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西方史学传统的基本内涵
传统不是一蹴而就的,史学传统也是这样。在西方,“史学之父”希罗多德奠立史学之前,它曾经历了一段很长的“前希罗多德时代”。西方史学传统的最初源头可以追溯到古希腊神话和史诗,尤其是《荷马史诗》那里。正如英国史家柏立所说,在《荷马史诗》中就隐含着历史的探究精神,这与后来者希罗多德在《历史》中的“探究”,确有文脉相通、相互传承的历史因缘和联系。这之后,赫西俄德在《工作与时日》中显露了“时序”观念;这之后,爱奥尼亚散文史家显露了理性批判精神。这几份“史学遗产”传到希罗多德那里,不仅成了他新的出发点,而且在他那里,还有比他稍后的修昔底德那里,色诺芬那里,在迄今有“史家之史家”美誉的波里比阿那里,随着古希腊史学的日益成长,传统也跟着出现,并日趋成型,形成了许多优良传统,举其要者有:求真探索的传统,人文主义传统,注重历史对现实借鉴作用的传统,具有恢宏的历史眼光的传统,重视史著的表述与史家修养的传统,社会文化史与政治军事史两种史学范型互争雄长的传统,等等。倘举其大者,或可用“求真·人文·垂训”六个字作出概括。这都是在古希腊,特别是在它的“古典时期”形成的。在这里,对这六个字作点说明。
求真。柏立曾言:“希腊人虽不是记录人类史实的第一人,却是批判史实的第一人。换言之,他们首创了史学。”在世界史学发展史上,论资历古希腊远不及古代东方诸国,但古代东方很早出现的历史记载只能算是一种“实录”,而后来居上的古希腊人却以求真探究为职志,终于在希罗多德时代奠立了史学。修昔底德的“探究”,使他取得了“求真的人”的称号。在“希腊化时代”,波里比阿更是把求真作为史家之第一要务。古希腊史学的这种求真精神,在罗马时代,在卓越的罗马史家李维、塔西佗那里,得到了延续与发扬。于是,求真精神成了西方古典史学传统最显著的一种表征。
人文。“认识你自己”,古希腊德尔菲神庙石碑上的这一箴言,再明白不过地昭示世人,从原始先民到古典时代的先哲,无不显示出古希腊人对人的自身及其重要性的认识,这在希罗多德与修昔底德的传世之作中,都有很明确的表述。《历史》序言称,它所探究的是“人类的功业”,修昔底德借他人之口说:人是第一重要的。其后,古罗马史学所映照的也是人事而非神事。总之,西方古典史学(即古希腊罗马史学)是“人类历史的叙述,是人的事迹、人的目的、人的成功与失败的历史”(柯林武德语),是以人文主义的观念作为赓续的一种传统,经中世纪隔断,而至文艺复兴年代,又重新与古典史学所标榜的“人是万物的尺度”连接,在流传中又增添了新的内容与时代特色。
垂训。这里所谓的“垂训”,指的是历史的教育功能,即历史对现实的借鉴意义。《历史》序言颇能说明这位“史学之父”很注重历史学的社会功能,这与修昔底德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一书所云“垂诸永远”的观点是不谋而合的。到了波里比阿时,他则把历史提到了哲学高度,认为历史是一门以事实为训的哲学,应当把它当成指导人们生活和行动的一种指南。这种传统被古罗马史家所继承,塔西佗说:“历史之最高职能就在于保存人们所建立的功业,并把后世的责难作为对奸言逆行的一种惩戒。”(《编年史》)历史的垂训传统,在这位史家很明晰的“经世致用”的言论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述。至此,到了古罗马时代的盛世,西方史学传统由萌发而成型,这就是我们通常所称的“西方古典史学的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