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仇人相见
刘欣从房间的冰箱里抄起一罐冰可乐,咕噜咕噜给自己灌了个凉心透,稍稍平复一下烦躁的心情。屋外,本轮比赛进入尾声,喧嚣声渐渐散去。刘欣瞥了一眼,见不少门派的掌门或掌使,都笑脸盈盈地得胜归来,三五成群,一边聊天、一边前去餐厅用午餐。
首轮赛事大多强弱分明,各大门派的一号种子队伍基本上都能胜出,除了那对遇到刘欣和肖三的“铁血二王”组合。不过,从32进16之后,每一组都不是省油的灯,而16强的签表,也能够在客房电视中查到。
肖三骂骂咧咧道:“可恶,那禄星是故意的。他摆明了就是像大家宣告,招揽了我们来对付魁派。”
“嗯,现在想太多也没用,我们只能把心思放在比赛上,全力拿下每一盘棋。”
刘欣招呼肖三打开电视,那16强的对阵表已呼之欲出。果然八福、桃花殿、烟暖云收等大门派均有组合入围,星海尘-禄派实力不俗,三组选手全部进入16强。
他又仔细看下去,只见那“一品梅”的秦元春也在他的半区,搭档名为“三告”,不由地皱了皱眉头;而更令他一怔的是:他和肖三下一组的对手,竟然是沈云峰,代表门派——“七星”。
刘欣的思绪回到十多年前。他从四五岁接触军棋开始,就听父亲刘良提起过,他原先有个默契的搭档,名叫沈云峰。
两家走得很近,沈云峰常过来串门,刘欣喊他沈叔叔,他和爸爸一直在书房里研究阵法战术,有时候到深更半夜才走。
其时,刘、沈组合在江浙一带名噪一时,刘良却仍不知足,一心想要挑战棋坛擂主颜云、叶欣。但沈云峰却畏畏缩缩、瞻前顾后。最后,在刘良的敦促下,两人仓促上阵。
刘良以“飞花逐月”开局,专注搏杀,初盘竟以一人之力,与颜云二人打了个平分秋色;沈云峰则以“推土机”态势稳扎稳打,保存了大量实力。
眼看着刘、颜、叶三人元气耗尽,沈云峰可以从容收官之际,他却出现了两人合作以来最业余的失误,被颜云一枚工兵“闪灭”。蓦地,先期巨大优势荡然无存,而刘良也输掉了近千万的家产。
事后才知道,在比赛前沈云峰已经背叛了刘良,与颜云、叶欣结为一伙,事成之后,又分走了数百万元现金。
自那以后,两家结下了梁子,自己也再没有见过沈云峰。没想到,他已经加盟了“七星”,成为长老之一。
“也好,借这次机会,我们把老账都一并结了。”刘欣恨得咬咬牙,“颜云已败,如今,就要拿你报父亲的一箭之仇!”
从下午到晚上,刘欣一直给严梓婷和小雅发微信,始终没人答复。按说严梓婷被软禁,没有办法用手机倒也正常;但是小雅这个机不离身的“拇指族”,为什么迟迟没有回应,这使得刘欣心神不宁。
翌日清晨,刘欣早早起床。昨天半夜里下了场雨,早晨的太阳也遮遮掩掩,这幽冥谷之间湿气很重。他叫醒肖三,再次部署了作战计划,交代他将布阵和行棋烂熟于心,如遇到突发情况,还是看他眼色行事。
毕竟,肖三的棋力不比沈无言,刘欣不指望他在对局中有什么精妙之招,如果能按照计划来严格执行,已经很不错了。
两人还是挂着“清风、清平”的牌子进入会场,不过这次博来了更多宾客诧异的目光。两人不理会,在赛桌前坐下。
不多会,一名矮胖的五十来岁中年男子,与一名三十多岁风姿绰约的少妇,缓缓走来。
那男子微微谢顶、目如鹰隼、红光满面,手里把玩着某品牌一枚复古经典打火机,拇指拨动摩擦轮,擦出火花,点燃一支烟,悠然自得地吸了两口;那女子略施黛粉、微微颔首,美丽的脸庞皎洁饱满、清澈的眼眸中带着些许魅惑的神色,全身上下珠围翠绕,显得雍容华贵。
两人微笑着向刘欣二人施了一礼,在东、西方向落座。
刘欣冷冷地说道:“沈叔叔,别来无恙。”
那中年男子的微笑挂在嘴边,突然僵硬。
他打量了刘欣几秒钟,突然又喜形于色来:“原来是刘贤侄,哈哈,你长大了,也长高了,我一下子都没认出来。能在这里碰上你,真是太高兴了。你爸爸呢,他最近好么?等比赛结束了,我去看看他,哈哈,我们好多年没见了。”
“都挺好的,还经常惦记着你呢,他总是说,后悔当年推掉了庄云海,和你搭档,结果引狼入室,把他狠狠地咬了一口。”刘欣依旧面无表情地说道。
“哈哈,你这小孩子,真会开玩笑。大人的事,你不懂……”沈云峰有些尴尬,但依旧挤着笑打着哈哈。
“别装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我今天就要将你的丑事公布于众。”刘欣愤愤地说道。
“公布于众?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不看看你自己什么身份?你觉得,人们会相信一个禄派三代弟子的话,还是会相信我这个‘七星’副掌使的话?”
“什么?‘七星’副掌使?”刘欣见其证件,确实和旁人不同。那‘七星’,在军棋届地位尊崇,说话颇有分量,而副掌使,乃是仅次于掌使的第二把交椅,旗下有几千弟子,就连星海尘的魁派和禄派,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而刘良虽是一方商贾,始终游离于军棋江湖之外,当年意气正盛,才跨界踢馆,一路击败各路好手,已经得罪不少门派;败绩之后,一蹶不振,在江湖上早已没了名号,而他刘欣虽然曾经在过往赛事中崭露头角,但无门无派,仅仅孤家寡人一枚,又怎能掀翻根基深厚的“七星”?
