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雇用私营安保公司的中国方式：“摸着石头过河”

在不考虑海外华裔社群的情况下，全世界中国工人超过100万，中国外交部负责绘制外派劳务人员的分布图。这本身就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何况还要考虑到有大量工人在充满不确定性的地区工作，例如中国冶金集团在阿富汗梅斯艾纳克（Mes Aynak）的铜矿区、中国国家石油公司在南苏丹共和国（以下简称“南苏丹”）的油井区、华为和中兴在埃塞俄比亚建设的通讯网络，以及中国五矿集团在朝鲜靠近中国边境的矿区。

一些中国私营安保公司出现在国际舞台上，它们综合运用了本地资源和国外资源。这种组合会随着每一具体需求变化，而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在风险评估和武装人员调度方面所需的外国知识和技能。中国的私营安保公司——除去极少数与海上安全有关的例外——被外交部禁止雇用中国籍武装雇员。此外，这一趋势还与中外工业合资企业（Joint Ventures，JVs）有一些相似之处，这类企业体现了过去30年中国国内生产总值两位数增长的动力因素。同样，中国的私营安保公司也将运用外国的专业知识和最佳的实践，与同国有承包商接触时受到优待相结合。正如在中国几个受益于外国技术转让的行业中已出现的那样，主要的问题是中国的私营安保公司何时会有足够的信心拒绝外部帮助，只利用本地资源。

因此，可以假设“中国制造”私营安保武装力量的学习曲线将类似于采用西方技术转让和外国工人最佳实践以达到国际标准的中国合资企业的曲线。如果不考虑追上国际效率标准所需要的时间，用私人安保公司时就会出现另一个问题。“只与中国私营安保公司合作”虽然在价钱方面比其西方同行实惠，但很可能会引发“恐惧中国人”（Chinese fear）综合征。举例来说，在一些地区如中亚，自沙皇时代起当地人就对中国工人心怀怨恨（阿尔杜伊诺，中国在中亚。新的经济、安全和物流网络，2015年），雇用中国私营安保承包商会被理解为与人民解放军有联系或是至少得到了政府的官方认可。所以就长期而言，经济和政治上的负面溢出可能超过短期的财务收益。

不过，有一个关键点已经很清楚了：尽管中国外交部和中国的保险公司仍在就雇用中国的私营安保公司产生争议，越来越多的本地和国际安保公司都觉察到了一个获取高额利润的商业机会。此外，中国企业不断增长的不稳定性和对保护性服务的需求也吸引了大量寻求与新兴地方私营安保公司开展合作的国际参与者。

最近几波中国私营安保公司的浪潮可以从宏观层面分为四大类：

1. 注重基本人员近身保护和信用恢复的中国企业。

2. 从第一类发展而来的中国企业，有能力提供更多的专业服务，包括知识产权保护、企业安全、人力资源安全管理和装甲后勤保护。

3. 与国外公司合作，在国际安保服务、风险评估和给中国保险公司提供海外支持方面，为中国投标者提供落地的投标支持的中国企业。

4. 与中国外交部和大型国有企业合作且具有成熟的国际安全服务业背景的中国企业。

第一大类涉及数千家公司，这些公司从如下一些因素中受益：廉价劳动力，与警察和军队官员之间的市级或省级的联系，以及由于缺乏对安保业务领域的精确监管而带来的有利环境。但这一不断增长的业务部门并没有被忽视，更大规模的玩家也将进入这个市场，例如电子零售巨头国美计划在中国开办一个专业保镖培训机构。

此外，由于中国品牌越来越需要开展知识产权保护和企业反间谍工作，第二大类正在快速发展，这些中国品牌开始凭借具有竞争力和创新性的产品在国际舞台上得到认可，而不再仅因“中国制造”所代表的廉价和低质量而为人所知。该大类——诸如深圳市东方锐眼风险管理顾问有限公司（Keen Risk Solutions）——让人们瞥到了更为复杂的市场趋势，但是这类公司与那些将要发展成完全的私人安保公司的企业鲜有关联。化险集团这类全球玩家已经在中国设有办事处，提供反贿赂和反腐败政策咨询以及企业并购（Merger and Acquisition，M&A）风险评估等服务。

第三大类包括许多不同类型的公司，因为存在一系列不同的变量，包括与大型国有企业、国防部、财政部和银行和保险部门的强大关系网络，这些公司正准备跃升为第四大类——成熟的私营安保公司。该类公司已开始与国际私营安保公司进行初步接触，旨在更新其知识库以及提升总体国际能力和风险评估能力。一些公司，比如上海的锦炜保安服务有限公司（Jin Wei Security），与英国NGS（NORTHCOTT GLOBAL SOLUTIONS LTD）公司合作，在低安全威胁的地区为中国企业的首席执行官们提供海外出差期间的跨国安全服务。在2015年米兰世博会期间，锦炜安保人员为现场参观意大利世博会的中国贵宾提供了非武装安保、当地司机和紧急医疗撤送服务。与此同时，制约他们成长的主要因素并不是缺乏合适的客户，而是某些内部缺陷，诸如缺少经过恰当培训的国内人力资源，尤其缺乏那些具有风险评估能力、掌握后勤专业知识、熟悉外国文化和语言等的人才。此外，缺乏风险管理、员工不享受保险和在危险区域工作的佣金不具有吸引力等几个因素也共同制约这些公司的国际扩张。外国专家也将这一批评转移到更成熟的中国私营安保公司身上，强调过分关注削减成本会导致高风险接受行为［埃里克森（Erickson）和科林斯（Collins），2012年］。目前，只有平安等主要保险公司在积极研究风险和威胁管理。在不远的将来，中国的保险公司将在安保市场上占有相当大的份额。

