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揽明月(八)
人间成亲之后三日内夫家得带着新媳妇回娘家探亲。
洛郁真是对云珩的变脸功夫有了新的认知。上一刻在马车中他还恨不得离洛郁有多远隔多远，下一刻到了都尉府他便搂着她的腰，十分有新婚小夫妻该有的样子。
沈父刚要行礼，他虚虚扶住沈父，“如今都是一家人了，都尉大人无需多礼。”
瞧瞧！形容真是冷峻又威严十足！
洛郁忍不住心中白眼骂云珩虚伪。
洛郁和云珩在都尉府用过晚膳后并没有在都尉府留宿。
皓月高高悬挂在夜幕之上，星光投映着长街，街道上人声鼎沸，比平时热闹许多。她想下去玩玩，可是瞅了一眼云珩冷酷的面容，又只得把这个念头压回肚子里。
可是云珩却叫马车停下，他想逛逛今日这百花节。
原来今日是百花节啊，难怪这么热闹。洛郁当然跟着云珩留下来了，车夫驾着马车自行回宫了。
说是云珩想逛百花节，可全程却是洛郁一个人东游西窜的，这也看看，那也摸摸，还买了个满是桃花点缀的妖精面具，既是云珩掏钱，她便也坏心思地给他选了个点缀了牡丹的贵妃面具，趁着云珩结账的时候把面具戴他脸上，戴好了转身就跑，反正人这么多，她溜进人海里他再想抓她可就难了。
由于没了云珩这个结账工具，接下来洛郁只能看东西不能买东西了。不过看也很满足了，河畔有人在放花灯，一盏一盏，星河长明，如诗如画，美不胜收。
洛郁走近河畔，取下头上金簪，三千青丝柔顺地披散下来，她拿金簪想换一盏花灯，妇人瞧了瞧这戴着桃花妖面具也掩不住清丽的姑娘，和善地笑了笑，并未收她簪子，直接送了她一盏花灯。
洛郁感激地接过花灯，刚准备低下身子将花灯放于河面上，忽地被身后嬉闹的小孩不小心一撞，正要直直坠入河中。
意料中的冰冷没有袭来，反而坠入了一个温暖宽广的怀抱，还有丝丝幽兰香传来，洛郁转身，跌入一双深沉缱绻的眼眸。
云珩气质清冷禁欲，戴着缀了牡丹的贵妃面具，却更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妖异美感，身后盏盏花灯，皓月皎洁，星光与花灯两相交错，可即便是这般美景，也不如那双深不见底的琉璃眸子。
天地万物仿佛就这样静止了，忽地云珩嘴角荡开一抹温柔缱绻的笑意，红唇慢慢地、慢慢地靠近洛郁的额头，洛郁感觉自己的脸已经快烧起来了，脑中一片混乱，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手已经挡在自己额头上了，而云珩的吻正轻轻落在她掌心，甚至她还能感受到云珩在她掌心呼出来的热气，她连忙将手掌撤下来背在身后，可是掌心越来越热出了许多汗。云珩原本揽住她腰的手也覆上了她背在腰后的手，摸到她掌心一手的汗，低低地笑出了声，声音清雅又低沉有磁性，洛郁的脖子根和耳根都红了，脸已经烧起来了。
此刻洛郁的世界一片寂静，耳畔只有云珩低低的笑声，和自己如擂的心跳声。
——
春日烂漫也短暂，几场春雨过后天气便慢慢热起来了。皇宫里趁着春日未过，举办了一场春日宴。
正值五月，槐花正盛，已经有一丝浅夏的气息了。
礼部尚书之女宁秀身穿鹅黄色长袭纱裙，妆容淡雅，气质清雅，看见云珩便面色一红，步步生莲，优雅走来。
“臣女宁秀见过太子殿下！”宁秀微微委身。
可是云珩丝毫没有理宁秀，宁秀有点尴尬，洛郁看着也有点尴尬，这么个娇羞美人，云珩也忒不怜香惜玉了吧。
洛郁正要开口让宁秀平身，云珩冷着一张脸眉眼一挑，“你倒是眼神不太好，只看见我一人却没看见太子妃吗？”
宁秀一愣，面色更红，有些僵硬地向洛郁也行了个礼。洛郁心大也没计较她的僵硬，不过倒是不太想给她解围了，索性由着云珩做什么。
云珩什么也没做，丝毫未理宁秀的刻意搭话，反而拉着洛郁直接走人，洛郁回头看了一眼，碰巧看到宁秀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洛郁朝她明媚一笑，把她气个半死。
春日宴结束后，云珩更忙了，他在朝中势力日益壮大，每天早出晚归，洛郁也乐得清闲每天能自个儿随便干啥。
——
六月一场暴雨过后，天气越来越热，在酷夏到来之前，都尉府以贪污受贿的名头被查封，沈父被关进牢房。
洛郁疯了似的不顾一切想离开东宫去牢房，可是云珩将她狠狠抱住，不管她是拳打脚踢还是咬他他都不放开她，一声未吭。
“根本不可能！我爹一生清正廉洁从未贪污枉法！凭什么要查封都尉府？凭什么要关我爹进牢房？”洛郁满脸泪痕，声嘶力竭。
“对不起，落郁，这是朝廷之争，我现在没有办法救岳父，但你相信！再过几个月我一定能救岳父出来！”云珩眼中尽是痛苦，抱住洛郁的手骨节泛白。
洛郁作为贪官之女，本是不配再当太子妃的，朝廷向云珩施压准备让他休弃洛郁，可他一意孤行，坚决不休妻，皇帝念在洛郁这几个月当太子妃也算贤良，没有惹出什么事端，也未去牢房探望沈父更没有来朝廷闹，便也没有苦苦相逼，但却有了给太子纳侧妃的念头。
洛郁在东宫待了近一月，这件事终于平息了一大半，不再在风口浪尖上了，云珩才带着洛郁悄悄到牢房看望沈父。
数月未见，洛郁一见到沈父便直掉眼泪。上次见沈父，他虽然已有老态却精神抖擞，如今不仅看起来苍老了十岁，更没有一丝精神气，气若游丝地看着洛郁。洛郁想抱抱他，他却用仅剩的力气推开洛郁，怕弄脏了洛郁干净的衣服。
洛郁哭得更加厉害，想对沈父说别担心，再等几个月云珩地位更加强势稳定时就救他出来，可是沈父却先她一步出声:“小郁啊，你要记住，你五岁时大师给你说的话，还、还有，你嫁给太子前……咳咳……我、我给你说的话，不、不要想着给爹爹报仇，这会、会害了你的。”
说完沈父手臂垂下，眼睑慢慢合上，洛郁瞪大了双眼，尖叫了一声，眼泪疯狂地往下流，云珩将洛郁抱入怀中，洛郁浑身颤抖着，满脸都是泪，神色绝望灰败，云珩心疼地皱成一团，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到自己的无能。
他闭了闭眼，轻轻吻去洛郁眼角的泪，脸颊的泪，还有唇上的泪。
酸涩的泪，酸涩的心，洛郁浑身冰冷，只有抱着她的云珩是暖的，眼神是暖的，吻也是暖的。
洛郁心中一座城墙倒了，另一座城墙却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