没想到,这沈云峰这般厉害。当年与父亲刘良搭档,他也是白身一人,这短短四年时间,已经攀上了七星的副掌使……
沈云峰见刘欣呛声没了脾气,愈加得意起来,“贤侄,我说一句话你别不爱听,你和你爸都是一个筋。喜欢四国军棋那是没错,平时上上网涨点胜率、拿几个在线赛的冠军,也就罢了。到这里来蹚浑水,那可没那么容易!在这里,每一盘的胜负都不只是纸面上的输赢,而是交织着繁复的江湖地位、权力和财富。
在军棋的江湖中,棋力就像是武功、而棋战就像比武,数年来,军棋江湖的势力、格局甚至彼此间的制衡,早有相应的法则。你觉得你以一己之力,就能撬动这样的秩序?可以这么说吧,就算你凭借天赋能赢下一两盘比赛,也觉得不可能赢得最终冠军。这就是军棋届的‘幽冥棋道’。”
“这难道就是你背叛我父亲的理由?当年,如果没有我父亲搭救,你还在街头和别人赌棋,差点输得断手断脚,你却恩将仇报?”刘欣质问道。
“贤侄,你不明白。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比弈棋更重要。”沈云峰叹了口气道,“你们认为弈棋只是为了胜负,只是为了告诉别人自己的棋力比别人强?错,大错特错!这世上的军棋高手成百上千,而且还会不断有新人涌现,你打得过来么?你比得过来么?好吧,就算你成了世界第一,独孤求败,又如何?你独自一人位于高高的危楼之上,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人拆了台脚,跌入万劫不复。
‘伦常乖舛,立见消亡;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只有真正有背景,有实力者,方能立于这样的高位,处变不惊。像我们这些没有根基的人,最好的方式利用自己的名望和运气,换取更稳妥实在的东西——譬如地位、财富和女人。”
“一派胡言!我父亲一方商贾,虽然称不上家财万贯,却也衣食无忧。他根本不会去在意什么虚名、浮利,一路挑战江湖高人,只是出于对四国军棋的热忱……”
“当然,当然,或许他早已经无欲无求,但是旁人会不会这么想?看他摧枯拉朽、锋芒毕露,便以为他要来争夺这军棋盟主之位,让旁人名望扫地,进而侵蚀他们的底盘,瓜分他们的奶酪。”沈云峰顿了顿,突然眼中扫过一阵寒意,“况且,刘良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那我呢?我鞍前马后跟随他十多年,他只当我是一枚谋求功名的棋子,何曾以搭档相待?凡事都得依他的意思。他崇尚‘闪电’,便将我这‘盘派’贬得一无是处,我稍有一些创新的点子,就被他嘲笑奚落,说我是‘缩头乌龟’;倘若棋局落败,就一味地怪罪于我,说我没有按他的意思协防补位……这些只是两人行棋风格不同,倒也罢了,关键是,他做生意发了财,有房有车,不愁吃穿,十多年来,下棋只图逍遥痛快,把大部分赛事奖金和赞助都捐了出去,到地方上建什么少年棋院;对我却是一毛不拔,我混得还不如其他门派的二代弟子们。对外,江湖人士只知他刘良和‘闪电战法’,翘起大拇指啧啧称赞,又有几人知道我沈云峰?
“我知道,你们一直对那盘与颜云的棋局耿耿于怀,实话告诉你吧,即便我与刘良全力以赴,也未必赢得了他们;我只是顺水推舟,让它结束得更快一些而已。不仅杀杀刘良的锐气,也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托颜云先生的福,将我引荐至‘七星’,让我这么多年来苦心钻研的‘盘术’有了用武之地。对了,还有这位,忘了给你们介绍——这位‘七星’掌使星木先生的女儿,亦是我现在的妻子。”
那中年妇女向刘欣、肖三二人微微颔首,露出仪式般的微笑。
这下,刘欣全弄明白了。他顿了片刻,微微叹气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实想法。
当年父亲回来之后,除了怪罪于你,更多的是不解,他一腔真诚待人,为什么别人要这么回应他?!他曾经喃喃自语,说可能因为自己脾气太硬,和你缺少沟通,才导致翻脸相向。他想过来找你好好聊一聊,但那时你已经离开了江浙一带,杳无音讯。
其实,你早就可以向他和盘托出,他也不会这样执拗……”
沈云峰听了这话,略有沉凝,忽又哈哈笑道:“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不过现在这样,对大家都挺好。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他也继续做他的生意,大家各取所需、互不相干……”
正说着,只见公证俞立人一手捧着保温杯,一手插在外套口袋中,慢悠悠地走来,见到四人已经落座,扶了扶圆框眼镜,尴尬地笑道:“你们来得这么早,抱歉,抱歉,我来迟了。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沈云峰摸着棋子,又道:“刘良当年总是以‘闪派’自居,看不起我这‘盘派’,让我一直憋着一口气。今天,也让你们瞧瞧我的本事。”
刘欣不答话。四人猜子完毕,依旧是肖三执红坐南,刘欣执蓝坐北,沈云峰二人东西向。
一改昨日保守姿态,刘欣以“飘香一剑”布局,采用师长经典开局模式,侧翼用军长压住底线,后排三角雷兼顾防守。肖三与刘欣相互照应,也将重兵屯于沈云峰一侧。
沈云峰将打火机放于桌上,沉吟片刻,一手叼着半截烟,一手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