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依依不舍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宋)苏轼
晚上聚餐前唱了一会儿卡拉OK,寒蝉一直坐着不唱歌,目光专注,好像在等待什么。黎老师不在场,连女生也放开酒量喝了起来,男女生之间相互敬酒,叙旧,问长问短。王凯和陆海岚酒量明显比寒蝉大,不停地给每个人敬酒,寒蝉作为东道主必须表现出足够的热情,禹蝶看得出来,他还是有分寸地在掌控着局面。
一阵餐桌上的觥筹交错之后,进入晚宴的高潮阶段,霓虹灯旋转起来,音乐响了起来。寒蝉拿起话筒故意咳嗽了两声说,分别十年难得相聚,今晚我们尽情放松,想跳舞的跳舞,想唱歌的唱歌,坐着不动的罚酒三杯,咳咳,东道主除外哈。
不行啊,书记,我邀请你来一曲《梦醒时分》。周晓泉主动向寒蝉出击。
周美女饶了我吧,不会唱这首歌。寒蝉一笑,就像他又回到师范学校的样子。
那马上请你跳慢三,当年实习老师教的,你不能又说不会。周晓泉还是不肯放手。
当时学会了,现在忘得一干二净。你们尽兴吧,我喝扎啤,为你们助兴。
其实当年实习老师就教了他们两三下舞步,根本没几个人学会,这会儿随着舞曲的节奏跳起来还真是像模像样的,虽然还有点忸怩,但已经没有学生时期的作态,尤其是周晓泉跟孔庆国跳得非常投入。
寒蝉一反常态,将酒杯举到每个同学面前一一敬酒,碰杯,所有人都一饮而尽。
吃饭前陆海岚找禹蝶唱了《敖包相会》,现在他邀请她正在唱《心雨》:
我的思念
是不可触摸的网
我的思念
不再是决堤的海
为什么总在那些飘雨的日子
深深地把你想起
寒蝉走到禹蝶面前,音乐很响,他递过半杯酒说,你少喝点,不会喝酒的人!还没等禹蝶说,你这样敬酒会醉的,他就走开了。他来到陆海岚身边,两个人右手举杯,说干,寒蝉突然从陆海岚背后扬起左手猛地向他肩膀用力拍去,吓得陆班长一个激灵,兄弟下手轻点,酒都拍洒了一地。寒蝉笑道,没事儿,我再给你倒一杯去。然后又走到陆海岚身边,又猛地拍了陆班长一把,陆海岚正陶醉在歌声里,他不想错过这一段深情对唱,没有去在意寒蝉的这一举动,与寒蝉干完杯接着唱。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分别的时刻悄无声息地到来,寒蝉又一一送别到门外,他先送走邱美玲,美玲那一位是众人皆知的醋坛子,她要急着早点回家陪老公。
寒蝉回来经过禹蝶时说,我最后送你,你等一会儿。
音乐的尾声还在流连忘返,秦韵和王凯对唱《迟来的爱》余兴未尽。
禹蝶抓着宁波和德敏不放,等到寒蝉送走一波又一波同学,最后才送她们三个。走到门口,宁波和德敏先走几步到前面去了。
城市的夏夜仿佛夹着喧嚣的尾巴,时不时从某个角落窜出一两句高亢且走调的歌声。街灯照得分辨不出天上的星星在哪里,一些小飞蛾在街灯周围不厌其烦地兜圈圈,似乎想与这光明融为一体。
寒蝉与禹蝶并肩走着,经过一个黑暗的角落,寒蝉轻轻揽住禹蝶,他的气息夹着酒香热辣辣地扑向她的面颊。
蝶儿,我只想和你多呆一会儿。
这一刻的到来尽管唐突,却是禹蝶内心深处重复上演的最撕裂的重逢!多少次在汤锐锋的怀抱,她的意识里除了寒蝉就是寒蝉的影子,如果没有这个虚幻的影子作祟,她怎么能把整个人交给眼前的人,她为自己在汤锐锋面前的精彩演技而恼怒,她竭力想赶走意识中那个不靠谱的男人,可是无论她如何努力挣扎都是白费功夫,五年了,她实在无能为力。现在,那个在意识中翻江倒海的人就在面前,她被他真实地揽在怀里完全填满她的身体,她为何却把他从现实中推开,仍将他牢牢钉在意识的钢筋水泥柱上。
寒蝉不依不挠地抓过她的手,仿佛抓住时光那头的一缕青烟。
我知道你恨我,蝶儿,你恨吧,你越恨,我心里越好过。寒蝉的身体开始摇晃起来。
