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中伤
“北地之事,你如何看?”这种事交给希夷他绝对放心,但闻秩宇从前一直是闲散王爷,连理政也是在三老严老和希夷的协助下慢慢才顺起来的,更别说遇到这种大战,希夷是自己人,他忍不住想问问她的意见。
在希夷面前,他至少不用掩饰自己的不安,需要地方排解,这是不能让潘玉心知道的,否则她会怎么想?但是希夷可以,她就是这样专门为他解决不良因素的人。
“东离刚与蒋斌达成协议,蒋斌亲自前来想必也是国内之事不想再拖了,在他成事之前不会与我们交恶。”
“西境有二十万杜家军也不至于出差错,南蛮多年不曾异动,想必已经养足了精锐,但南方谢窕将军亦是久经沙场,还有岐地相助,也可暂且放心。陛下留下中央军总是没错的,无论哪边出了事都可驰援。”
“潘家世代抵御北荒,即使涂钦达翰凶名再盛,城防终究是中原所长,小处许会有失,大处该不会出问题,只是......粮草因洪灾与冬日赈济,已经不多了,北山粮草本就不多,若是持久甚至多线开战,臣怕粮草会告急。”
“你看好结果?”闻秩宇问道。
“是。”
“朕明白了,陈启昂之事就交给你了。”闻秩宇道。
希夷倒步退了出去。
因为要查陈启昂,她便先不回府,吩咐车架随行的离卫去提陈启昂到卫戍府。
等换到了卫戍府大牢,陈启昂明显镇静了很多,他虽穿着囚衣披散头发,也是不会被苛待的,尽管是戴罪之身。
陈启昂这种官场的人精岂会不知自己到了卫戍府意味着什么,他现在只是有点担心昨日一时慌乱对这位射卿有些不客气,是否得罪了她。
只见她端着茶盏坐在桌上神色淡淡,看着桌上七言府那里准备的罪状,开口道:“你该知道,既然这事情交给了我,意味着什么。”
她私下里一贯不喜欢本官本官,大人大人的叫,陈启昂经此一劫是再难站到朝堂上了,可他还有家族,外放也不是不可。
其实这么大的事,要是昨日潘玉心真动了胎气,几条命都不够他死的,还好潘玉心是潘家的姑娘,胆色与身体都不是常人能比的。
“是,射卿大人,不知此事......”他试探的问道。
“我问你,你去审查的时候,是否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她提到这一点,眸子终于凌厉起来,盯着他。
“射卿大人,下官用脑袋担保,绝没有一丝差错啊!”陈启昂急忙道,“而且要搭高台的都是上等的红木,不可能真的在材质上有所龟裂!”
她的桌上还摆着出了问题的木头与榫卯,木匠鉴定过了确实是材质有失而不是外力所致,希夷不问了,这事儿礼部这里是查不清楚的。
但他毕竟空口无凭,而且他检查时也可能因为不懂行而忽略了正常外表下的瑕疵。
“传工匠。”她道。
工匠倒是就在卫戍府押着,这种大事从上到下谁都难辞其咎,就是当班的离卫和黑羽卫也得受罚受问,离卫从里头带出来个中年男人。
和陈启昂不同,因同僚之情希夷好歹给他看了个座,工匠肯定只能站着了,他走到面前,叩拜:“射卿大人,草民王树成,是高台工匠工头。”
希夷手指了指桌上的东西,问道:“开工时你们是否检查过木料?”
“这是自然,射卿大人,清点木材时都有小人一一亲眼过目,哪怕装上去,掂在手里,若是这种中间纹理有失,木料干脆的,一定会有所感觉。”
希夷皱眉,把工程图拿起来,递给身旁的离卫,那上面用红纸圈出了这些木料的位置,都是黑羽卫现场勘测的,其实她自己内心是不太相信此事会跟闻横川有关。
不过是个礼部的尚书之位,闻横川压根没必要冒着“狼子野心”的风险去干这种吃力不讨好之事,而且陈启昂未必是清白的。
“去把负责这几个地方的工匠领过来。”她对王树成说道。
王树成连声应是,过了一阵子就领了几个人过来,又是一齐跪下,希夷茶都凉了,干脆放到一边。
几人对着图纸和损坏的木料看了一阵,对工头说了他们的情况,再由王树成禀报。
“这几位都说木料是没问题的。”
“你们说没问题,就没有问题了?”希夷抬眸冷冷问道,“都说没问题,却出了那么大的问题,你们当本官好糊弄?本官要确凿的证据!”
