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现在我回来了
众所周知,谣言的杀伤力=信息重要性×信息模糊性,如果一件事情极其重要却又透明度低,谣言就会盛行。
最后取代车祸事件获得关注的是YXC放出了一则含糊其辞的谣言,涉及政治领域,爆料影业上市公司连年财务造假,大量删帖封号让民众更加确信其真实性,只要“欲盖弥彰”玩得够高明,连“总统是蜥蜴人”这种谣言都能大行其道。
而季向葵经过上次退赃事件在人们的印象中本就与政治和资本走得很近,这波阴谋论能够拖她下水也是顺理成章,严重影响了她的公众形象。
网民们细思极恐,自认为发现了“真相”,原来柳溪川捕风捉影的负面闹得天翻地覆是为“真正的大事件”挡枪。
危机得以解除,后果有些两败俱伤,除了奢侈品牌合作没受影响,柳溪川和季向葵在其他领域的代言几乎掉光,一些年轻流量反而因此得益。
但不能任由“细思”进化成“神思”,阴谋论只能应一时之需,没有实证填充很快就会被反向质疑,亟需新的真实热点来覆盖。几天后,阴谋论也很少再被提起,因为顶流粉圈大战屠版影响了正常社交网络的信息流。
根据电视台公开消息,郭俊和杨雪要录制同一档竞技性综艺,这两人粉丝前一阵才极力澄清绯闻,经纪公司却做出这种毫不避嫌的安排,简直不可理喻。
于是就连从不追星的吃瓜路人也知道了:有两个流量的粉丝很恐怖。
战况愈演愈烈,所有相关节目组、剧组、经纪公司、对家粉丝、亲友粉丝都陆续被卷入腥风血雨大混战,半个多月不见停息。期间就连小有名气的其他艺人公布婚讯都被无辜挤出热搜。
溪川自己的剧组因安全整顿停工,又不是任何流量的粉丝,对网络热度毫无兴趣,闲下来的日子过得乏味,代言和广告也丢了不少,仿佛失业。
不过代言和广告都是市侩生意,丢了也不足为惜。大部分游戏和快消广告本就是“一锤子买卖”,商家花重金找当下最红的艺人,一两天完成合作,下一次有下一次时最红的艺人,很少有谁万年长红,因此后会无期。在合同签完尚未履约时,一旦艺人出现负面,他们撇清得也最不讲情面。奢侈品行业相对而言更有“人情味”,是因为不在意普通民众口碑。
电视电影是另一种风气,只要危机在可化解范围内,资方和平台不会因为艺人一时的负面而重新考虑取舍,影视制作周期长达两三年,娱乐圈总是风水轮流转,避一避当下风头就能解决的问题,不至于非要拿出“丢卒保车”的实际举措。
阴谋论转移焦点后,易辙和鱼丽林总与岳海卫视的谈判不算困难,至多是被找借口压了压采购价格,电视台没在排期上过多做文章。
飞机晚上在虹桥落地,他没急着回家,先去了溪川的住处。焕姐说她“因为不太上网所以情绪还行”,他不相信,她和她的手机比祖国还一刻不能分离。
溪川家装修是她自己的设计,美式休闲风,不土豪不冷淡,温馨舒适品味好。非要挑点毛病,那就是房间多色彩层次也多,经常找不到人,有时大活人明明就在墙前站着也不容易看见。
易辙在屋里来来回回转了十分钟,才从地下室一堆垃圾里把她捞出来。说垃圾可不是修辞,抱枕本来五颜六色,周围散落着吃一半的膨化食品包装袋喝空的啤酒瓶,也够精彩纷呈,她埋在里面分不清头脚,和垃圾们完美合体。把人捞出来的同时一本漫画从沙发边滑下去,很好,连读物都这么垃圾,配套。
“软沙发里睡觉明天又要喊浑身疼,上去睡。”易辙感觉她喝得不多,把她弄了个半梦半醒,扶住一侧胳膊管教。
溪川眨眨眼,用了很长时间才聚焦:“你回来了。”
“王亚婕人呢?”
“赶走了。”
“为什么?”
“她太啰嗦。”
“你这生活状态,是个正常人就该啰嗦两句……”他这啰嗦还没起头,对方就直接倒了,全身重量横在他腿上,像只耍赖的猫,不是愿意听取意见的姿态。头疼,“我刚下飞机还没换衣服,浑身脏。”
溪川一动不动。
他没脾气,把她翻过身抱起来搬上楼,还是不放弃啰嗦:“我走以后你就没干点好事,叫你别搅局,你跑去灵堂和家属吵架。”
“我没吵架。”
易辙笑了:“那是。你跟谁对话也不能算吵架,话都让你一个人说了。”上了几步台阶他正色问,“有没有因为目击车祸想起父母?”
他明显感觉到怀里的女人身体紧张起来。
她沉默几秒,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我妈给我打了电话。”
“安慰你?”
“没有,叫我回她家过年。”
“你想去吗?”
“不想。”
显然她也不愿讨论这个话题,他就不再勉强。溪川在感情方面不那么宽宏大量,小时候母亲弃她而去,理智是说服她体谅了对方的难处,相处也和和气气,可面临阖家团圆的讨论,就总要分“她家”“我家”。没立场指责她小肚鸡肠,毕竟谁也没有被抛弃的经历。
他把她安置妥当,坐床沿谈正事:“剧组在筹备复工,陈谅问你状态有没有好转,能不能排感情戏?”
