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些遥远的过去

“2091年4月28日，一个人类永远不会忘记的日子。那一天，塔罗莱星系文明首次降临太阳系，针对地球文明发动了战争。为了捍卫星系地位，人类历史上首次组成联合军开始对抗塔罗莱文明，史称‘卫权战争’。战争持续了六年，战场从太空逐渐转移到地球。因为科技水平的层次差异过大，联合军逐渐溃败，最终这场战争以人类的失败落下帷幕。

战争后，原有的人类社会体系全线崩塌，塔罗莱顺势接管了整颗星球的掌控权……咔哒！”

秦非关掉老旧的收音机，看向了窗户外面。

距离战争结束已经过去了四十年。这四十年里人类经历了许多，人口数量开始缓慢恢复，就连科技水平也有了显著的提高。人们的观念也发生了改变，逐渐形成了人类一体的世界观，国家制度的形式转变成了城市的形式，国家元首也变成了市长这一职位。城市体系建立之日起，之前的时代就被称作“旧时代”。

刺眼的白光透过窗户，照在秦非脸上。两个巡逻员蹲下来敲了敲玻璃。

秦非打开窗户，看着眼前的两个巡逻员。

“有事吗？”秦非问。

“你好，例行检查。”毫无感情的声音从他们的嘴中发出来。巡逻员拿出一台黑色的类似相机一样的东西对着秦非扫了一下，黑盒子里射出一束光线照在秦非身上。

“秦非，编号XD85920，生命体征正常，职业，超市收银员。”巡逻员站起来，“谢谢配合。”

虽然嘴上说着谢谢，但秦非能明显感觉到其中的冷漠。

巡逻员走后，秦非又关上了窗户。

秦非今年24岁，住在地下室里。收银员的工资很低，也就够他每个月交房租以及水电费之类的。

这座城市叫卡普拉城，是塔罗莱人早期建造的城市之一。建造这些城市最主要的用途，就是向塔罗莱源源不断地提供资源。

秦非透过脏兮兮窗户，看到了大街上五彩缤纷的霓虹灯。这是旧时代为数不多的遗留下来的象征。

他躺在床上盯着那些闪烁的灯光，最后看了一眼，然后转身睡了过去。

第二天，秦非去超市的时候，一帮市民围在收银台前，仰头看着那台挂在墙上的旧电视。

“今天凌晨一点左右，政府军突破了叛乱分子的防线，攻下了他们的据点，并俘获多名人质。根据本台最新消息，目前仍有几名在逃人员，如果广大市民见到疑似反抗者的可疑人员，请积极提供相关线索，维护卡普拉城的治安。”

秦非很快换好了衣服，抬头看了一眼。

“秦非，那几个人好厉害呢，这样都能逃出来。”一个和秦非差不多大女孩走过来，她也穿着和秦非同样的工作服。

“是啊，真羡慕他们，有反抗的勇气。”秦非耸了耸肩，“林梦，难得你今天没迟到啊。”

“嘿嘿，”林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不是今天早上那些巡逻的人把我给吵醒了。”

“喂，你们两个，”两只手从他们背后伸出来，搭在他们肩上，“上班时间可不是用来闲聊的啊。”一个中年男人说道。

“是，店长！”秦非和林梦同时打了个激灵，然后迅速溜到收银台旁。

“真是的。”店长摇摇头，“要不是看你们可怜，我可不会收留你们，我还指望着靠这家小超市过活呢。”

“店长你那么好的人，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林梦吐了吐舌头。

“长命百岁我可不指望，那可是受罪。”店长看了他们一眼，转身打开办公室的门，“不准偷懒啊。”

“是！”

店长离开后，顾客渐渐少了一些。转眼间到了午饭时间。林梦从柜台下拿出一只旧饭盒，里面装着她的午餐。

“你自己住在那里没问题吧？”秦非突然问。

“啊？”林梦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没……没问题啊。”

“我记得，你租的房子好像是在监察区附近吧？”

“是啊。”林梦点点头，“我那里环境可好了呢，毕竟是监察区嘛，一般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听说那里有一座小镇。”

“是啊，我搬到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镇子上的人们都挺好呢。”

“哦，那就好。”秦非沉默了下来。

“你呢，你住的还好吗？”

“还算说的过去。”秦非说，“毕竟自己一个人，怎么过都行。”