第四大类的公司也在增长，尽管增速略慢于其他三类。在安保市场已经发展成熟的众多公司中，有一些十分有趣的公司，如负责中海油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安保职责的北京伟之杰保安服务股份有限公司（VSS Security Group）；在热点地区与外国公司合作提供包括绑架勒索保险与全球反应等服务在内的华威保安服务公司；主要在伊拉克和阿富汗运营的国际安全防御有限公司鼎泰安元（Ding Tai An Yuan International Security & Defense Limited，DTAY）；与国际公司，特别是总部在新加坡的公司在反海盗方面合作的华信中安保安服务公司（Huaxin Security Company），它也代表中国远洋运输集团（COSCO，以下简称“中远”）海运公司为在危险的运输线上作业的船只配备了武装警卫等密切保护；以及负责保护从埃塞俄比亚到伊拉克的中国石油和天然气产业的北京德威安全服务有限公司（De Wei Security）。规模更大的国家级私营安保公司，如目前安保人员突破了20万的戎威远保安服务有限公司（RWY），也在中亚与南亚寻求与当地私营安保公司合作的机会。

这一大类没有一个成熟的领头羊，也没有承诺——在当下这一时期——相互合作与分享经验，以改善整体形势。一些国际公司已经在中国设有办事处，与当地合作伙伴签订优惠协议，甚至在中国法律管辖之下注册了企业，西班牙国际安全公司保赛固（Prosegur）在上海的运营即是一例。其他几家公司更倾向于在境外支持中国内地私营安保公司开展工作，例如在北京注册为物流服务提供商的香港公司先丰服务集团，从该集团董事长埃里克·普林斯——原黑水公司的创始人——的经验中受益（普林斯和科伯恩，2013年）。

根据凤凰国际智库（Think Tank Phoenix，PTT，2016年）与北京清华大学合作发表的一项研究，中国十大安保公司排名如下：

1. 杰富仕安保公司

2. 化险咨询

3. 北京德威安全服务有限公司

4. 中保华安集团有限公司

5. 华信中安（北京）保安服务有限公司

6. 上海中城卫安保服务集团有限公司

7. 北京鼎泰安元安全防范技术研究院有限公司

8. 深圳中州特卫安全顾问有限公司（Shengzhen Zhongzhou Tewei Security Consultant Co. Ltd.）

9. 北京冠安安防技术开发公司（Beijing Guanan Security& Technology Co. Ltd.）

10. 山东华威保安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最后一组中的公司提供的服务包括在大型能源和基础设施项目建设期间保护工人营地、确保中国航运公司船舶和物流中心的安全，以及在公司领导和高薪员工国外出差时保证其人身安全。

它们丰富的服务可以概括为：

·风险评估：提供安全报告，以便开展公司业务可行性研究和政府强制性安全评估

·风险管理：监测中国涉足范围的政权演变和当地利益相关者的反应，应对日常风险和威胁

·风险缓解：应对持续的危机，为受伤人员提供医疗撤离，并与中国外交部合作疏散中国公民

·风险转移：支持保险公司寻找适当的合作伙伴分担风险负担

·提供中国公司海外办事处的安全合规审计报告

·培训安保人员和公司员工

虽然过去十年里，对中国人民解放军参与中国本地商业活动有所限制，但国有企业在制定外交政策方面的影响力却日益增强。特别是随着私营安保公司被雇用，这一趋势将发展出更加精巧的结构。随着最近军队内部反腐败运动的进行，习近平主席完成了一项长期的改革，即将解放军从中国发展过程中的企业相关方面分离出来。1929年，在古田会议上，毛泽东尽全力肯定了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继毛泽东强调“党指挥枪，而决不容许枪指挥党”之后，同样担任中央军事委员会（Central Military Commission，CMC）主席的习近平从内部开始对军队进行结构性改革。为了将改革与毛泽东的传统相联系，习近平在福建省古田市举行的一次党的会议上宣布了改革的目标。自旨在打“老虎”和拍“苍蝇”的反腐败运动开始以来，许多高级和低级官员落马。同样，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些干部也受到反腐倡廉行动波及。2014年和2015年，反腐行动达到高潮，当时中共中央军委的两名重要成员徐才厚和郭伯雄分别被逮捕。毫无疑问，精简机构并改组成规模更小但更灵活的军事组织将有利于解放军的发展。因此，一个现代化、可操作的绝对忠于中国共产党的军事机器将支撑中国作为一个大国的主张［格鲁斯曼（Grossman）和凯斯（Case），2016年］。

