这毛病。
“如今风雪太大,若是突袭偷袭,会很危险。”在背山向阳高坡扎营,风雪也小不了多少,希夷一身是雪,人人都成了雪人,在火旁坐下,她有些打颤。
“射卿大人无事吧?”符舟过来问了一句,问道:“真的那么冷吗?大人不是先天强者,内息强劲吗?”
希夷接过茶喝了一口,轻声道:“我怕的不是冷。”
“那是怕什么?”
希夷与他也算过命了,便没有隐瞒:“我曾与人死斗,那人功法阴寒,在我肺腑下了暗手,只要天冷就会复发,疼痛难忍。”
她现在倒是不咳嗽了,疼得都习惯了,淤血也咳得差不多了,她伸出右手:“我捧暖炉并非是我怕外部之寒,只是为了缓解肺腑之痛。”
“能与大人死斗之人......吗?”符舟道。
“蒋惜年。”因自己还杀过闻崇正,她便起了心思戏弄一下这木头,别说符舟了,便是倒茶的若言手都一抖,蒋什么年?!
“可大人......”他记起来蒋斌说的,她曾客居西武的话。而她与先天死斗,未死恐怕如今的暗伤就是代价了,这伤若不妥善处理......
“若是内伤,我符家藏有一味可化解内力的药材,大人之恩末将难报,不如就送于大人。”
“是一条通体晶莹的过山龙?”希夷问道。
“大人果真医术高明,不过此物似乎是叫琼碧枝?”符舟道。
希夷点了点头,苦笑道:“我已苦寻一年有余,没想到就在符帅府上。”
“或许这便是缘分吧。”符舟道。
“符帅临危不乱,灵活应变,阵法高深,本官很是佩服。”希夷笑道。
“若非潘帅与末将一起,且深深了解草原弱点,哪有如今的应对之策,北山兵马齐心令末将惭愧不已,仅是几日便可训练至如此,若非北山卫豪放洒脱,与我军轻易打成一片,不会如此默契。”
烤在火旁似乎好了些,符舟把战略图摆给她看,指了指龙格部大帐东侧,道:“草原兵马的粮草牛羊,大致在此,西侧是木多峡谷,狼群较多,他们不敢把东西放在那里,我们打算突袭于此,得到粮食。”
深入草原越多,他们的补给线越长越容易被掐断,不能打持久战:“所以末将与潘帅将在前线吸引绝大部分注意,让崔狄与周鑫将军率骑兵去夺粮草,带不走的通通毁掉。”
“周鑫将军压的过你那冒进的副官吗?”希夷问道。
符舟思索了片刻,希夷道:“我去。”
潘华夫子与符舟都很显眼,一定要坐镇军前,哪怕周鑫这种边关名将消失了涂钦达翰也会觉得有诈。
她拿出温药水浸泡的人皮面具,“我是中原出身,军中对我不熟悉,若言只是随从并不显眼,她可以替我。”
“大人的身体没问题吗?”交给她符舟是放心的,唯一不放心的还是她的身体。
“再过几年我不清楚,至少现在,符帅比我危险的多。”希夷笑道。
......
东临掀起了轩然大波,在继八百里战报后,射卿派人禀报陛下,符舟为主帅,潘华为副将,希夷为监军,领军三十余万攻打草原,北山如今各城除本地驻军,剩下不到五万。
闻秩宇在朝堂上勃然大怒,当即令七言府查封射卿府,点杨之策为主帅领兵十万接手北山,还令岐王亲往北山捉拿射卿归案。
他把射卿交到与之对立的七言府上,毫无疑问是怒气冲昏了头脑,朝堂上下都觉得射卿死定了,闻横川别看他整日纠缠射卿,整个朝中最希望射卿倒台的只怕就是他了。
闻横川随军北上时,在人后气得头昏脑涨,这就是她的照顾好自己?嗯?!
不说闻秩宇,闻横川都想宰了她!
......
风雪之夜少了八千精骑,也少了个随侍,少了个崔狄。
崔狄在她面前已不太敢造次了,老老实实的,问道:“射卿大人为何要跟来?”