两个人再次沉默。

外面的天空黑了下来。原本就有些阴沉的天空此刻更是有些黑夜的感觉，似乎是要下雨了。下午的生意并不忙，秦非和林梦两个人闲聊了老半天。

“下班了下班了，你们走吧。”店长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说。

“可这还不到下班时间啊？”秦非有些意外。

“我有点事情要处理一下，超市今天提前关门。放心，工资少不了你们的。”店长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皱巴巴的烟，“走吧。”

“呃……那好吧……”秦非和林梦离开柜台。站在门口，秦非抬头看了一眼，“快要下雨了呢。”

“路上小心。”林梦似乎有些不太开心，但还是微笑着和秦非道了个别。

正和秦非想的一样，天很快下起了雨。秦韦回到地下室的时候身上已经有些湿了。房间里一片漆黑，秦非于是摸索着顺着墙壁找开关。

秦非并没有看见的是，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别动。”秦非忽然觉得有什么又细又凉的东西横在自己的脖子前。身后随即靠过来一个人。从触觉上，秦非能很明显的感觉出来对方是个女人。

“你你你你你是谁！怎么溜进我家的？你想要什么？我没有多少钱！”秦非慌忙地举起手。

“别动就是。”对方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按下了开关。秦非在眼前亮起来的同时，脑后觉得一阵痛，然后晕了过去。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眼前被一块黑布蒙上，双手被绳子捆住，被扔在墙角里，耳边还传来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

“我靠！你怎么躲到这里来了？”

“外面一堆追兵在追查我，只能随便进来了啊！”

“算了算了！其他人呢？”

“不知道，我们走散了。”

秦非忽然觉得其中一个声音有些熟悉。两个人似乎是发觉他醒了过来，那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说道：“他好像醒了。”

“那怎么办？做了他吗？”

“别那么暴力，我试着和他谈谈。”

“你要干什么？”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

“放心吧，相信我。”男人解开黑布，秦非顿时觉得有些刺眼，眯着眼睛一段时间后才适应过来。

“店……店长？”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后，秦非一时有些惊讶，“难怪声音那么熟悉。”

他看向一旁的女人，确认自己从来没见过她。

“如你所见。”店长看着他，“她是反抗军的，而我和她认识，因此我也是反抗军。”

“你疯了么和他说这些？”女人拿出匕首，“你让开！”

“我说过，我觉得他很可靠，我看人很准的。”店长回头看她一眼，“况且，杀了他，你怎么应付每晚的巡逻？莫名其妙少了个人，那帮家伙肯定会找麻烦。”

听到店长这么说，女人犹豫了很久，最终收回了匕首，“好吧，我相信你。”

店长又看着秦非，“首先很抱歉，她闯进了你家，但是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你知道了我们的身份。”

店长点了根烟，静静地看着他，“你现在有且只有一个选择。加入我们，成为反抗军。前提是你想活命的话。虽然会有些麻烦，但如果你执意不肯加入的话，我们是不可能放任一个知道我们身份的人自由活动的。”

“我……”秦非有些犹豫，“我不想加入。”

空气瞬间凝固，一时间竟凝重起来。店长站起身，拉了一张椅子，坐在秦非面前，“你听着，我这是在给你活命的机会，知道吗？”

“我知道，可是我……”秦非似乎有些犹豫。

“可是什么？”

“可是我加入了你们，虽然我能活命，但同时意味着，我将不再拥有平静的生活……”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想的么……”罗佑抬起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上。三个人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店长最先打破了沉默。

“你知道为什么塔罗莱会建立人类的城市么？”

“为了……让人类提供资源？”

“事实远没有这么简单。人类总是会沉浸在虚假的现实中，逃避那些痛苦的东西。就像羊圈里的羔羊，只有当屠刀架在脖子上时，人们才会清醒过来。塔罗莱人就像圈养羔羊的农夫，利用小小的羊圈，给予他们一点点安逸，就麻痹了人类。”

秦非低下头沉默不语，紧咬着嘴唇。

“我有个理想，就是有一天能亲手驱逐塔罗莱人，然后回到乡下，买下一块自己的田地，然后开一个农场，每天看着夕阳沉下去，不必再担心会不会有什么东西砸过来。而我也希望每个人都能如此，享受真实的和平。”

店长站起来，“我们有吧。”

“这就？走了？”女人有些惊讶，“你不管他？”

“我相信他会做出自己的选择。”店长看了秦非一眼，“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在踏上那条大路前，必须要做出有所牺牲的觉悟。人类就是如此，在不断的牺牲中奋力前进。”

店长割断了绳子，“现在是晚上八点，你有12个小时的时间考虑，如果你考虑好了，决定加入我们，明早八点准时去上班。希望你能仔细考虑清楚。”