她捏着官腔,几个没见过世面的都发起抖来,射卿名声太响了一点。
毕竟单单柳氏的人,砍头就砍了好几天,刑场上说是血流成河都不为过,据说刽子手一共换了四五人。
王树成壮着胆子道:“射卿大人,如今既然木料有问题,我等又是十余年的工匠了,既然我等经手的木料没有问题,会不会是别处......”
“你想说木料是外力损毁的,本官拿到的却是换过的木料?”她冷声问道。
“草民不敢妄言,但有办法可以证明,用以筑高台的木料多是同一处采伐而来,而每一叠放置相邻两三根都会是同一棵红木,只要找到边上的那些木料,切开对比成色与纹理,便可真相大白!”
希夷食指敲着木桌,沉思了片刻,当即下令:“去取,你们与他一同去认,把那几条木料带回来。”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希夷坐都坐累了,站起来来回踱步活动一番,倒是陈启昂坐在小板凳上如坐针毡,希夷瞥了一眼,对身旁的离卫道:“看茶,两杯。”
她自己喝一杯,剩下的一杯,看他如此焦虑,嘴都干裂了,难免要照顾一下。
恰好离卫们扛着一堆红木回来了,昨日台倒了后东长鸣和东千骑就已经负责善后整理了,连刚刚图纸上的位置也是现场整理的时候和工匠一起画的。
东长鸣虽是武人,在这种事情上倒是难得细心,反观闻横川,昨日什么正事都没干,还把戚衍这个副统带去撑船,甚至还落水了。
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王树成试探的道:“射卿大人?”
她收回心思,哪怕刚刚想的是那等荒谬事也是皱着眉头像要吃人一样的阴沉神情,微微颔首示意可以鉴别。
等切开一角后,却发现别说纹理了,内里的颜色都差了许多。
“这是新木,而且肯定在潮湿之处放过了。”王树成指着木条残骸道。
这话他说的不算,卫戍府里自然也有专人辨别,他也检查了一遍,对希夷点了点头。
从头到尾,有能力换木头的,只有黑羽卫,因为这么大的东西,要在黑羽卫和离卫层层把守下替换实在是太难了,只可能是他们收纳证物时,掉了包。
希夷站了片刻,气息越来越阴冷了,几人都有些吓得够呛,她指着王树成和这几个工匠,冷声道:“严刑拷打,不必顾忌,打死了本官担着,本官要知道,是谁指使他们这么说的!”
“大人!射卿大人!冤枉啊!此事与我等毫无关系,我等并不知情啊!”王树成立马挣扎起来,却被离卫死死压制。
希夷充耳不闻,冷肃着神色看着他:“你真以为,本官是靠这张脸和一身功夫才坐上的射卿之位?”
王树成愣了一下,她不再给他多说的机会了,道:“押下去,其余相关人等,一概继续收押,事情有结果前,谁都不许探监!”
“等等!射卿大人!草民交代!”最边上的连名姓都不知晓的工匠见了血淋淋的刑架先喊了,边上两人也都喊起来。
王树成一时不知情况怎么突然变了,离卫在得到她的眼神后,把那几人都带了过来,除了王树成,他此时不知在想什么,但这种事招认了绝对是死路一条,这群人怎么蠢成这样!
“是工头说会给小人五百两银子,让小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木材混过去,还保证即使此事事发,也绝波及不到我等,只要风头一过,就可举家搬迁。”最左一人叩首道,另外两人的说法也大致相同。
“五百两银子是小人这辈子也得不到的,而且工头保证说即使事发,死的也都是大人物,就是他也死的比我等快,不会与我们开玩笑,小人这才一时鬼迷心窍,望大人看在小人从实招来的份上,饶小人一条狗命!”
“射卿大人,他们这是血口喷人!他们是想嫁祸我脱罪!草民冤枉啊!”
“让他先闭嘴。”希夷嫌弃在大牢里实在太吵,对离卫说道,离卫当即拿破布堵了他的嘴。
她对三人说道:“你们可知,单说是没用的,你等说他贿赂你们,须有证据,银子呢?”
三人对视一眼,摇头道:“工头说需得事成才给。”
希夷淡淡道:“这样就是你等空口无凭了,你们连信物和定金都无吗?”