与此同时，所谓的私营化进程已被引向效率更高的公共部门。在公共领域，国有企业仍然受益于政府的支持和国有银行的优惠信贷额度。因此，随着中国人民解放军所拥有的经济力量下降，以及尚未成熟的“军工复合体”（military industrial complex，MIC）的力量日益增长，在不受军队直接影响的情况下，对主要国有企业的权力分配将增加大量干预国际政策形成的机会。

目前，私营行业的安全标准是由西方公司制定的，但随着市场需求和环境的变化，可以假设成熟的中国公司能够吸引合格的人才，并培养自己的中国人才。这些公司必须建立明确的运营安全参数，从提供医疗援助、提高紧急疏散能力以及平衡长期战略与短期问题解决开始。一个经批准、通过标准化认证的中国行业协会将有助于改善市场和运营环境，也能将从在危险地区投资到企业领导者差旅风险的所有变量纳入考虑范围。与此同时，希望成为领先安保服务的私营安保公司必须认真考虑自身组织吸收新资质的能力，国际私营安保公司花费数十年的时间，犯了许多代价高昂的错误来发展这项能力。所以适应性和组织学习是新式中国私营安保公司的关键支柱之一。从中国工业部门的历史可以推断出，只要一个领先的私营安保公司在其同行中得到认可，激烈的人才竞争就会开始。目前在私营安保领域，外语流利、接触过国际环境的中国经理是稀缺的人才，而且平均而言他们的工作经历不满五年。在全球范围内以指数级增长的同时实施新的变革，这将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而且在安保领域，试错的过程可能会由于因危机处理不当产生的负面外溢而代价高昂。此外，一些中国私营安保公司强调，外国安保公司，主要是英国公司，不仅在风险评估和情报收集方面，而且在处理日常劳动力问题方面，都有着更好的与当地居民沟通的经验。从非洲到中亚和远东等许多不同地区，中国企业盈利能力受到的几大威胁来自内部，而且主要与当地劳动力和中国劳动力之间的问题有关。

中国工人关注加班和绩效奖金，他们通常在国外工作一年，只在春节期间回国，因为他们的主要目标是尽可能地利用他们唯一的收入来源，即长时间的工作。习惯于不同就业环境的当地劳动力将中国工人视为对他们生活方式的威胁，并认为中国工人可能会破坏他们周围的环境。通常，为提高工资而进行的小规模罢工，会导致大规模集会和对中国基础设施和人员的暴力反抗（英国广播公司，2012年）。

同时，私营安保公司的新角色还可以促进该领域新技术的创造和应用。无人机识别技术与专业的私营安保公司提供的卫星数据收集配套，不仅可以促进国有企业的风险评估和战略制定，还可以为其他不需要人员培训或硬件维护的私营安保公司提供负担得起的专业服务。此外，提供这种专业支持的中国私营安保公司不需要克服语言和文化障碍，从而避免语言和文化障碍中“翻译的语意误差”危及整个项目。

在不久的将来，具有“中国特色”的私营安保公司将成为学术界日益关注的一个课题，它不仅会在与武装力量垄断私有化直接相关的领域，而且会在许多相互交织的领域——从国际法到国防经济学和和平建设——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中国私营安保公司在安全领域发挥的作用正在增强，这不仅将影响到安保领域的参与者，而且将影响到整个安保领域，其影响远大于单纯的结果叠加。不过，新式的私营安保公司将保留之前市场导向的安保公司的部分优势，包括提高效率和成本效益，以及增进面对复杂和快速变化的环境的灵活性。尽管先前一些优势——诸如在国际语境下公开否认使用武力——会受到中国企业特有性质的影响。一个“全是中国人”（all Chinese）组成的运营团队会被当地人认为与中国政府有关。也许人们会更多地考虑不同的体质特征，而不是已经证实的与北京国际议程之间的联系。尽管安保服务私有化的兴衰周期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对中国私营安保公司的研究仍然具有高度的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不是源于对私营安保公司活动的周密掩盖，而主要是因为这股潮流在中国才刚刚兴起。在当地的安保服务提供者之间缺乏沟通和协调正是进一步的证明。虽然当地私营安保公司的成熟时间仍不明确，但目前有必要让中国参与制定共同商定的国际规则。此外，采用国际通用的行为准则不仅有利于提高中方公司的应急能力，而且有利于改善接受中国直接对外投资的发展中国家的处境。

一家成熟的中国私营安保公司，了解安全环境复杂性，将能够发现和应对非国家武装力量的威胁，避免和管理由国有企业投资负溢出造成的危机。

因此，在早期阶段让中国参与到增加透明度、完善问责制的国际努力中非常必要。此外，新式中国私营安保公司必须提供不仅有利于客户而且有利于国际社会的服务，即不在武力垄断方面取代国家机构的地位的情况下，促进弱国结构性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