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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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你可能是过去的我

姐姐说的“家宴”一般是指去她自己家吃饭。她成家后回父母家的频率是两周一次,而溪川差不多是两三个月才一次。

当然,洛川心知肚明,情感亲疏强求不来,溪川不是她亲妹妹,只是堂妹,她的父母只是她的伯父母,虽然两人户籍上还是双胞胎。

儿时的一场车祸带走了溪川的父亲和洛川的同卵双胞胎妹妹,溪川的母亲无力抚养她,留下她被失去女儿的伯父母收养,就以故去女儿的身份入了籍。

知道他们并非亲姐妹的人不多,大多数人见到这对“双胞胎”都要默默感慨一句不像。

溪川天生一张360度无死角的明星脸,巴掌大,五官精致。洛川在普通人中也算清秀,失之毫厘,走在一起却差得多。

外人也很难知晓,溪川“出身音乐世家”这块金字招牌只不过伯父母是知名艺术家、音乐学院院长教授,可那是洛川的父母。她自己父母都是社会底层,标准的鸡窝飞出金凤凰。倒是她如今横冲直撞这份野性的确带着底层习气,洛川想,还是有迹可循。

溪川寄人篱下到成年,去北京读大学后就开始一个人打拼,距今也离家十年了,和伯父母疏远得情有可原。伯父母都在体制里,也不太看得惯她们这类市场经济下“走穴”的明星,看娱乐圈也总带着光怪陆离的滤镜。溪川由流行歌手转了影视演员后,双方共同话题就更少了。最近两次见面,伯母居然家长里短地操心起了女明星的婚嫁,也挺令人啼笑皆非的。

不像洛川早婚早育在家做清闲家庭主妇,溪川在初恋男友去世谈过的恋爱都很短暂,没有安定下来的迹象,27岁没稳定对象在娱乐圈很常见,但在伯父母他们体制内人士眼里就成了另类,不知怎的,他们总觉得溪川路走偏了。

洛川每次替她说话,妈妈就常举出反例:“陈谅也是文艺工作者,不也没耽误结婚成家。”洛川也无法反驳。

总之,让双方接受对方的观点都不容易。

七八个盘碟端上了桌,溪川开始感到奇怪:“我们三个人吃这么多?”

洛川摘下围裙,把女儿抱进儿童餐椅:“还有你姐夫,他说今天晚上没会,能早回来。”

没想到讨嫌的人一天得见两面,溪川脸上没挂住,表情有点难看。可这毕竟是人家自己家。

说曹操曹操到,陈谅自己开门进来,洛川招呼道:“刚说到你就回来了。”

小女儿也来了精神:“爸爸!”

陈谅打了个呵欠,冲女儿挤出笑脸:“吃饭前洗手了没有?”

“我洗过了!”

他却没接妻子的话,甚至不曾有视线接触,径直进厨房去洗手,这让洛川的热情落了空,有点尴尬。

溪川摆过来的眼神有了批判意味,做妻子的还得帮着解释:“最近不是帮着李导筹备新剧嘛,剧本会老是从早开到晚,一个多月了,我都没怎么和他见上面。”

李闻达是陈谅的师傅,人脉、资源都给他铺过路,上个电影的火爆他功不可没,所以依然把陈谅当徒弟使唤也很正常。

“李闻达自己的剧自己不管?”

“也管,在勘景挑演员了。”

溪川把零碎信息在脑子里过了过,该不会新剧女主是杨雪,李闻达选的,陈谅不得不卖几分面子吧。

转念一想又觉得可能性甚微,李闻达虽然嗜酒但没喝坏脑子,怎么也不至于用个退片女主扛收视,砸自己招牌。

思索间就已经开席了。

溪川一抬眼,见洛川挑了基围虾一个个剥了壳放进女儿碗里,而陈谅像不认识那孩子似的自顾自吃菜吃饭,又气不打一处出。

“姐,我们圈里的男人大多都‘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像姐夫这样⋯⋯”她别有深意地停顿了。

不止洛川,陈谅也向这边看过来,分外紧张。

溪川就是想敲敲警钟试他还会不会紧张,顿了顿继续说下去:“可特别难得。”

洛川笑着接话:“你帮我看紧他。”

溪川没怎么笑,目光直指陈谅:“我也要看得住。”

陈谅面不改色:“我哪用得着看?片约都排到后年了,忙得马不停蹄。”

“是啊,”洛川边喂孩子吃饭边说,“那些花花肠子多的人心思杂,事业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听着怪讽刺的。

晚饭后洛川先忙着帮女儿洗头洗澡,安排上床睡了,才转去厨房洗碗。

陈谅在阳台上抽烟,听见溪川走过来,转身续上之前的话题:“你以为你姐姐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吗?她肯定模模糊糊能猜到,环境如此。像杨雪这样明知有所图的往身上贴,即使不愿迎合但至于当场翻脸么?”

溪川眯起眼,凝神分辨夜幕中远处一条闪耀的长带是路还是桥。

“站在你姐姐的立场,她也不会想闹开。她现在年纪大了,又没有工作⋯⋯”

犀利的眼神转过来:“看来我那一巴掌打轻了。”

“我说的是事实,”陈谅坦然道,“离了婚她能去哪儿?去干嘛?像你这样孤苦伶仃一个人,过得开心吗?你还有事业,她有什么?今天因为你过来,还算特殊情况⋯⋯平时我十点回家她早就在沙发上倒头睡了,衣服不换澡也不洗,怎么叫都不起来,就连让她去房间睡,这几步路她都懒得走。你换位思考一下,你和这样的人怎么过?”

