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杀街(下)
我和叶苏泷在街边的空房里,隔着门窗,把门主和乌蒙的对话听得很清晰,叶苏泷听得半懂,目光已经十分严肃,我却几乎全听懂了,紧握着手几乎要把掌心抠破,努力平复着内心跃跃欲试的杀意,叶苏泷意识到了,微微握着我的手,没有说什么。
我看着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许久,说道:“原来,我的名字不是刘夕颜,而是庄夕颜。”叶苏泷有些吃惊地看着我,攥紧了手里的剑,小声地道:“如果他们今日必败,他日我必杀门主,为你报仇。”
我摇摇头,道:“这件事,和你没关系,我自己去做。”“你会死的,我不会让你去死。”叶苏泷紧紧抱着我,在我耳边激动道。“放心,我才没那么冲动,那门主不是要找我吗,那我就和我妈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我在那里苦练武功,等他老了再回来杀他,都一样。”“不,这个人太强大,我怕你永远也杀不了他,你既然好不容易活了下来,那就不要轻易去死。”叶苏泷的声音越发急切。
我的心绪有些松动,时而炙热时而冷漠,身体却早已颤抖起来,叶苏泷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生怕我控制不住就跑出去和人拼命然后被砍得横七竖八,我没有办法,也只好有些恼怒地看着他。看时间长了,终于还是被他眼神中的关切所打动,紧绷的心情一下子软化了下来,感到一阵无力,想哭却哭不出来。就在这时,不争气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气的我在肚子上一阵乱锤,叶苏泷抓住我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地瓜,很认真地剥开皮然后递给我,我接过后,不由想起了曾经为我削过苹果的褚非鱼,心里一阵酸楚一阵喜悦。
外面的厮杀声传了过来,我和叶苏泷面色凝重,各自仔细聆听,却不敢透着缝隙去看,生怕轻浮的气息被修为高深的高手所察觉,远远的递过来一个眼神或是一道剑气就把我俩给秒杀了。虽然看不见,但依稀可以想象成战斗的惨烈与快捷,呼吸之间,或许便是数条人命、几道伤疤。
……
乌蒙之前之所以久久没有拔剑,是在暗中调息以进入最佳状态,也是为了压抑躁动的气息以最大程度地节省体力。门主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和他说了些闲话,许是多年未与江湖人对峙,着实有些心痒,也或许是因为根本没把对手放在眼中,总之杀了太多年,对于生命早就淡漠到了极点。
乌蒙看见对面的蒙面杀手来势汹汹,均是一副灭情绝性的眼色,不由心中讥讽,手里的剑意却早已蓄势待发,举剑指向前方,傲然挺立道:“所谓剑者,孤且直也,行不义之事,你们也配用剑!”
门主微笑道:“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在我看来,剑只是一种工具罢了,能杀人的剑就是好剑,今日你必死无疑。”“是吗,那就试试看吧。”
乌蒙最后一次将气息压缩到极致,整个人将手中的灰色剑锋直刺而出,脚步犹如鱼儿在碧波中荡漾,缓缓滑动了几步渐渐加速,爆涌而出的气息与空气微微翻腾着,继而整个人瞬间加速到极致,化作一道阴暗的飞云滚滚而下九州。那些饮血已久的黑衣杀手们早已按捺不住,一向淡漠的脸孔狂笑着,各自掣出手里的利器争先恐后地朝乌蒙截杀而去,阻断了所有的退路和生机。
乌蒙手中的剑意极为缥缈玄奇,快而不乱,难以捕捉,那些杀手们任谁的刀剑也不能刺进他的身前半尺,反而在乌蒙的疾舞之下纷纷中剑,受了一些轻微的擦伤。他们在入杀手门之前都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在武功上往往自视清高,岂能忍受这种被人轻易划伤的屈辱?但他们许久未曾饮血,乍遇这种难得一见的高手,心里自是心痒难耐,于是纷纷被热血冲头,打斗之间越发酣畅淋漓,要把自己一身的本领施展出来。
不远处的门主看到这一幕,哭笑不得地自言自语道:“一群渣渣,要你们杀人,非要搞成什么决斗,死了活该。”