“排吧排吧。”溪川不耐烦地转过头。知道陈谅可不是关心她健康,时刻想着工作,一点人性都没有,又大男子主义,总一副“跟你这种小女人说话降低逼格”的调调,电话都打给经纪人,好像找家长告状的班主任。
但“家长”关心的是健康:“怎么好转的?”
她却答不上来,想到药盒包装上一个病症描述——无名肿毒。情感联系断了好歹有个明确节点,续上却连缘由也找不出,只是在某天夜里突然因噩梦而惊醒,泪流满面,忽然就情绪充沛。
去问16岁那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苦思冥想得出结论,应该是因为把将来会死的消息告诉了新旬,最近和他主要产生了这样的交集,之后由于各忙各的,甚至一连几个星期没见过面。
可能吗?
女生告诉男生“你很快就要死了”,然后他们就相爱了?
事实就这么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在逐渐更新的记忆中,他们真的又成了情侣。两个人都不太正常。
这样无厘头的一番变故不仅没让溪川心生“珍惜拥有”的人生感悟,反而更深感荒诞虚无。
原以为刻骨铭心的恋情可以说消失就消失,记忆可以抹杀,情绪也可以清空,失而复得毫无令人欣喜若狂的实感,连爱情的起点都是子虚乌有。人生如戏,甚至不如戏,谈不上入戏出戏,更像玩一局游戏,结束画面后可以无动于衷地退出重来。
大概过去已经太久远了,真正折磨人心的总是现实。现实中打翻一盒甜点,可能比回想起过去和好友一拍两散还伤肺伤心。
“我做了好几天噩梦,梦见车祸。车胎爆了之后翻下路基,我追过去救人,驾驶室里是你。”
听起来惊悚,至少不吉利,可也不好怪她这是诅咒。
易辙明白她的意思,朝她笑了一下:“对不起。现在我回来了,你好好睡吧。拍戏我都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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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果然没食言,复工第一天从早上六点化妆陪起。其实没什么高危高难度工作,都是前阵甩下的感情戏。只不过就着同一个场地,有机场送别,就有机场追星。
郭俊也在,但没有直接的对手戏,所谓“追星”,就是明星走通道过,主角在人群跳,现实中还同时同地,拍戏不用同框,分两遍拍。
溪川蹦跶的时候,郭俊得闲在一边围观,眼睛扫见易辙又犯恶心,腻歪成什么样了,这种无聊情节也值得探班?
大部分时间是郭俊被围观,他那历时半个月的粉丝混战热度不减,好不容易出了棚在公共场所露面拍戏,哪怕只是走个来回,媒体和粉丝也已经把机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陈谅有点忐忑,接下去一场戏格外悲情,现实环境是这么嘈杂的追星气氛,怕溪川没状态。外联还在耳旁火上浇油地絮叨邀功,说机场这个场地谈下来有多么艰难,哪个剧组哪个剧组都要不到,时间紧迫,过了这村没这店。
溪川换好了衣服,一边咬棒棒糖,一边跟男主对台词,态度极不端正。
她坐着男主站着,陈谅叉腰观察了两分钟,看不出情投意合,皱了皱眉,提议道:“走一遍吗?”
溪川不解风情地摇摇头:“我不用,你呢?”
男主不可能认这个输,自信满满:“拍吧导演。”
小学生。陈谅心里骂。
不远处真正的小学生又掀起一波尖叫声浪,吵得人脑袋嗡嗡作响,真祸不单行。收音已经彻底放弃了,入不入戏也就随缘吧。
正式开拍,剧本从找人开始。溪川定了十秒,闭眼睁眼,转身,270度,步履凌乱却定点精准,摇臂跟住,与群演相撞擦肩,机位跟拍面部特写,她的焦急和张皇从监视器里传递到监视器外,所有人呼吸都被带着走。
“Cut!”导演突然喊停。
她表情收得也快,冲摄像机眼睛一瞪脑袋一歪。
“灯箱入画,都他妈怎么搞的!”穿帮使人烦躁。
各部门各就各位往回走,女主角走姿尤其不像话,退了二十米,好好转个身能死?隔着监视器都看不惯。好在一到位又能变得人模狗样。
场记忙里偷闲在后面小声议论:“导演,我觉得这剧能爆。”
都拍四分之三了你才觉得能爆?
陈谅不予置评,绷着脸白他一眼。
重来一遍,情绪动作像倒带回放似的在长镜头中复刻,丝毫不受影响。陈谅想,李闻达看人是一绝,封面上写“戏精”的剧本找她没有错。
机器灯亮到灯灭像耗尽了生命,戏停了半晌,现场没一个人出声。任凭小学生们怎么包围式狂热,这一隅就是悲得沉重。化妆师都是女的,在镜外支着脸红着眼忙着擦泪。
陈谅无奈叹气:“补妆,拍特写。”
机场戏进展比预计顺利,没到最后通牒时间就收了工。后面只有一场亲热戏,场地在机场附近一个酒吧所以才排在同一天。陈谅边上车边交待:“人可以减一半,反正到那儿也要清场。”
执行制片跟上车:“那个……柳溪川不让清场,说人太少很尴尬,热闹点她比较有安全感。”
“啥?”陈谅以为听错了,“热闹?安全感?她看剧本了吗?”
“我觉得……看了。她说‘反正又不暴露’。”
陈谅刷新了世界观,往窗外望一眼,女演员看着挺正常,在经纪人陪同下上车转场,非要揪有什么不对劲就是还在吃没吃完的棒棒糖……有种灾难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