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柳林间传来一种奇怪的咔哒声:一种齿轮转动的声响和牛铃叮当声的混杂声。灌木丛上方的天空突然一片乌黑。几只红翼黑鹂鸟飞到空中,又俯冲向栅栏,好像在练习定点飞越。
通常情况下,它们会一直呆在南方,等到春天真正来临时才飞回来。它们是那漫长的冬天之后飞回的第一批鸟。如果碰到冬天特别暖和的时候,它们会提早回来。远在热带地区,它们怎么知道怀俄明州的天气呢? 一个特别暖和的冬天,我在二月看到了两只红翼黑鹂鸟,比平常至少早一个月。
两只加拿大雁[ 加拿大雁:也叫黑额黑雁,世界上最大的雁形目的物种,是加拿大国鸟。体长90-100厘米,翼展160-175厘米,体重4300-5000克,寿命24年。体灰色。头、颈黑色,咽喉延至喉间具明显的白色横斑。尾短,黑色,尾上覆羽白色。下腹部和尾下覆羽白色。该物种原产于北美和欧洲,现有11个亚种,区别在于头部的不同,白色花斑的大小和位置有区别,身上羽毛的灰暗程度也不一样。]掠过草原,叫声凄凉。这种鸟,欧洲人和北美人都很熟悉,是它们同类中成功栖息于人类居住区为数不多的一种。见到一只加拿大雁,你可能就会以为看到了它们的全部,而事实上,它们有很多不同的种群。每种都有不同的标志,都有自己独特的声音,或高音或低音,甚至还有“加拿大雁鸣叫赛”。安大略北部那片广袤的沼泽区域,有沼泽、琥珀和漂浮的莎草,人们几乎无法接近。那里就是加拿大黑雁的故土,它们在那成千上万地繁殖。在欧洲,它们发
现城市公园里人们提供了大量的免费面包屑,倒不失为一个良好的生存环境。
与大多数鸟类不同的是,加拿大雁以家庭为单位群居:如果另一群鸟走近,父母和它们的雏鸟就会开始嘶鸣、鸣叫、拍打和佯攻。
除非有一方最终决定去另一个地方,否则免不了一场空中喧闹激烈的斗争。一般都会是成员最少的家庭离开——这可能就是强劲的进化推动力,因为大家庭总是能得到最好的食料和领地,因此繁殖更成功,家族也就越来越强大,可以恐吓它们的邻居,不让邻居们接近最好的食料和领地……
山麓丘陵的峡谷里,银色的白杨树枝头已经冒出了些许黄褐色的嫩芽,每个嫩芽都一层层紧紧包裹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有些嫩芽很尖,足以刺破手指,不过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开始一点点绽放。如果没有刺骨的寒风,估计它们很容易就相信已经是春天,离夏天也不远了。
在牧场和山麓之间的开阔草地上,一大群叉角羚——北美洲大陆上速度最快的哺乳动物——成为县道两侧的一道壮观景色;至少有两百只,雌的雄的,成年的幼小的。它们站在雪白的灌木丛边,如果不移动或者没站在天际线上,几乎看不见,很容易被忽视。所以停车可能会有点麻烦,如果有一两只开始离开马路,很快就会掀起一阵阵雪白的涟漪,整群叉角羚移动着,跑向一个小山坡,然后站在那儿凝视,仿佛等待领头者的进一步指示。
几年前的一个冬天,因为这个地区有太多羚羊,怀俄明州渔猎部门允许无限制抓捕雌羚
羊和幼崽。尽管如此,羊群数量还是没降到合理范围,最后成千上万只羚羊在暴风雪中饿死,人们却无力应对。栅栏、道路和铁路线上到处都它他们的尸体,场面凄凉。
我调转车头离开羚羊群时,22头骡鹿正在附近的山坡上吃草。这些长着大耳朵大眼睛栖息在林地里的动物已经逐渐适应了平原的山麓和平原上的砾石台阶。白尾鹿现在正开始从东部各州进入林地地区。它们是一种更瘦小的鹿,长有窄小的鼻子和警示用的又长又白的尾巴。
头高高扬起,耳朵像无线电天线一样抽动着,骡鹿看上去永远都像是被吓呆了。在这群鹿中,有几头在吃草,一两头负责放哨,其余的则躺在艾灌丛中,几乎看不见。它们的棕色比叉羚羊更深,站在树林和低矮的柳林间根本分辨不出,就跟叉角羚可以隐没在沙色的艾灌丛林中一样。
一只喜鹊飞落在一头趴着的母鹿上。母鹿把它抖开,站起来吃柳树的嫩芽。它身后,大片大片的云团正在山顶休憩。一片乌云像窗帘一样划过地平线,追赶着云团。刺骨的寒风向大家发出警告:即将下雪了。
* * *
午夜时分,里姆罗克把我叫醒,一起帮忙弄一头死去的小牛犊。等待小牛犊生下来的时间显得特别漫长,我努力保持清醒,却还是在椅子上睡着了。他不确定这头小牛是生出来就死了,还是被挤在周围的其他小母牛踩死。里姆罗克想要剥下小牛的皮,披在另一头被它妈妈拒认的小牛身上。死去小牛的气味可能会使小母牛以为这就是自己的宝宝。