“不过这朝云剑确实,有点意思。”门主又默默补充了一句。
却说乌蒙与十几个剑客激斗在一起,那武佩福也摩拳擦掌完毕,一步步走向轮椅上的门主,像是要邀其一战。
门主自嘲一笑,对身边几个近侍道:“这人用不着我出手,不过功夫不容小觑,你们几个去和他讨教讨教。”那四名近侍默默领命,各自迈着齐整的步伐,朝武佩福走去,双方在身前隔了一丈,各自抱拳。
武道修炼一途,到了一定程度便会自然而然出现各自的分支,有剑客,刀客,拳师,以及与其它门类相比天生具有优势的的练气师,而武佩福便是拥有练气根基的拳师,实力不可谓不高深,已然稳稳处在一流高手之列,而与他相对的四人也都是昔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拳术大师,同类见面自然惺惺相惜,但正因如此,才会更加不遗余力地投入到战斗中去。
武佩福微微合眼,目光变得温和无比而不失神采,举手投足间显然是到了返璞归真的地步,与之相对的四人面面相觑,各自从同伴眼里读出凝重,然后开始并靠在一起,力求在应对上相对统一。
只见武佩福赤裸的上身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热气腾腾,整个人仿佛化作一个水壶,肌肤之间渗透出惊人的力量,上前一步踏去,气息骤然一缩,脚下踩碎了一块石板,然后趁着气势未尽一拳毫不客气地挥出,看似缓慢而稚拙无比,那四人中的一个却不敢硬接,伸出双手摆个龙爪式瞬间锁住了武佩福击来的拳头,另一人趁机上前动手,只见武佩福被锁着的右拳劲力陡然一转,震散了对方的龙爪式,趁着对手尚未重新凝聚招式,那拳头再次笔直地托送出去,轻而易举地砸在对手的胸膛上,那恐怖的力量顿时倾泻而出,只听清晰的“咔嚓”脆响,那中拳之人不知震断了多少骨头,面色苍白至极地倒飞而出,再不能起。就在此时,另外三人的攻击也纷纷而至,武佩福却再不理会,只是看似笨拙地低下身左脚向后一退,却极为巧妙地避开了对方攻击在自身的要害,再加上内力在体表一收一缩,早已将对方递来的凶悍劲力化去七七八八,剩下的只是停留在结实的筋肉上,早已造不成什么伤害。
武佩福哈哈一笑,拳脚并用,各种拳头掌风脚法像大铁锤似的以开山之势砸出,力道十分惊人,更兼身上有内功护体,寻常攻击落到他身上更是浑然不觉,反而越战越勇,不时已经将那余下三人打翻在地,再次向轮椅上的门主冲去。
“既然你这么急着死,那我便让你多活一会,你们几个去会会这大个子,小心点别给我砍死了。”门主对身边的七名刀客说道,刀客们心中苦笑着领命向前,各自拔刀待斩。
武佩福方才与四名拳师相搏斗,走的是恃强克弱的刚硬路子,是以虽然大耗内力却能在短短瞬息结束战斗,此时面对的是在距离和招式上占优势的刀客,便只能采取以气驭力、以逸待劳的法子,寻其破绽,再一举击溃。然而现实总是不如心中想的那般美好,战局间也是瞬息万变,那七名刀客虽然所用刀法各不相同,彼此间的配合却是天衣无缝,无论是步法转变还是刀法互补都达到了一个令人赞叹的契合度,武佩福只觉得自己被困在一片刀光剑影纵横的血色旋风,渐渐无法辨别敌人的数量,呼吸变得越来越凝重。就像一块磐石,无论扎得再坚实,被狂风席卷被大浪拍打之后还是会出现裂缝。武佩福此时很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处于一个被动的不利状态,虽然对方递来的攻击仍然能被自己提前察觉并化解去,但无法给敌人造成打击,便等于自己依然败了,何况这本不是公平的江湖决斗,杀手门的作风,向来是认定目标后,便是不死不休。
“怎么办?”武佩福在心里只思考了很短暂的时间便豁然醒悟过来,合上眼睛朝一个方向尽力奔去,只觉血色刀风瞬间松弛下来,然后又很快追赶上来。
只因为武佩福奔跑的方向,在天上,他一步跃出了一丈高,脚尖已然接近某户人家的白墙黑瓦,七名刀客们岂能让他就此脱离,纷纷一跃而上朝屋檐砍去,这样一来,便等于自乱阵脚,看得轮椅上的门主一阵叹息。
