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临在高野山上的转机
距离我在衣柜里实践断舍离,已有10年岁月。那天,我生平第一次造访高野山——空海留下深深足迹的地方。
安排这次出行完全出于偶然的好奇心,并非因为对空海或高野山抱有任何兴趣。当时,精神呼吸法,即那时流行的新世纪系列讲座,恰好在高野山的禅房举行。我是为了参加这次活动而去的。
说来惭愧,其实那时我对空海的认识仅限于教科书上的知识,诸如“空海即弘法大师”“是从中国带回密教教义的高僧”“是真言宗的开山始祖”等。
至于为何动心参加那个呼吸法讲座,是因为这种呼吸法可以使人有意识地进入过度呼吸状态,从而体验不同于清醒时的感觉。回想起来,那时的我一定暗暗向往着那种精神恍惚的状态。
我家本不宽敞,而且我们和极其喜欢积攒物品的公婆同住。每日做着毫不擅长的个体会计工作,应付着先生公司的客户,而他们总是厚颜无耻地提出过分的要求。因此,我想掌握一种可以逃离日常生活中堵塞感和缺失感的方法,哪怕片刻也好。
坐上从大阪驶向高野山的“高野号”特快列车,起初有种郊游的感觉。但没过多久,当我透过车窗望着厚重的铅灰色云层砸下大颗大颗的雨滴,心里突然后悔无比。
我开始怀念那个总是包容我的老公、那个经常发出可爱笑声的稚嫩无比的大儿子,还有我心爱的瑜伽教练的工作。丢下这些难以割舍的存在,大老远跑到和歌山的深山老林里,到底有何意义啊?
“高野号”特快列车在单轨线上缓缓地驶进大山。到达终点站“极乐桥”之时,我的悔意达到了顶点。有什么可“极乐”的?在这个深山老林里,怎么享受极乐啊?
登上高野山山顶需要搭乘缆车。乘客们都一路小跑赶去换车,唯独我侧目望着他们,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在后面。
不料,刚到山顶,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
为何空气有这般感觉?
为何空气如此透明?
为何空气如此静谧?
坐在开往禅房的巴士上,与生俱来的好奇心重新点燃了。我占据车厢后排高处的座位,扭转着头,瞪大眼睛凝视着小门前町的那一户户人家、狭窄小巷里那一家家商铺。
没过多久,巴士抵达禅房。我以前只住过度假酒店和温泉旅馆,禅房是初次体验。里面除了榻榻米和纸拉门之外再无他物,反倒令人神清气爽。而且当晚的斋菜也很可口。当然,饭菜非常朴素。
至于那个源于美国的新世纪系列呼吸法,由一对夫妻兼任主办和指导,感觉二人很不搭调,毫无默契可言。再一问来参加讲座的其他人,居然是为了体验幻觉,我顿时失去了兴趣。借用当时流行的说法来形容我的心情,那就是“扫兴”。从那些想体验幻觉的参加者身上,我仿佛窥见了自己的“心术不正”,感觉有些无地自容。
翌日清晨,有人来通知禅房住客可以自由参加早课修行,于是我加入了他们。铜锣声和铃声回荡在狭小黑暗的禅堂中。伴随着修行僧焚香诵经之声,我忍受着跪坐引起的脚麻感,竟陶醉在那既轻快又厚重的交响声中。
虽然禅堂如此昏暗狭窄,却丝毫没有阴郁的感觉。不仅如此,甚至仿佛被一团不知来自何方的强光笼罩着。
后来得知强光源自“大日如来”,解开了我的疑团。“大日”指的是日轮,而“大日如来”是真理的化身,不断向宇宙倾注远比太阳更明亮的光。也许这只不过是我的想当然,但如果不这样想,便无法解释那黑暗中直射眼底的夺目光彩。
早课之后,我独自坐在开阔的檐廊,望着清扫庭院的小沙弥,突然一种感觉涌上心头。他正拿着竹耙一样的扫帚,在白沙表面用旋涡和曲线勾勒出周正的图案。
原来如此,断舍离并非一个词语。假如它是“环境”,假如它是“空间”,假如它是“生活”,那么我正在品味的“高野山”这一环境、“禅房”这一空间、“小沙弥”的生活,正是断舍离本身。
这种感觉让我萌生立刻回家的念头。我要先把日常生活的空间打造成这个禅房的模样:不依靠多余的器具,不堆积多余的物品。当然,我丝毫没有出家修行的志向,只不过目睹了将断舍离做到极致的范本之后想尽力模仿一番,这也是顺其自然之事。
如今回想起来,我的思想在那一刻发生了转变,由关注外物的“物轴”转变成俯瞰整个空间的“空间轴”。
于是,我买了一大堆高野山的特产——那令我由衷赞叹“竟然如此美味”的“芝麻豆腐”,然后匆忙地踏上了归路。
直至离开,我依旧不明白高野山是气场何等强大的修行圣地,依旧对空海和真言密教的真正含义懵懂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