在他眼里这种高官不都是贪生怕死的吗?虽然希夷随军出征而非滞留樊城他已有所改观。
“不放心。”希夷淡淡道。
崔狄知她是在不放心自己了,想起她上次的话,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周将军与我随行总可以了,周将军在边关威名赫赫,智勇无双。”
“他太有名了,不适合与你来,你是符舟的副将,草原对你知之不多,少了你也不会奇怪。”
希夷淡淡道,这事儿在军中也是绝密,身后的兵马都是北山骑兵。
他们不在乎跟谁打仗,只在乎打不打得赢,潘华欠希夷的岂止是天大人情,所以严令北山上下要好好听话不得冒犯半分。
原因潘华不需解释,目前这三十多万人里,知道真相的只有三人。
然而回朝后,他们都会知道,他们全会知道为什么,这就是第二位射卿了,在他眼底,不输虞瑾瑜的智谋与无与伦比的胆魄。
不论是敢于示敌以虚,虚虚实实的谋划,还是敢如此一搏的勇气,敢抗旨而为的胆识。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话说得简单,做的难,但任谁都不能容忍涂钦达翰的所作所为,闻秩宇此举在潘华心底已是入了泥潭,不堪入目了。
崔狄哦了一声,射卿终是没穿紫金官服,是锦衾大衣外头还披了件狼皮,北山的将领大多都会用这东西保暖,还多穿了一套黑甲,因为衣服穿得多倒也不嫌大,两把长剑都用厚厚的布裹住了剑柄。
他们只花了一夜,便绕到了哈根高勒边上的荒木滩。
这儿与东临时间差不了一个时辰,马上天就亮了,他们蛰伏荒木滩中,希夷派了随身的离卫去探查,得到的消息是哈根高勒驻军不多。
“我们趁着风雪还大,赶紧摸过去,夺他们的马匹出来。”崔狄说道。
希夷感受了一下风向,道:“我们分两路,我率两千人顺风而去佯攻,你率兵马逆风而去取物。”
崔狄明白了她的打算,逆风而去顺风而回逃得快些,而希夷顺风佯攻,看上去是声势惊人,实则在吸引了注意力后,他们主力方便进入,希夷把离卫全都留给他帮他探路拔除岗哨,自己率兵绕开了。
希夷等人携着霹雳子,等一炸响崔狄便知是行动的时候了。
暴雪之中希夷的兵马顺风射箭砍杀骚扰,加上霹雳子威势是真的闹腾,再加上龙格部的驻军本就不多逆风迎敌手忙脚乱,仅两千人便造成了大了不知多少倍的骚乱。
龙格部驻军在暴雪中看不清有多少敌军,到处都是草原话的高呼,在狂风中嘶哑,号角声被风带了很远。
然而远处却又有大队草原骑兵,希夷立即做了个手势,这是战时便约定好的,他们迎风而退,草原人自然一拥而出追索过去。
然而追至半途被霹雳子骚扰攻击,以及狂风中袭来的冷箭,龙格高鲁气得大骂:“等我追上你们这些中原狗要把你们全部穿刺起来。”
当然吃了一嘴雪,草原兵马也大致是此等心情,狂风中有紫色,黑色,橘色的雾气拂面,希夷在队伍最后,确认到了不会影响到另一边的位置,而且快被追上的足够的距离内,捏碎了手上的蜡丸。
见到坠马口吐鲜血的士兵,龙格高鲁惊呼有毒!“嗬嗬”作响的喉间却说不出话来了,坠马而死,草原兵马纷纷后退,尽管狂风大作,希夷的毒已是削弱了许多,可她用的都是只要一点就可以致死的剧毒。
什么向水渡,空谷,千秋葵,也不管有多珍贵,用了便用了,暌违堂很喜欢用特殊的法门把毒炼成块状凝脂,储存于蜡丸内,遇到空气就会剧烈汽化挥发。
希夷拿出最后一枚向水渡,戳了个小孔往后一扔便携着剧毒黑雾投入追兵之中,制造了不小骚乱,他们趴在地上,生怕风中又来什么剧毒。
东营也传来爆炸声,这是断后的霹雳子,应该是成了,得手后全部带着东西后撤,几千人的马上抗的挺满当,但对于大军来说毕竟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
草原人不会善罢甘休,他们逃出十几里便又见了追兵,不过符舟自然安排了兵马接应,等把人迎回来,才听说他们昨晚也打了一仗。
好歹是打退了,随意把东西清点一下,的确是毛毛雨了,他问道:“损失了多少人。”
“八百多。”希夷答道,而且多是她那里折损的,崔狄道:“剩下的补给至少还有一半,末将无能,因差错未能销毁。”
他还看了希夷一眼,是希夷说交给离卫来的!
“都销毁了。”希夷听着离卫的禀报,拿了个袖中的蜡丸,这枚蜡丸没有其他的颜色,她道:“无色无味,只要裂开一条缝,里面的东西就会化为水汽布满室内,这东西本是无毒的,只要在空气中暴露的久了。”
她伸手捏了:“见血封喉。”
崔狄吓得退了好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