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肖恩:走出孤独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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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肖恩那套新积木拿了出来。他14个月大,正在蹒跚学步,这样的玩具正适合他。不过,自从学会走路以后,他就几乎没怎么走过——他总是飞快地移动着,影子似的从你身边闪过。我把积木块倒在客厅地板上,在一旁坐下。“肖恩,咱们搭座塔吧!”他从我身边呼啸而过时我跟他说,但他似乎并没注意到新玩具。当他再次经过时,我拦住了他,把他按下来,坐在我身旁。我开始忙活着一块一块搭积木,可肖恩有他自己的主意。他抓了几块积木,放在一个小桌子上。接着他一屁股坐下来,伸出胳膊扫过积木,看着它们稀稀拉拉滚落到地上。紧接着,他把这个过程又重复了一遍。我觉得奇怪,但也并无大碍。很快他就会腻烦的。他又照这样做了一遍,两遍,三遍。接下来,又是一遍。每次他都把积木放到桌上,再横扫到地上,越做越来劲儿。

“宝贝,到这边来,来跟我玩儿。”我温柔地说,拽住了他的胳膊。他甩掉我的手,在桌子上摞了更多的积木,然后一把将它们推倒。这次他还捎带上了台灯电线。灯险些掉到地上,被我一把抓住了。

“好了,肖恩,别闹了。过来跟妈妈坐在一起。”

他转过身,又拿了块积木,放在桌面上。我抓着他的肩膀,将他推到一旁,把积木放回到地上的积木堆里。他哭叫起来,看都不看我,又伸手抓了把积木。他跑到桌前,把积木扔在桌上,然后将它们扫落在地。

“行了,肖恩。”我又说了一遍。我紧紧抓住他的手,硬拽着他跟我坐在一起。对这事我挺明白的,我觉得。不就是意愿之争嘛——他在试图宣告他现在独立了。“看,帮妈妈搭座塔吧。”我一松开他的手,他立刻蹿起来,手里拿了块积木,放到桌子上,旋即将它拂下桌。“够了!够了!”我大声说。我抓住他双手,把他拖开。我牢牢抱住他,想让他看着我的眼睛,“不行,肖恩。妈妈说不行。”他的头扭来扭去的,就是不看我的眼睛。我告诉自己:没事,他只不过还不太理解。显然,我们之间根本没什么好争的:我更高大、更强壮、更年长,也更聪明。只要足够耐心和坚定我就能教会他,让他知道,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有些事能做,有些则不能。就这么简单。

那天下午罗恩从他任教的学校下班回来时,灯已经摔碎了,桌子也刮花了,积木收进了壁柜,肖恩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我已是有气无力,但仍想把这一切解释给他听。我后来投了降,把积木收起来放进壁柜,不玩儿了。就在这当口,肖恩拾起一个毛绒玩具,放在桌上,扫落在地。我把那玩具拿开抱起他,脸对脸,试图让他看着我的眼睛,但他不看。他古怪地轻声笑着,声音听上去让人发毛。我对自己说:“我是一个22岁的成人,绝不跟一个14个月大的婴儿发脾气!”

我把他抱进他的卧室,拿出蜡笔和纸,满脸堆笑地说:“咱们涂颜色吧!”他使劲推开我,跑出了屋。等我气喘吁吁追到客厅时,他正打算从桌子上放飞两只蜡笔。我一把抱起他:“不行,肖恩。我们出去好好散个步吧!”

他挣来挣去地想摆脱我,我好歹把他塞进了他那套防雪服里。俄亥俄的冬天寒冷刺骨。我抱着他走到外面,把他放在便道上。快到他午睡的时候了,天气也冷得不适合在外久留,但我知道环境的变换和新鲜空气能让他分散一下注意力。

我边走边跟他聊天,指指天上随风飘动的云朵,邻居家的狗狗,再说说来往车辆的颜色。到了街角,我们转身回家。我一打开前门,他就从我身边冲了进去,抓起一个玩具小汽车,放到桌子上。“嗖”的一声,小汽车飞了出去。

“你这个傻孩子,真够一根筋的!”我给他脱防雪衣裤,他却一个劲儿地想挣脱我。“该午睡了!”我向他宣布,并把他抱进他的房间。就在我给他脱鞋的时候,他用胳膊把几只蜡笔从小玩具桌上扫到了地上。他用力踢开我,扑通一下坐到地上,看着蜡笔四处滚落。我把他拎进婴儿床,坐在旁边给他读故事,想让我俩都平静下来。我给他看书里的插图,但像以往一样,他根本不怎么看。

我吻了他,离开了房间。他酣然入睡,我却心烦意乱。我意识到,自己真的被他气坏了。可这简直太可笑了,他还只是个婴儿,我完全可以对他更耐心些——不需要这么气急败坏也能教会他“不行”是什么意思。毕竟,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真不该责怪他。如果我对他气势汹汹的,又怎么能指望他信任我?

他睡醒了,我把他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满心懊悔。我在厨房里喂了他些吃的,然后把他从高脚椅上抱出来,放到地上。他一路小跑进了客厅,捡起一个木制小动物,放到桌上,再打落到地上。

“不行,肖恩,别那样。我们得和你的马戏团小动物好好玩儿。”接下来这一下午,我俩一直在进行拉锯战。

我说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从桌子边带走,想尽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但是没用。我的嗓门越来越大。他又碰倒了台灯,被我一把接住了。要是我不抓着他,不控制着他,他就像是一个人在这屋里——他不看我,好像没听见我说话,毫不迟疑地把能找到的任何东西都放到那张该死的桌子上!如果我牢牢地挡在桌子前,他就用屋子另一头的那个;如果我把所有他能捡到的玩具都拿走,他就用饭勺子!

我什么地方做错了?我跌坐进沙发里,牙齿瑟瑟发抖,心脏怦怦乱跳。我在一旁看着他。没有我的干涉他如此快乐,如此全然投入到他想干的事情上,自顾自古怪地笑着。他就像不知道我在场似的,看都不看我一眼。

来,继续跟他较劲儿。我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夺下他手里的勺子,大喝一声“好了!”他毫无反应。就在我去把勺子收起来的时候,他跑进自己的房间,找到一把蜡笔。我回到客厅时,他刚好把它们扫下桌,还捎带上了台灯。我冲过去抢救,但为时已晚——台灯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我把肖恩拽过来,打了他屁股,还打了好几下。他的眼睛几乎没朝我这边看过。我把他抱进他的房间,扔进小床里,盯着他看。他根本无动于衷。

我走出房间,关上门,回到客厅收拾玻璃碎片。一开始我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哭,但泪水带着沮丧、愤怒和羞愧,顺着我的脸颊流淌下来。我跪在地上,觉得自己一败涂地。我揍了自己的孩子,他还只是个婴儿——我曾发誓绝不打孩子的。五味杂陈的感受深处隐藏着某种恐惧——无论我做什么去阻止他,都丝毫不起作用。

是不是小孩子在这个年龄都是这种表现啊——是某种什么“阶段”吗?要真是这样,别的父母是怎么忍受的?是我的问题,我脑子里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说道。我根本不懂怎么带孩子。我到底错在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