三人沉默了一阵子,希夷看着王树成似有自得的神情,顿生烦躁,冷冷道:“不开口就打到死,本官不在乎。”
希夷分明有了足够的证据,只要她顺着当前的证据到七言府那里去就够了,可她此时在已有确凿的证据时坚持严刑拷打,甚至连出人命都不在乎,传出去在旁人看来,若是真打死了什么也查不到,就是她草菅人命,无缘无故的施刑致死了,悠悠众口她无法交代。
闻秩宇那里她更没法解释为何如此一意孤行。
真的打死了,才叫死无对证,说了也是死,不说也是死,说了外头的家人可能还会遭殃,如何选不言而喻,说不定射卿还会有所顾忌。
王树成唯一想不通的就是希夷为什么会如此肯定,如此坚定,如此咄咄逼人,丝毫不在意后果。
哪怕陈启昂看来,也是不可理喻的。
倒是边上东长鸣的心腹,府承斗胆对她低声说道:“大人,不妥啊。”
“等人打死了,你再来与我说不妥,只要打不死,谁管他们的死活?”希夷似乎真是满不在乎,轻视到了极点。
地上趴着的木匠灵光一闪,突然道:“大人!小人想起来一件怪事!小人本不是负责那块地方的!可原本的徐工匠却突然急病,没来高台工地,小人才被临时调来。徐工匠平常身体都很好,而小人刚调完后,还没来得及看自己那部分图纸,工头就来找我说了此事。”
“小人在开工前有些胆怯了,曾找工头要个信物,可工头拒绝了小人,小人不肯开工,工头便威胁要杀了小人一家老小,小人实在没法子,才做了此事。”
“去寻这个徐工匠。”希夷再道。
“射卿大人,如今事情明显已是七言府那位所为,您为何如此执着?您与那位,不是素来不睦吗?”陈志昂确认已经没自己什么事了,恐怕从头到尾他都是最简单的那个了,尽管看着现在乱成这样,他也怀疑可能有别的因素在。
第一是希夷的态度太坚决了,他觉得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如此笃定;第二是这么多人说内有玄机,总不会是空穴来风。
很快那个徐工匠就被抬过来了,不过他状态似乎不太好,像是中风了,希夷从袖子拿了一块帕子出来,摊开盖在这人手上才把了脉。
看了看情况,用指甲运起真气划破指尖,让离卫掰开他的嘴,喂了他一点血,离卫抬着担架面面相觑,陈志昂也咧嘴问道:“大人您这是?”
“陈大人该知道,本官百毒不侵。”希夷淡淡道。“这就是奥妙所在。”事实上因为津蠹在她身体里,她如今已是真正的百毒不侵了,不论是千秋葵还是摩支格。
“大人您的意思是,这人是中了毒?”因着上次疫病之事,她医术很高也是全东临都知道的事情了,王树成终于不能再淡然自若了,希夷淡淡道,“清风毒,三日内死得会很自然。”
然后看向王树成:“本官不急,本官可以等人醒,你要说就说,不说我不介意多等一会儿,反正估摸着时辰,午膳本官是来不及用了,陈大人若是饿了,不妨先去吃点,反正也与你干系不大了。”
陈志昂笑道:“无事,下官也很好奇会发生什么,想看看射卿大人是如何断此案的。”
“你说,本官可以把人抓的快一点,你家人也许也不会有事,但我都把这徐姓工匠请来了,你觉得外面的人会怎么想?你家人还会有活路?你还会有活路?这种毒凭你是搞不到的,你的主子会不知你用毒干了什么?也许你主子已经急了。”
王树成跪了下来,希夷摆手让人摘了他堵嘴的布,他咬牙道:“我招。”
“是陈家二房的陈启君大人命我如此行事,此事环环相扣,若无意外,矛头该直指岐王。”他显然知道得足够多。
“去把人抓过来,派人去他家看着。”希夷顺带提了句王树成家里,事情已成定局,射卿也已派人去看顾家中,如今保全家人反而要靠射卿了,王树成只能接着说下去。
“他为何如此做,尚书大人想必自然清楚。”
陈启昂面色奇臭,本以为置身事外怎么又扯到他身上去了,还是如此家丑。动机?动机他自然猜得到七八分,不外乎妒忌,内斗,他这个大哥倒了,庶出二弟自然会被父亲填上空档,好把中央的权力再拿回手上。
“您与岐王势同水火,哪怕顺水推舟也是发难的好机会,为何死咬着草民这里?”王树成咬牙道。“草民究竟做了什么,令您如此肯定此事的问题。”
“陛下派我来管此事,你以为是什么?”希夷嗤笑道,她言及此,甚至直接自称“我”,足见狂妄与自信。
难道不是她是皇党,且最乐于抓岐王的过失吗?
“我绝对会秉公处理,刨根究底。”希夷微微昂首,紫金官服,明艳得不可方物。
“我没有任何的所谓立场,我与岐王不合仅仅是射卿必会与他不合,但我只会替陛下办事,不会被别人当枪使。”
射卿的确是皇党,可她做的一切事,都与她个人好恶无关,仅是必须去做。
“至于你的破绽?”她又摇了摇头,“你懂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