店长离开以后，秦非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腕，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巡逻员检查完以后，他默默爬上了床。

第二天一早，店长站在超市门前。手表的指针不停转动着，即将八点。

当秦非出现在门口时，店长松了一口气。其实昨晚他和那个女人一宿没睡，潜伏在秦非家对面的小巷子里，如果他做出任何疑似举报的行为，他们只能选择除掉他。

“我能相信你们么？”秦非上来就问。

“当然可以。”店长回答。

“那好，我加入你们。”

“看来你想通了。”店长笑了笑。

“其实……是因为我怂……”秦非讪讪地说，“但主要是还店长你的理想打动了我。”

“和平啊，是要靠人类自己去争取的。”

“店长，能和我讲讲这是怎么回事么？”秦非忽然问，“有关反抗军的事。”

“你别叫我店长了，叫我罗佑吧。店长听起来太别扭了。”罗佑见林梦还没有来，于是拉了两张椅子过来，然后点了一根烟。

“我们反抗军，成立于2107年，也就是战争结束十年后。我们不甘心这种随手给予的和平，于是不断进行着反抗活动。但是二十五年前，反抗军内部分裂，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放弃抵抗，接受塔罗莱的和解协议，在塔罗莱的城市里安居下来，另一派决定抗争到底，要彻底驱逐塔罗莱，夺回地球的控制权，实现真正的和平。”

罗佑继续说道：“我们就是选择抗争到底的那一派。但最终超过四分之三的人选择了和解，只有我们不到七百人决定继续抗争。但即使是这样，我们之中也并非完全统一，而是分成了两个势力，一方主张利用塔罗莱的技术进行人体改造，制造出超级士兵，被我们称作激进派。人体改造有一定的致死率，而且失败率很高。而我们主张绝不利用同胞，寻求其他的方法进行抗争。”

“但是分裂一年后，激进派因为内奸的出卖被剿灭，我们也伤亡惨重，于是分散到不同的城市里潜伏了下来，一直在秘密发展。可直到一个星期前，我们遭遇了和激进派一样的情况，我们被出卖了。”罗佑停顿了一下，“某个叛徒透露了我们的基地，结果我们几年来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逃出来的只有几个人，大部分成员都被抓住了。”罗佑说道，“说来讽刺，现在的监察部队，都是我们以前的战友。”

“那……你们需要我干什么？”秦非有些不解。

“是啊，虽然你的确没啥用，但是好歹也能给我们充个人数啊哈哈。”罗佑再次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开玩笑的，我们永远欢迎那些具有反抗心的人，因为只有他们，才能重建人类的未来。”

“嗨，看来你想通了。”昨晚的那个女人忽然走了进来。

“这是我们的新店员。”罗佑介绍说，“她叫兰茜。”

“你……”

“别激动，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兰茜笑了笑，“幸亏你想通了，省的我还得去动手。”

“那个，已经八点了，该去工作了。”

秦非注意到罗佑的眼神，于是咽了下口水，“是，店长！”

半小时后，姗姗来迟的林梦小心翼翼地四处看了一下，然后偷偷溜进了柜台里。

“林梦！你又迟到了！”店长从一旁跳出来，“你这个月的奖金没了！”

“啊……好吧……”林梦委屈地说道。

“抓紧工作去。”罗佑转身摆摆手，走进办公室里。

罗佑走后，林梦注意到货架前的兰茜穿着和他们一样的工作服，于是轻轻碰了一下秦非，“你认识她吗？”

“她是新来的，以后就是同事了。”秦非说道。

今天超市里的生意并不怎么好，并没有多少顾客。转眼间到了午饭时间。正当秦非准备吃饭时，罗佑突然出现在他背后，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跟我来一下。”

“干嘛？”秦非放下筷子，起身跟着罗佑进了办公室里，一开门就看到兰茜倚在窗户旁边看着他。

“坐。”罗佑说道。秦非有些迷惑，坐在沙发上，“怎么了店长？”

“叫你来，是要跟你说一些事。”罗佑从抽屉里拿出一沓资料，“还记得今天早上和你说的事么？”

“记得。”

“刚才收到消息，我们的同伴给我发来了一份资料。”罗佑递给他，“是当初的激进派遗留下来的一批武器。”

秦非接过那份资料，随意翻了翻，“这些武器……”

“都是他们利用塔罗莱的技术研制出来的。在这里我必须要和你说一下塔罗莱的身体构造。”罗佑看了一眼兰茜，后者点点头，按下窗户下方的一个按钮，一层淡蓝色的光晕顿时笼罩住他们。

