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天下之刘宋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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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意外之客

王谧府上很冷清。他住在建康城南一条比较狭窄的街上,周围的房子都是低矮民房,看来这一片是平民百姓住的地方。府门紧闭,门可罗雀。见是刘裕来了,才大开中门,迎他进去。刘裕见了王先生夫妇,送上礼物,携妻儿行弟子之礼。

王谧一身青衫,仍是读书人模样,扶起他来笑说,“德舆今非昔比了,建武将军、下邳太守,也算得上是一方诸侯了,岂可向我这小小的秘书郎行此大礼!”

“先生对我有教养栽培之恩,不管我刘裕变成什么人,都是您的弟子。”

王谧笑了,显得很安慰:“好,好。”他对夫人说,“我与德舆许久不见了,我们说说话,怕你们烦,你带德舆的媳妇孩子去内宅坐坐。”刘裕也嘱咐云秀服侍好师母。云秀便扶着王夫人,带着孩子去内宅玩了。

王谧带刘裕去他书房落座,命人上了好茶和家乡的点心。刘裕看那书房周围都种青竹,光影斑驳,十分幽静,觉得十分熟悉,就笑道,“先生该不是把京口的家都搬来了吧,连这些竹子都一模一样,还是这般幽静。哈哈哈。”

“人老了,就爱清净,在这里看看书,大可解闷的。”

“先生,我最近也在读书呀。”刘裕歪着往座位上一靠,眉毛一挑,满脸是笑,端起茶来喝,他见王谧刚才对他有些见外,便特意放松,就像还是那个小流氓,偶尔做了点好学上进的事,来求王谧表扬似的。

“哦,那可是好事啊!当年你小时候,无论你父亲和我怎么逼你,你都不读,怎么现在你军务繁忙,倒有雅兴读起书来了?读的什么书?说给我听听,我看看你读得怎么样。”王谧有些惊讶,自然而然地拿出了老师的派头,不像刚才初见面时那么尴尬。

“惭愧啊,我在读《汉书》,不过读得粗略。”

“读到哪一年了?都说了什么事?”

“哎呀,年份……我可记不住,就是到最后了,王莽篡汉。”

“哦,是这段故事,你说来我听。”

刘裕刚拿起一块点心,听王谧这样问,便又放了下去,“先生这是要考我?好。王莽是汉元帝王皇后的侄子,是外戚,直到哀帝死后,他仰仗着姑母太皇太后,做了大司马,立了汉平帝,渐渐独揽大权。后来平帝死了,他代天子临朝,做了‘摄皇帝’。次年改了年号为居摄元年,立了个两岁的皇太子,仍是自己把持朝政,还说是效仿周公摄政,又几年后,伪托高祖遗命,代汉称帝,定国号为‘新’,颠覆了大汉天下。先生,我说的对不对?”

王谧点点头,“王莽、曹操,都是一样的权奸,他们把持朝政,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代皇帝而自立。你说,是不是这样?”

“那是自然了。”刘裕嬉皮笑脸地拿了那块点心吃,打了这么久的仗,天天都是风餐露宿,已经很久没有踏踏实实地吃过家乡的吃食了。

“那么,文臣武将深受皇恩,能坐视不管吗?”

刘裕的点心刚咬了一口,听他话里有话,便不再吃了,坐直身体,笑道:“先生,您什么意思?”

只听书架后有女人说道,“王先生的意思是,如今权臣蔽上,建武将军是要效忠皇上,还是要投靠奸佞?”

刘裕没想到房中还有人,当时一惊,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他今天只是来看望王谧,连宝剑都没带,竟没注意这里另有玄机,藏了人他都不知道。刘裕深恨自己大意。再看那书架后一男一女走了出来。男人好像在哪里见过,那女子,便是桓道芝。

句章一别后,刘裕就没有了她的音信。此时见了她,恍如隔世,可这会儿对她的疑问远大于对她的关心。她为何藏身此地?她与王先生是什么关系?那个男人又是谁?