黑夜寂静寒冷。在畜栏最远的角落里,畜棚的灯光也照不到的角落,这头小母牛终于生下了小牛犊。里姆罗克不想把死去的小牛一路经过畜栏拖到畜棚里,因为他不想把它的气味弄得到处都是, 也不想在小母牛都忘了自己刚生过小牛犊时他还在烘小牛皮。所以他已经把它赶进了畜棚。
看着躺在地上的小牛犊,很难相信它真的死了。它睁大眼睛盯着。里姆罗克用折叠小刀第一刀下去时,我真怕它会突然挣扎起来。我举着手电筒,就在冷冷的灯光下,短短几分钟,活生生的黑色小牛犊瞬间变成了一团毫无生气鲜血淋淋的肉团。
另一只小牛及其母亲在畜栏的一个小围栏里。小母牛不停地踢它,把它往栅栏上撞,用力压它。和其他动物(包括人类)一样,有时候分娩的艰难和痛苦会使奶牛拒绝接受让其受尽万般折磨的事物;有时候也可能它天生就不是一个好母亲。这头奶牛看上去安静不下来,不会好好待它的小牛犊。
里姆罗克迅速把这头被拒绝的小牛犊转移到畜棚,“噗”的一声把湿漉漉的小牛皮批在它身上。接着他在牛蹄部位切开一道口子,让小牛的四只牛蹄可以滑露出来。然后他把刚产下死胎的那头小母牛的胎盘拿过来涂在它身上,特别是在尾巴下面,全身涂满。这头小黑少年静静地站在那里,茫茫然不知所措。
然而,当我们把它单独留在畜棚过道里,同时让刚才那头小母牛走出畜栏,我们躲起来偷偷观察,发现小牛立马踉踉跄跄地冲向小母牛,大声嚷嚷着要安抚。那头小母牛看看它,皱起眉头(我确信它皱眉了!),慢慢地走向那头冒充的小牛。
好在没什么要担心。在嗅完小牛全身,确认了它的味道后,小母牛开始奶那头冒充小牛,然后把它带回了自己堆满草料的畜栏。它要么傻,要么完全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决定继续玩下去。
几天后,小牛身上那层烘干的发臭的皮囊被拿走,小母牛和小牛仍然一起快乐地生活着,就好像它们一直是一起的。
* * *
群山只在天际投下一抹灰蒙蒙的影子,如果不是凭记忆,根本不知道那边有山峰。一大团打旋的云层时不时分开显露出它们的真面目,就像一口流动的池塘,浑浊的水会暂时澄清给出一个清晰的倒影。三月的暴风雪席卷着草原以外的世界。白雪覆盖的山脊后面什么也没有,它们就屹立在世界的边缘。
阵阵飞雪互相追逐着飘过大地,灵活地躲开干草车。有些绕着门柱盘旋垒高,而有些则猛地低头从下面穿过。它们就像是魔术师口中喷出的烟雾,寒风在它们后面扬起鞭子,一阵扰乱便使实实在在的东西消失不见。
风吹打着移动房屋,奏响了它的管弦乐队。铙钹在窗户周围不停撞击,定音鼓像打雷一样在墙上滚动;金属窗框丁当作响恰是三角铁;一只短笛的颤音从玻璃周围的缝隙中传进来;大管的低音符从门底细缝滑入。
风紧紧吹裹着移动房屋,把它吹得摇摇晃晃,就像是在摇一只只装了一半硬币的储蓄罐。发现里面没有什么值钱东西,它像汪达尔人一样,把湿漉漉的鹅毛大雪甩向窗户。
雷骑着马把马群从一个牧场转移到另一个可以更好遮风挡雨的牧场。他的马后拖着一只冻僵的尸体,这是另一只没有活过当晚的新生牛犊。毫无疑问,跟随这种残暴天气而来的肯定还会有其他存活不下来的新生牛犊。
母牛们似乎总是忽视温暖的、阳光明媚的日子,选择在寒风从北极呼啸而来漫天飞雪的时候产小牛。新生的小牛犊蜷缩在柳树丛下,脑袋蜷缩在胸口,试图在肆虐的刺骨寒冷的暴风雪中做茧取暖。
就在这场强劲暴风雪期间的有个晚上,隔壁牧场的桑迪·彼得斯差点就在医院停车场分娩。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没有人告诉她会有什么感觉。
“没有人告诉我,要生的时候就是那种要便便的感觉,”她后来说, “‘便便’是怀俄明州人“上厕所”的土话。”
“我们去医院的路上肯定踩到了90码,我想我没办法及时赶到卫生间。我想我会拉在车里了。到了医院,我们找不到停车位,因为扫雪机把积雪堆满了停车场一边。”
“但是,蒂姆(她老公)没有让我下车,而是继续开着,我大喊着,‘快点,我要便便!我要便便!’,他也大喊着:“我停不下来,我找不到停车位了!”
“最后,我抓住方向盘,蒂姆踩刹车,我们滑过停车场,前轮陷进积雪。我坚定地下车,但我知道我赶不到卫生间了,因为我觉得我那刻就得便便了。于是我避开光线,躲在汽车的阴暗面蹲下来。蒂姆下车说,‘我以为你需要进医院。’”
说起这令人尴尬的回忆,桑迪摇摇头。
“所以我站在那儿,试着尽快解开牛仔裤,但该死的拉链居然卡住了,我继续一边解一边嚷着,‘我得先便便!我要便便!’”
“‘你相信吗?’蒂姆从汽车后面探过头,笨头笨脑说了句,“嗯,你想要你的手提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