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天真幻想
第二天下午动身回上海,回程一路雨夹雪,幸亏易辙没再走错。
溪川穿得少。进门后第一件事是转向酒柜取了瓶酒,没兑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去,身上暖了,脸色立竿见影地红润。
易辙忙着停车,从后备箱取行李,打开地暖,来回走动时目光给她一点理会:“空胃喝酒,你别醉了。”
“你晚上想吃什么?叫外卖还是随便煮点蔬菜汤?”她从冰箱前回过头,把两个番茄几个土豆拿出来在岛台上摆开,“存货只有蔬菜。”
“放着我来弄吧,你不要舞刀弄火,喝了酒,”话音未落,她手里的酒杯无意中磕到料理台边缘,酒泼出去一半,“已经醉了?”
她回过神,抽了一大堆纸巾扔过去吸水,脸上还有点残存的惊恐:“冰箱里有一碗樱桃。”
“樱桃怎么了?”他诧异地走过去拿出她说的碗查看,艳红的色泽被象牙白餐具衬得异常显眼。
“现在不是应季的,何况我也没买过。”
易辙没从樱桃本身看出端倪。
“是不是郭俊又擅自来过?”
溪川其实也有这种怀疑。
他踩开垃圾桶把樱桃倒进去:“来历不明的东西不要吃。”
来历不明的东西不止这一样,溪川四下检视,很快扫见岛台上调料罐边多出来一碟瓜子,一股脑倒了:“我平时也不嗑瓜子。”
易辙蹙着眉:“我怎么觉得他这些行为已经升级了?”
“不对,”溪川摇摇头,“我觉得这不像郭俊,像是普通的私生。”
“郭俊还是不普通的?”
溪川没理睬他的揶揄,跑向卧室,门是感应的,到门口往两侧打开,她慌慌张张退了两步,正好撞上跟过来的他。
易辙扶住她的肩,觑起眼:“这是什么花?”
“雏菊。”
一束雏菊摆放在床铺正中间。
他走过去拿起来打量,最后打开窗往院子里扔了出去。
“霜降。”
“什么?”他狐疑地关好窗回身。
“樱桃、瓜子和雏菊⋯⋯都是《霜降》的关键道具,跟男二的感情戏有关。”她心有余悸地在床边坐下,“像看剧走火入魔的私生饭。男二,你还记得吗?腿不好使很卑微那个。生活不如意的人比较容易代入自己。肯定不是郭俊。”
易辙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把窗帘拉起来:“你明天去岳海,正好我可以叫安保公司过来。监控得安装一下,还有报警系统、24小时的保镖也配上。不能再掉以轻心了。”
这种追上门的极端粉丝好长时间没见。从前做偶像歌手时常有,三天两头报警也控制不了。影视剧粉一般没那么疯狂,再说溪川这两年剧的产出不算多。
“据你的直觉,拍你睡觉的是谁?”
“你看见了?”溪川有点意外,转头去看那本书。
“嗯。”
她认真想想:“不好说。拍照这种行为本身很难界定,到底是示好还是恐吓。不过摄影是他的爱好⋯⋯”
说着她想起了杨雪。
杨雪这两天不太安宁,自己折腾出很多是非。公开活动拿白眼翻粉丝、酒店就餐时怀疑自己被偷拍非要删邻桌的照片、在高铁上穿鞋踩踏座位、出行时几十个保镖开道被路人拍照嘲讽,发阴阳怪气的“勿念”微博反呛营销号⋯⋯说是负面,又没严重到影响资源;说是炒作,又显得太不珍惜羽毛。
杨雪截至目前只是个网剧女主,资源也没好到让人眼红的地步,不太可能存在对家这样下血本整天黑她,有这财力为什么不营销自己?
看情形是她自己团队在往黑红方向炒,要热度不要下限。
总觉得自从“裸照事件”之后,吴澜对她的规划从长远培养转而成了尽早套现。
吴澜的操作符合经纪人常规做法,这圈子一向都这么现实。
易辙待她这样少见,她待易辙这样也少见,怪不得郭俊记恨。
从前做偶像时的风气,新人出道合约苛刻,公司运营态度也像管教劳改犯,艺人和管理层总是势不两立,同为艺人习惯报团取暖。“队友”对郭俊而言与家人无异,友情在他心里占了不轻的分量,溪川和公司高层共进退,在他看来是一种背叛。
他的理解是,她恋爱脑病入膏肓,需要警钟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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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斗》剧宣在岳海有三天行程,陈谅也得参加,吃过晚饭在收拾随身携带的衣物。
洛川突然冒出来分配任务:“后天幼儿园要举行民俗节的活动,要求孩子穿中式服装,你明天上午有没有空带她去商场买一套?”