王谧介绍道,“德舆莫惊,这位是当今圣上的亲弟琅琊王千岁,他的王妃是我侄女。这位是荆州刺史桓公之妹。他们在此专候你多时了。”

刘裕觉得奇怪,王先生做郡守的襄城是被桓玄攻占了的,而且他早就说桓玄与他父亲如出一辙,是乱臣贼子,怎么对桓道芝这般友善?再看琅琊王,难怪觉得眼熟,原来昨天在朝堂上见过一面。

刘裕虽然一肚子疑问,但是已恢复如常,向琅琊王行礼道:“微臣参见王爷。”

琅琊王一身便装,故作谦恭地亲手扶起刘裕,“刘将军请起,你是叔父的高足,我是叔父的侄女婿,说起来,咱们也都是至亲至近的人。小王早听叔父提过将军英勇过人,谋略出众,虽未得一见,但神往已久。昨天朝上,不便与你多说,今日特来叔父府上,与将军一叙。”

“王爷谬赞,微臣惶恐。”刘裕十分恭敬。

桓道芝仍是男装,昂着头,用下巴冲他一点,笑道:“刘兄,小妹不辱使命,刘兄不该谢我吗?”

刘裕向她行礼:“多谢桓小姐。”

“好说。”桓道芝满意地一笑。

王谧请他们重新落座,却没再招呼下人伺候,而是亲自为他们倒了茶。

刘裕看看在座的诸人,觉得哭笑不得,真没想到,王先生竟给他摆了个鸿门宴。可是来都来了,只好静观其变。

桓道芝举起茶杯向他敬道,“刘兄大破天师道贼人,功勋卓著,如今万民敬仰,可喜可贺。”

刘裕举杯还礼,“哪里。都是朝廷天威,弟兄们用命,我岂敢居功。”

琅琊王笑道:“将军不必自谦。前日建康城外一战,小王也在城头观战,亲眼目睹将军身先士卒,大破贼众,叔父所言不虚,将军果然是威风凛凛,不亚于平西……哦……不亚于车骑将军,真可称得上是‘中兴名将’!”

他说话的时候,王谧一个劲儿地点头。

刘裕心中好笑,城头到江面还有好一段距离,哪能看得清楚?面对这一顶一顶的高帽子,刘裕无心辩驳,便一笑道,“哪里,哪里。”

他看看桓道芝,再看看琅琊王,忽然明白了当时在句章,桓道芝说去建康有大事是什么意思,果然是大事。又想到,当时贼众得了浃口,便直扑句章,她那时已从浃口脱身,是可以直奔建康的,却特意去句章给他报信,说起来,也算是对他有情有义。

琅琊王叹了口气,“朝中诸人若能像将军一般勇武,也不至于被丞相父子把持朝政。”

这话刘裕没法接,便只一笑,端起茶来喝。他听说过朝廷的事,刚才见琅琊王微服来访,就猜到了一二,可是实在没想到,他们竟然病急乱投医,找到了自己头上。

琅琊王期望着他的反应,却见他并不回答,有些灰心,轻叹了一声,又说道:“皇上是明君,只是被权臣掣肘,至今无法亲政。昨天在朝堂上,丞相元显专横跋扈之态,将军也是亲眼所见,竟然无感于心吗?”

刘裕慢慢喝茶,一边听他说话,一边想自己该说什么。听琅琊王说完,他笑了笑:“王爷见谅,臣是市井无赖出身,昨天才初次面圣,心中不胜惶恐,许多事未曾注意,也没敢多想。”

“小王听说,将军微末之时,车骑将军对你青眼有加,昨天见你们携手上朝,看来关系匪浅。你可知,车骑将军虽与丞相虚与委蛇,可他确实心系圣上,愿伺机诛杀丞相,与本王同振朝纲。”

政变?

