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楔子
“从今日起，你不再是赵国的公主，出了赵境，海阔天空，岂不更好?”
这是母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出了赵境，海阔天空，可，又怎会好?
她生来尊贵，养尊处优，睡的是绫罗软缎，食的是海味山珍，即使是在窘迫寒饿之际，都不愿吃平常百姓家的豆羹米豌。
豆翠绿，汤乳白，这黑乎乎的一团，如何下口?流浪在外，四处漂零，住食无依，母亲说的“好，”她实在无法体会。
她自幼长在赵宫，身份尊贵，父王疼爱，所用之物，皆是赵国头一份儿，宫人眼中的羡慕，姊妹口中的嫉妒，对她而言是常态。
她的母亲是赵国最尊贵的女人，赵国王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小到大，她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彩罗绸缎，稀世珍宝，只要她要，便会有人恭恭敬恭敬，双手捧上。
只是，这唾手可得的玩意儿，也少了新鲜，玩完她便毁掉丢弃，过后就忘，从不珍惜。
最近，她迷上了另一件东西，从秦到赵的质子，秦国王孙，公子异人。
与他相遇是偶然，他样貌俊逸，温润知礼，处在豆蔻中的少女，很难不被这样的男子所吸引。
只是此人虽看着柔和，却并不怯懦，对她的示好暗许，竟视若无睹，丝毫不理。
“一质子还敢如此张扬，枉顾公主恩典，他以为他是谁?”
这是她身边宫女在替她挽发时义愤填膺说出口的。
公主雅只是笑笑，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新鲜趣味。
若只是为保活命曲意逢迎，便也配不上她的喜欢。很好，越是难得到的东西，捕捉的过程才越有趣。
赵人和秦人很像，生来喜欢掠夺，不择手段地占有，公主雅，亦是如此。
想要的总是轻易得到，一味的听话，也是无趣得很。漫长的宫廷生活，她找到了一件打发时间的事儿。
征服那个男人，让他心甘情愿留在她身边，随意差遣，任她顺心。
出乎她的意料，这场游戏已经进行了一月有余，赢异人还是和初次见面一样，以礼待人，保持距离。
以往猎物，最长不会超过半月，不论是物还是人，可这个人，他的坚持，让公主雅兴趣更浓。
原本只是找了件打发时间的事儿，可一日日过去，渐渐地，事情超过了她的掌控，驯服异人渐渐变成她每日的重心，甚至成了一种执念。
派宫人送去的珍品点心，被一次次退回，她的邀约，他总是谦礼谢绝。
一日，秦国派使者来赵，欲两国和亲，结秦晋之好，不过，和亲的对象不是在赵为质的王孙异人，而是异人兄长，公子傒。
她自是不愿，找到异人说了联姻之事，再次诉说了心意，可男人却面相清冷，全无半分在意，“公主的事，异人无能为力。”
他依旧坐在庭外拨弄琴弦，悦耳的琴音，全然说明了他的毫不在意，心中染上气愤，她第一次尝到了气馁是什么滋味。
他说，她对他是占有，不是爱。
爱是什么，赵雅不懂。
母亲在她七岁时便杀了她乳母，从不肯抱她一次。绝不能被感情迷惑，想要不受伤，就要学会不动情，不对任何人动情。
这是母亲教给她的生存之道，想要的不必隐忍，拼力得到，威胁到自己的全部铲除，不论至亲!
“若你想要，我可以给。”她答了这么一句。
她不懂爱，可心想，这也定不是太难学。
宫中妃嫔日日对父王说爱，便费尽心思得到引起父王的注意，让他留宿在自家宫殿。这，不也是占有?
她想着，占有也是爱的一种，其实两者，并无不同吧。
这个回答，没有引起异人的注意，他摇了摇头，依旧是淡淡拨琴，已是逐客之意。
一日复一日，月月年年，转眼已是两年之久，赵雅对异人，由开始的气定神闲，到后来的耐性大失，现已是接近疯狂。
尤其当她知晓，一个叫李皓镧的女人的存在时，根本无法控制情绪。
那个女子，出生官家，由于家族争斗，被驱逐出族，后被商人吕不韦买去，沦为歌姬，现已入宫，在母亲……厉后身边侍候。
听说原本是要献给父王的，由于一些事，便被王后抢先收了去。
这是到目前为止，她的人所打听到的全部。
赵雅也去向母亲要过那位女子，只是厉后并未答应。
那是一个聪明且漂亮的女子，这是赵雅对她的评价。
面对嫉心强悍的王后，能做到全身而退，为救好友，敢以命相搏。即使是生死一线之际，也能恪守夫妻同难，与丈夫不离不弃。
聪慧，美丽，有情，忠贞，相信不会有哪个男人不喜欢这样的女子。
绕是对手，赵雅看她的眼神，总是含着一丝欣赏。不过，欣赏归欣赏，什么也不能改变她的杀心。
母亲说过，对阻碍自己路的人，绝不心软!
王室赐婚，他们二人成婚，异人如愿娶了李皓镧，此后，赵雅心底的火星烧得愈加炽烈，愈加疯狂。
明里暗里，她害了李皓镧多次，赵雅本就是公主，宫里人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虽结果次次不如意，没能杀了她，但也没人敢多嘴，她依旧是两手干净，众人俯首膜拜的公主雅。
真正改变她命运，她赵国公主身份的，是一件谋反案。
母后待她好，可更爱权势，父王疼她，可为了赵国，可以让她给别国公子做妾，周围的人对她是恭顺，可也只是在她面前……
人在疯狂边缘，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况且，在赢异人和李皓镧夫妻和睦的“刺激”下，她根本是着了魔。即使得不到，也要把他毁掉!
趁宫中大乱，盗取兵符，谋反逼宫。这是她与公子蛟密谋的结果。
母亲说，“就凭你们两个蒜头，竟也敢谋反篡位，真是蠢得没有药医。”
确实，她和兄长赵蛟自诩聪明，谋划造反，可却忘了，他们要篡的，是谁的位。
父王一向风流，流连后宫，时间久了，众人皆以为他不理朝政，昏庸无能。可他们却都忘了，一个昏庸无能的人，又怎能做赵国的王?
谋反失败，她和兄长被关下狱，父王亲自下的旨，让她自尽!
父王向来好说话，她做了错事也是笑着责备，可若是威胁到他的王位，则另当别论。
那杯毒酒最后她没喝，母后身边的婢女，夏雪替她喝了。
终究她是母亲唯一的女儿，母亲下不了手，赵雅突然想，这是她从小到大，母亲唯一一次对她心软。
厉后打点好一切，安排她出了赵境，说从此以后，她便不再是赵国公主，赵国，也从此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分别之际，她告诉母亲，昨晚去了趟昭阳宫，被李皓镧看见了。聪明如母亲，自然知晓私自放她出宫是多大的罪，若被人告发……
故只能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怀里的包袱中有些细软，是母亲备下的，望着奢华的马车驶远，渐渐消失。不再留恋，她转身，踏上一条相反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