陈谅眼皮也没抬:“我明天出差。”
“我这几天不太舒服,老觉得很累,躺床上都爬不起来,预约了明天看病。我要是能去我就带她去了,不会来麻烦你。”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早上八点半的飞机,六点半就得去机场。既然两个人都没空,给她请一天假好了。”
“节庆活动这学期就一次,别的孩子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父母陪同参加。咱们的孩子一遇到亲子活动就请假,让她怎么在同学中⋯⋯算了。”洛川见自己絮絮叨叨一堆,陈谅却并没有耐心听下去,自讨没趣,离开了房间。
儿童中式服装淘宝上很多,可就算本地卖家,此时下单一般也要等到第二天下午才能发货,更不用说明天去机场的去机场、去医院的去医院,家里无人收件。
她只好一家一家问过去,能不能让闪送上门去取。卖家们要么发货地是批发市场晚上要关门,要么嫌麻烦。折腾到九点多钟才好不容易联系上一家店主愿意发闪送,地址又在极其偏远的郊区,收货员去了一个来回耗时两个小时。
等衣服收到,镜子早就睡了。
洛川拿去过水清洗,心中浮起一丝苦楚。全过程陈谅漠不关心,对如何解决孩子的问题只一句“请假”敷衍了事。
他这性格往好处说是随遇而安,细想是不够重视,成了家就像做完一项任务,感情几乎没有投入。
洛川感到累,身心都累,已经站不住了。
她自觉要得不多,只求他在外人面前扮演好父亲好丈夫的角色,但作为她生活重心的幼儿园活动在他那儿根本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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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相处了几天,到分别时有点依依不舍,溪川嘲笑自己没出息,有些人更没出息,只剩一只手转着方向盘开车入库,另一只手拽着她不肯松开。后一辆车上工作人员下来,亚婕都往这边走了,他还借着视角盲区在置物箱底下拉拉扯扯。
溪川好不容易赶在亚婕过来前抽出手,气得锤他一拳。
他心照不宣地笑起来,下车给她拿随身行李。
“在外面别惹事。”临走时他说。
这叫什么嘱咐?
溪川白他一眼,戴上墨镜跟着大部队走了。
在头等舱候机时收到16岁那位坦白自首的短信,她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别和新旬像从前那样一起去参加演讲比赛,不希望他们交集太多,她却还是不听劝。
不仅一起去参加了演讲:[路上我们聊天,我把时空对话的事告诉他,他也没觉得意外,但这神经病居然分析起了概率,说既然九年多过去本可以改变很多事却没救活他,证明是失败率太高的必然事件,浪费时间。这种话从本人嘴里说出来是不是太自暴自弃了啊?]
溪川垂眼长叹口气,扯了扯嘴角,还真是新旬的个性,面对什么事都这么理性。
高中生又继续说:[不过他说万物都有概率,就连爱情也不例外,听起来好新奇。你猜按照简易恋爱模型,找到人生挚爱的概率是多少?]
[百分之三十几。]溪川回道。
[咦?他也告诉过你?]
[学点高数吧少女,有了文化不至于这么容易对男生产生崇拜。]
对方反唇相讥:[你们不是只交往到高中毕业吗?为什么同化到说话都一个刻薄调调了?]
溪川无声地笑笑。
小姑娘追过来的下一条让她笑容很快收了回去。
[回家时我还顺便跟他聊起了改过名字,他觉得过继给伯父母还好理解,改成已故女儿的名字让人想不通,一路都在吐槽很诡异。]
这件事她从前没有对新旬提过,新旬只是和大多数人一样,最多不过知道她跟随伯父母和堂姐一起长大。
用已逝堂姐的身份活下去,意味着她真实的身份报了死亡,本没有必要再提起。
她的真实户籍在爸爸工作单位的集体户口中,不存在特别价值。让她耿耿于怀不能割舍的只有她从前的名字,是爸爸起的。
“为什么有自主权以后没把名字改回去?”有一年爸爸的忌日,易辙陪她去祭拜时问。
“成年后改名字太麻烦,何况已经用现在的名字出道了,就当是艺名吧。再说,我叫‘溪川’对姐姐而言很重要,她希望有个完完整整的家。”
当初提出让她改名入籍的就是姐姐,坏掉的娃娃要修好,断掉的发卡要粘好,家里死了人只要再来个人名字一样就算完好如初,姐姐很天真,要求这么低,怎么可以连这点幻想都不给她留。
易辙没吐槽过“诡异”,只是就着她唱的《送别》把祭酒洒进泥土里:“你爸起的名字很温婉,寄托了爸爸的期望,要你脾气好一点。只有做个温柔的人才算把爸爸起的名字用在心里,不算忘本。”
纯属仗着她不敢在墓前打人一本正经地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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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机的工作人员直接把溪川一行送到广电大厦。下午有个台里娱乐节目的访谈,制片、导演和男主都比她先到。
李闻达中午就没收住,和台领导拼了半斤酒,到做节目时给记者添了不少麻烦,回答和内容创作、主题思想有关的提问驴头不对马嘴,赵制片出了一身虚汗,无比庆幸叫上了陈谅同行,勉强招架。
做完下午的活动,晚上又是应酬。
易辙在上海张罗那个高奢的title,YXC跟来的其他人不够分量,显得不尊重,溪川不得不自己出面。
台领导们终于如愿以偿跟她吃上这顿饭,很意外她为人爽朗不摆谱,酒倒多少喝多少,敬酒都是一口闷,高兴得不得了。副台长醉得当场就要开包房里的劣质卡拉OK助兴。
陈谅怕溪川喝多,明天还有招商的公开活动不能耽误,帮她挡了几杯,认识到自己就是来四处救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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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川在医院一直坐到下午才等到检查报告,报告上都是术语,她看不明白,只是一连串不在正常范围内的数值让她隐约感觉有些不妙。
回到医生办公室去听分析,证实了猜测。
比她年长许多的女医生用稳重到近乎麻木的神情说:“你先回去消化一下这个消息,不要心里负担太重。我给你约下周一下午的时间,你再和家属一起过来,有几个治疗方案的选择我们可以探讨。除了成熟的方案,现在每天也都有新药发明⋯⋯不用担心,好吗?”
“我应该做什么?我是说,有什么是我能做的?”洛川问。
医生又重复了一遍她的基本观点:“你不需要急着去做什么,首先第一步是要以良好的积极的心态去接受。”
于是她就心态良好地放任自己突兀地冷笑起来,笑得停不住,也许在主任医师见过的千奇百怪的绝症病人中这还不算怪。
一直以来她都认定世界上不存在没有解决方法的难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可生活的真相竟是这样,你自以为要得很少就容易幸福,它却还能收回去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