只见武佩福落到屋檐上,看着从下往上朝自己劈来的刀客们,不由得嘲讽一笑,掀起一块黑瓦朝对方身上扔去,那黑色瓦片得他浑厚的手劲相助,去势甚疾,最前面的黑衣刀客身在半空哪能闪避,急急忙忙斩出一刀劈开了瓦片,那从中断开的瓦片却巧而又巧地击中了他身后的两名同伴,纷纷被打落在地上,各自受了外伤。那冲在最前面的刀客尚未可知,兀自沾沾自喜,待要重新聚力,武佩福早已一脚踢将出去,将其踹飞了三丈之远,接着迅速将手里早就准备好的四块瓦片极快极准地掷出,只听“啪啪”脆响和声声惨叫,又有三个刀客各自中招,吐血不已。剩下的一个人倒也不惧,从上而下一刀向武佩福头顶斩落,凝聚了平生之力,武佩福伸出一只手紧紧一握,那惊天一斩便凝立在半空,那刀客倒也不乱,趁着武佩福尚未生出新力,迅速从怀里摸出一柄利能断金的匕首,狠狠朝武佩福胸口插去。
武佩福眉头一皱,略一偏身子,散了口真气,惊觉后又立马凝聚,然而那匕首还是在右胸扎进了寸许,渗出了鲜血。武佩福一脚将对方踹下去,深深调息一口,所幸中刀处并非要害,自己又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心脏。绕是如此,武佩福亦是惊出了一身冷汗,目视着倒在地上的那名刀客,心里既敬且畏,当即从黑色屋檐上跳了下去,一掌拍烂了那名刀客的脸颊,脖子将断未断,一对眼睛死死向外凸着,看上去甚是凄惨。
轮椅上一直冷漠的门主看到这一幕,有些心痛地摇摇头,露出缩在袖子里的手,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武佩福道:“我们杀手门杀人,向来讲究给对方一个最快的死法,这便是我们作为杀手仅存的道德,何至于像你这样,杀得如此失却美感?真是徒增罪过。”
武佩福朗声一笑:“武某乃是一条莽汉罢了,论杀人又怎能和门主相较?今日两番讨教,门主都避而不战,莫非真如传言那般,年老体衰了?”
门主叹口气,道:“年老体衰不假,收拾你还是绰绰有余,只是可惜你这般武艺,还是被那些龌龊小人利用,有些感叹罢了。”说完缓缓站起身,从身边人手上接过一柄短剑。
武佩福和门主渐渐向前走去,此时离对方只有丈许距离,对于他们这种一步瞬息百尺的层次的高手来说,这已经是一个很近很近的距离了。
武佩福是一流高手,门主在很早之前就被公认为是超一流,没有人知道两者的差距有多大,虽然武佩福正值年壮,门主已是年老体衰。但还有一种说法,修炼的时间越持久功力就越深厚,许多人遗忘了这一点。
这是门主隐退江湖多年后的第一次出手,以后或许都很难见到了,毕竟天底下有资格做门主对手的就那么几个。
杀手门的黑袍杀手都很认真地目睹这场战斗,乌蒙也趁机歇了口气,暗自调息失去的真气,却没有人理他。
事实上只见眼前黑影闪烁了一瞬,那一瞬短暂得好像只有一次呼吸还未结束,或者一片树叶正要落到地面,战斗便已经结束,武佩福和门主各自站在原地。
武佩福的右臂被斩断后掉落在地上,尽管他内力精深用点穴手法及时止血,仍是受到了不小的重创,此时还是沉默地站在那里,焦黄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门主把手中的剑擦拭干净后收回鞘内丢给身边一个黑袍杀手,看着一脸惘然若失的武佩福,微笑道:“你败给我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而且我这一剑也斩断了一切你可能超越我的机会,虽然这并不是杀手门一贯的作风。”
武佩福深吸一口气,强行提起精神道:“为什么不杀了我?”
“因为我想让你看清一些事情,也因为你已经对我没有任何意义了,不得不说,活了这么久,我已经厌倦无端的杀戮了,若你能活到一定年纪,或许也会懂的。”门主慢慢坐回了轮椅,看着被十余名剑客包围的乌蒙,道:“今日一战,我已经给了你施展手脚的空间,然而你还是败了,但我想,留你条活路,因为我还想看一些或许很有意思的好戏。”
“既然你要我活着,那么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死。”乌蒙收剑道。
“或许你等不到那一天了,我这辈子造的杀孽太多,早就有很多人想要我的命,还轮不到你。”门主说着转身离去,随着轮椅碾过石板路的嘎吱声渐渐消失在灰蒙蒙的街道上,剩下的黑袍杀手也纷纷施展诡秘轻功,各自消失在原地。
乌蒙走到武佩福身边,两人相视无言,唯有苦笑。
此时,被街上的漫天杀意所吓得躲避在各自小屋里的街坊邻居们,随着门主和手下的离去,纷纷小心翼翼地探出门窗,行走如常,却不敢去看乌蒙和武佩福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