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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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花了些时间才理解外婆帮我取的这充满爱意的绰号。书里的怪物都不可爱,不对,应该说可爱不起来的才叫怪物。但外婆为什么要叫我可爱的怪物呢?即使知道相互矛盾的概念一起出现时,会产生所谓的“反讽”,我还是常常搞不清楚外婆的重点是放在“可爱”上,还是“怪物”上。总之外婆说是因为喜欢我才这样叫我,所以我选择相信她。

母亲听完外婆说米老鼠女孩事件后便哭了起来。“我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吵死了!要在这边哭哭啼啼的话,就回你房间把门关紧后尽情哭!”

因外婆突如其来的咆哮而暂时止住泪水的母亲,在偷瞥外婆一眼后又哭得更厉害了。外婆发出啧啧声摇了摇头,“呼”的一声长叹一口气后,抬头盯着天花板角落。这是在外婆与母亲之间常可见到的画面。

所谓“我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是指母亲对我的担心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因为我从一出生开始就跟别的小孩不太一样,如果你问我哪里不一样,那就是,我不会笑。

一开始以为只是发育较迟缓,但育儿书中提到过小孩出生三天后就会开始哭闹。母亲伸手数了数日子,已经接近一百天。

就像被下了不会笑的魔法的公主,我一点反应也没有。母亲则像是来赢得公主芳心的异国王子使尽浑身解数,又是拍手,又买了各色铃铛摆弄,有时还会跟着童谣跳搞笑的舞蹈。逗弄累了就到阳台一根一根地抽烟,她知道怀了我之后好不容易才戒掉烟瘾。我看过母亲那时录的像,在汗流浃背的母亲面前,我就只是,默默看着她。若说这是一个小孩的眼神,未免太过深沉而平静。

总之,母亲并没有成功逗笑我。医院也没说什么,只是不会笑而已,在检查结果中,不管是体重、身高,还是行为发展,都未低于同龄人平均值。儿科医生认为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小孩正健康地长大,不用太过担心,然后就送走了母亲。母亲也一直努力安慰自己,我只是比别人稍微木讷点而已,但是满周岁后发生了真正令人担心的事。

某天,母亲将装有热水的红茶壶放在桌上,当她转过身去拿奶粉时,我伸手去碰了茶壶,茶壶立刻掉了下去。茶壶翻倒在地将水泼洒出去,至今残留的淡淡烫痕就是当时留下的勋章。我吓得哭了起来,母亲便以为我从此就会害怕热水和红茶壶,因为其他小孩都是这样。但事实并非如此,我既不怕水,也不怕茶壶,不管里头装的是热水,还是冰水,只要看到红茶壶我就会伸手去摸。

不仅如此,就连楼下的独眼老先生和他拴在别墅花圃里的大黑狗,对我来说也不是可怕的存在。我不仅直盯着老先生满满眼白的瞳孔,还在母亲视线暂时移开时,对着露出尖锐犬牙、凶猛吠叫着的黑狗伸出手。即使在见过那黑狗将邻居小孩咬到流血后仍是如此,母亲更是常为此急奔而来。

经历几次事件后,虽然母亲有时会担心我是不是低能儿,但不论是从外表上还是从行为上,都看不出任何可被判定为智力低下的迹象。母亲不知该怎么理解我这种孩子,就像一般母亲一样,决定往好处思考。

“是比同龄人更无惧又冷静的小孩。”

母亲的日记里是这么描述我的。

尽管如此,如果过了四岁还不笑,不安也是会到达极限的。于是母亲带着我找上更大的医院。那天,也是我记忆最深刻的一天。就像看着水里的东西一样,原本模糊不清的事物突然清晰起来。

一名穿着白袍的男人坐在我前方,他满脸笑容地拿着各类玩具依次在我面前展示,还晃了晃其中几个。后来又拿小锤子敲了敲我的膝盖,没想到我的小腿就像跷跷板一样朝天空弹起。男人还将手指放到我腋窝下,我觉得痒就笑了一下。最后他拿出照片问了我几个问题,其中一张照片让我印象深刻。

“照片中的孩子正在哭泣,因为没有了妈妈。你觉得这孩子心情怎么样?”

我不知道答案,抬头看了一旁的母亲,母亲微笑着摸摸我的头,接着用力咬了咬下唇。

不久后,母亲说要环游宇宙,就带我去了个地方,我到了才发现是医院。我问母亲明明没生病为什么还要来这里,但她没回答我。我躺在一处冰冷的地方,被一个白色的长筒物吸进去,嘟嘟嘟,机器发出奇怪的声音。宇宙之旅就这样无趣地结束了。

接着出现更多穿着白袍的男人,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让我看模糊的黑白照片,并说这是我的脑袋。骗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但母亲好像相信了那蹩脚的谎言,频频点头。每当男人开口说话时,旁边的年轻男人就接着写下什么。我觉得有点无聊就摸摸脚,后来又用脚踢了踢医生的桌子。母亲把手放在我肩上制止我,我抬头看母亲,泪水正扑簌簌地流下她的双颊。

后来我对那天的记忆就只有母亲不停哭泣的样子。母亲哭了又哭,哭了又哭,离开诊室后仍继续哭着。电视上正播着动画片,但我却因为母亲而无法集中注意力,就连宇宙战士消灭了坏人时,母亲还是不停地哭着。后来还是坐在隔壁打瞌睡的外婆大吼道:“不要再哭了!吵死了!”母亲才像个被教训的女学生紧闭嘴巴,无声啜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