禹蝶像个木头柱子定在那里,她必须紧紧抓住寒蝉的双手,让他的身体尽量保持平衡。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太深邃,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泉眼,被高高的山峰压在最下面,那里面堆叠着厚厚的岩浆,在他周而复始的自转中奔涌咆哮,酝酿成一座熊熊燃烧的山,一座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火山。
禹蝶的眼睛望向街巷尽头的黑暗,那黑暗中的点点灯光像这个小城疲乏无力的夜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每个角落的一举一动。
宁波和德敏还在前面等着她,她刚才交待她俩一定要等她,她担心自己会失控。
你是不是很压抑!寒蝉,我只想任性地爱一回,这就够了!她想哭,如果此刻寒蝉沉重的吻印在她的双唇上,她一定会泪如泉涌。
小傻瓜,我吻你,不许哭。你要哭的话,我就不吻了。他总是这样调皮地警告她。他的吻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来,她心甘情愿地被他一次次窒息,一次次唤醒,那是最初的疯狂最后的绝唱,那天荒地老的吻。
她无法接受汤锐锋的热吻,即使他吻得多么小心谨慎,又局促不安。不是禹蝶不接受,看得出她是在躲闪,一旦凑到一起,实在躲闪不过,就任由着汤锐锋。有一次汤锐锋实在忍不住问她为什么总是这样,她说有鼻炎,只能用嘴巴呼吸,太投入会窒息。她其实害怕在心里被另一个吻窒息,她的脑海全是另一个人的影子,她无法摆脱自己的意识,她可以欺骗自己,但不能欺骗汤锐锋,他是那样执着又专一。
寒蝉的情绪低落到极点,他的声音止住了她心底汩汩奔涌的泉流,把她唤回到眼前。
你走吧!她们在前面等你,喝酒了,小心点!
禹蝶把手松开。寒蝉抽回手,在她和他的空隙间无力地扬了扬,打了一个趔趄,歪倒在禹蝶的肩膀上。
你这样不行,还是送你回家吧。
谁……送我回家,我的……什么……家?它在哪儿……我愚蠢呀,我好……后悔……我无能。为什么你不能是我的家……我明明都是自己在努力……
街巷里看不到出租车,禹蝶喊宁波叫了一辆三轮车,说送到教育局东院。
师傅说,你们不送,他能摸得到家吗?
我……不想回家,我没有……家。别送我了,我自己走,想去哪儿都可以。
这一下师傅更不敢送了。
寒蝉和德敏住一个家属院,禹蝶把寒蝉交德敏,只能辛苦你了,喝得太醉,净说胡话。
寒蝉一回到家里就倒在床上睡着了,他实在太累了。不是身体,是心太累,累了八年还在持续,他不知道何时结束这种累。他妻子林丹杨进房间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见到老同学就一醉方休,上床连衣服都不脱。然后就带着儿子进了另一个房间。自从儿子出生以后,她一直陪着儿子在主卧室睡,丈夫住隔壁的次卧房。
等寒蝉一觉醒来看到卧室的灯还亮着,空调吹着,身上穿着衣服也没有盖东西,他正纳闷平时这媳妇在他喝酒回来关照得还挺周到,今天怎么把他撂在床上不闻不问的,真是太不像话。他闻到身上一股啤酒的味道,才意识到晚上没洗澡,爬起来去冲了个澡又回到床上。这会儿睡意全无,他隐隐想起晚上的聚餐,禹蝶一直跟陆海岚在唱歌,他实在听不下去,狠狠拍了陆海岚一巴掌。他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送邱美玲他还记得,后面他对禹蝶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他只记得禹蝶拉着他的手久久不愿意松开,后来是怎么松开的,他就是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