刘裕手一抖,杯中的茶水差点溅了出来。他底层出身,投身军营,多少次死里逃生才熬到今天,虽然得到了朝廷封赏,可他这个什么建武将军、下邳太守,在真正的权贵眼里,跟一只蚂蚁有什么区别吗?何况他此刻只身在城内,城外自己的人还不到两千,他有什么筹码敢上这样的赌桌?刘裕实在不想被裹挟进来。

他脑筋飞快地转着,又觉得奇怪,如果司马休之已经答应了琅琊王,为何不亲口对自己说?既然不说,那看来他是没答应。也是,他一心要北伐,需要的是内政稳定,眼下司马休之的注意力想必在如何平定桓玄之乱,怎么会出手搅乱朝局?那刘裕今天见了这些人,岂不是犯忌讳,还得及早给休之解释。

他想着,字斟句酌地说:“臣职属低微,如此大计,岂敢与闻?”说着又瞥了一眼王谧,后悔今天真是不该来。

“此事干系重大,本不当对将军言及,只是你我至亲,本王才敢请将军助我一臂之力。”琅琊王看着他。那眼神中的诚恳和期盼,一点都不像是装出来的。

王谧说:“德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你与天师道苦战数月,替朝廷平定乱局,乃是你的一片忠心。如今权奸把持朝政,隔绝贤路,欺君罔上,这也是你我做臣子的效命之时。”

刘裕可不想把命搭进去。但琅琊王和王先生已经把话挑明了,他不得不做出回应,“微臣自然是效忠朝廷,只是官职低微,手中兵少,才不足两千人。既然车骑将军与王爷同心,此事已是十拿九稳,不知王爷对微臣还有何差遣?”

刘裕这个鸡贼的表态,也让琅琊王感到无比宽慰。他对刘裕掏心掏肺地说:“哎,车骑将军说时机未到,不肯发难。小王想不明白,如今丞相自掌御林军两万人,而车骑将军掌鹰扬军、虎贲军五万人,明明是必胜的态势,不知道他尚有何忧虑。”

刘裕心想,这都不明白,司马休之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丞相与他称兄道弟,言听计从,他还有什么必要杀掉丞相?

琅琊王到底年轻,说:“你与车骑将军颇有恩义,我想,你的话,车骑将军或许肯听,不如将军劝劝车骑与我们一同举事。”

“这……,微臣可以一试。”

重点来了,琅琊王道:“若他不听,将军便伺机杀了他,自统大军,诛杀丞相。本王担保,事成之后,也封你做车骑将军。”

琅琊王的谋划如此儿戏,超出了刘裕的想象。他本来担心,若不答应,今天能不能走出王先生的府门,现在松了口气,心里想,要如何应付他,又显得不是那么随便应付。

“臣尽力一试。”

桓道芝一直冷眼看着刘裕,嘴角始终挂着一丝看透了一切的笑意。

刘裕不想看她这副表情,便主动问道:“桓小姐也参与此事,不知荆州桓公是如何相助王爷?”

琅琊王笑道:“桓公为支持本王,亲自带兵在溧洲牵制了刘牢之的北府军。现在丞相除了御林军,并无其他兵力可调,已是孤立无援,若将军说动了车骑将军或者干脆杀了他,我们可一举除了丞相,还政于陛下!”

桓道芝适时地向琅琊王表忠心道:“桓家唯王爷马首是瞻。”

刘裕心下了然,暗骂桓玄和桓道芝不地道,想借琅琊王的手制造朝中混乱,他们好浑水摸鱼,这不是拿人当傻子哄着玩吗?不知道琅琊王是否知道桓家的图谋。当然,他也可能知道,只是被丞相压制久了,才想将计就计,利用桓家制造机会,诛杀司马元显,夺回大权。可琅琊王显然不知道,司马元显也好,桓玄也好,都是差不多德行,走了一头虎,又来一只狼,有什么区别,朝政怎么可能还到皇上手上?什么天潢贵胄,皇上亲王,都是他娘的扯淡,只有手握兵权的时候,才自己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