“这是什么？”秦非好奇地看着空中漂浮着的光芒。

“屏蔽场发生器，可以屏蔽一定范围内的光线和声音。外面看到我们一切正常。”罗佑清了下嗓子，“我们言归正传，塔罗莱人的身体构造和人类差不多。他们平时穿着一种银黑色的外骨骼装甲，这种装甲可以大大减少激光武器的伤害，但是没办法抵挡穿甲弹，所以想要杀死塔罗莱人，只能远程狙杀。”

罗佑竖起手指，“第二点，塔罗莱人有两颗心脏，一颗在我们人类的心脏的位置，另一颗在后颈的位置上。根据我们的研究发现，任意一颗心脏被毁，不会导致塔罗莱人死亡，只会让他们暂时陷入麻痹状态。除非同时刺穿两颗心脏。除此之外，想要彻底杀死塔罗莱人，除了同时刺穿两颗心脏，其余方法和杀死一个人类差不多。”

“我来说一下任务。”兰茜看着秦非，“那批武器据说藏在监察区的一栋废旧仓库里。我们要做的，就是潜入监察区，找到那间仓库的位置，并且带出那批武器。”

“等等，我……为什么要我去？”

“不是你，是我们。”罗佑说，“既然你加入了我们，就要做出相应的贡献。”

“可是我……我什么也不会啊……”秦非的声音小了下去，他低着头，房间里的气氛凝重起来。

“你怕死么？”罗佑打破了安静，直勾勾地盯着他，“告诉我，你怕死，是么？”

“是……”秦非回答。

“怕死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丢脸的。”罗佑说，“我也怕死。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

秦非抬头惊讶地看着他，在秦非的预料内，罗佑应该会对他破口大骂，然后去逼迫他参与这场行动。

罗佑点了根烟，“我也是和你一样的年纪加入组织的。那个时候是大屠杀的尾期。我的父母全都被杀了，只有我自己苟活了下来。”

“那时候，我为了活下去，每天不得不为了吃什么发愁。整个地球早已经满目疮痍，生态系统遭到了严重的破坏。塔罗莱人的入侵导致了大量的物种灭绝。即使是老鼠这种小型生物也死的差不多了。在这种环境下，我度过了人生中最黑暗的几年。每天睡在废墟下，丝毫不担心废墟会倒塌，因为那时候，好像只有死亡才是解脱。”

“人们为了生存，不得不自相残杀，为了一点食物而大打出手。每天都有许多人饿死，或者被其他人杀死。但最多的还是自杀的。对他们来说，活着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也一样，我曾数次想过自杀，想这么一了了之。可我没有，因为我想复仇。”

“有一天，我流浪到了一座废弃的城市里，城市早已经变成了一堆破砖头了。正巧当时塔罗莱的宪兵部队正在四处搜查幸存的人类，我躲到废墟下，用砖块瓦砾把自己藏了起来。正当我暗自庆幸的时候，有一个女人突然冲了出来，大声叫唤，然后跑走了。她引开了塔罗莱人。当他们离开后，我朝着女人离开的方向走过去，远远地看到她支离破碎的尸体。可就在这时候，我在身后的瓦砾堆里听到了一声啼哭我扒开瓦砾，里面有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女孩。这时候我才明白，那个女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引开了塔罗莱人。”

“那个小女孩，就是兰茜。”

秦非愣了一下，把目光移向兰茜，她没有说话，只是扭过头去。秦非忽然看到了她的眼角有些泛红。

“我牵着年幼的兰茜，站在废墟上，抬头仰望着灰色的天空。从那时候起，我忽然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那就是复仇。”

罗佑也红了眼圈，“这是地球，是我们人类的地球，我们凭什么就要这么轻易地被他们杀死？后来我加入了反叛军，在分裂时站到了温和派一边。我坚信，人类一定会胜利。”

罗佑平复了一下情绪，“这就是我的故事。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也怕死，但为了那些我们心中所珍视的东西，我们必须要付出牺牲。这次行动，参加与否都不重要。我们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我们已经把你当做了我们的一员。考虑到你第一次参与这种事，我们不会强迫你，如果你想去，明天晚上十一点，我们会在监察区附近的街道集合。”

离开办公室以后，秦非的心里有些恍惚。罗佑的故事和他有很大的相似之处。

“当人类遭遇灭顶之灾时，总要有人挺身而出的。”秦非的脑海里忽然回响起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