“还不是因为累的。”

“做点家务能累到哪儿去?我们俩现在每天零交流,绝对不是我的原因,”他抽了口烟,长吁一口气:“上个电影虽然叫座但和我没什么关系,签约时谁知道能红?新人导演能要的就那么点。眼前这个剧也是还人情,赚个辛苦费。等再接了活⋯⋯她愿意离就离吧,我不会说半个‘不’字。好歹让她把孩子的抚养费分到手,你忍忍吧。”

溪川只觉得可悲,从校服到婚纱的情侣,路不知怎的竟会走成今天这样。

“但就算到了那时候她也不会想离,对她来说,在别人眼里幸福比过得幸福重要。眼开眼闭罢了。只要我瞒住心里的不满,日子就可以过下去。”

“瞒得住么。”溪川冷笑。

“至少我愿意瞒,总比你这样闹得满城风雨让她操心强。”

“怎么又扯上我了。”

“谁没有点不顺心?谁像你这样折腾?成年人没有你这样的,成年人的生活都是灰色。你是小孩吗?跟小孩怄气犯得着吗?”

“什么小孩?”猜他指的是杨雪,二十岁还“小孩”也怪恶心的,溪川没好气。

“杨雪的粉丝,”陈谅慢吞吞说,“不是小学生是什么?”

溪川愣了愣:“我没怄气啊。”转而笑起来,“点赞是因为,觉得骂得对。”

陈谅倒也有他的感慨,初识时活力四射的女生竟会成为今天这样。

她深爱的人一而再地被死亡带走,先是父亲后是初恋。成年后又进了名利场,身边人来人往,薄情寡义。

这一路他没走远过,眼睁睁看着。

可悲在于,作为旁观者也觉得没任何扭转局势的机会。

-

人总难免产生类似臆想——如果能回到过去的某个时间点,做出不同的选择,也许就能彻底改变整个人生。

自己的那个时间点在何时呢?

应该不是父亲去世前,那时她还太小,记忆都非常模糊,他死于意外,似乎也没什么自己的选择能改变这个事实。在父亲去世母亲远走后,她在伯父母家也天真快乐地过了许多年。

真要追溯到改变人生的选择,那可能只有一个答案。

初恋是因为在台风天救落水的路人而丧生的,但其实他本来是个理性冷漠的人,让他做出去救人选择的是自己相识三年对他潜移默化的影响,换句话说,如果他没有遇见当初那个富有正义感的自己,多半就不会去见义勇为。

他不至于丧生,自己也不至于因他的丧生而消沉,虽然这段恋情不存在会有些遗憾,但总比如今要好得多。

溪川从床头柜拿出那个盒子,留存至今的东西只剩两人唯一的合照和她高中时用的手机,那个年代高中生情侣没什么娱乐活动,不过是每天睡前窝在寝室床上互发短信。

手机内存不大,始终塞得满满的,学生时代已是如此,等一条短信进来要删了前面几条。

新旬过世以后她还用了这手机很长时间,直到后来市面上全是智能机,非智能机的功能已满足不了日常沟通需求,她才换了。

时至今日,她还保有这个习惯,夜深人静时把sim卡装回旧手机,从头到尾一条条翻阅和他互通的短信。

今日的心情又与往日不同,缘何而起呢?

是获得了一直梦寐以求的奖项,却能一眼望见巅峰转瞬即逝?

还是接到了失联已久的朋友打来的电话,却疏远得形同陌路没话找话?

亦或是亲眼目睹自己求而不得的爱情长跑,最终成了得过且过的相互消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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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罗门说:“我见日光之下所做的一切,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

[如果从来不认识新旬,就好了。]

——鬼使神差的,她往自己的手机号发出了这条短信。

隔了长长的几秒,一条新信息跳了进来:[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个人实在太糟糕了。]

溪川靠床坐起来,怀疑自己是不是酒后出现幻觉。

再看发件人,居然是自己的手机号,手机中毒了?

[你是谁?]

对方回复速度极快:[朋友,讲道理。是你发短信给我的,你问我是谁?]

[可我是给自己的手机号发了短信,本来不该有人回复。]

真是蹊跷。

[我是柳溪川,方便透露你的名字吗?]

[别闹了,我才是柳溪川,你到底是谁啊?]

[什么情况?重名?但是你应该知道我吧?我是演《麓境》的那个。]情急之下也顾不上隐瞒明星身份了。

可对方却说:[看不懂你在说什么,就算是重名,我为什么应该知道你?]

溪川有些气结,置气扔了手机,过半晌又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你哪里人?你们那儿没有电视吗?]

对方理直气壮地回过来:[我上海人,到处有电视!非常多电视!但从来没听说过有和我同名同姓的演员,说不定是因为你十八线呢?]

她开始怀疑是什么人在恶作剧:[⋯⋯要不你加我微信,我们语音聊吧,发短信太费劲了。我微信号就是手机号。]

这回倒是隔了许久才有回复:[不好意思,请问微信是什么:)]

声称是上海人,但实际是哪个大山里的?居然不知道微信。

[⋯⋯这真是你的问题了。你多大年纪?不知道微信,还用:)这个表情。]

[我16岁,在阳明中学读高一。你有什么意见吗?:):):)]

这似曾相识的欠揍语气⋯⋯

她费了十分神思,缓慢地使用物理按键逐字输入:

[我27岁,但关键是,我16岁时也在阳明中学读高一。虽然从科学的角度很难解释,但我感觉你可能是过去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