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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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云和月(1)

104

刚开学,高中部又有五名教员乘伯乐风,应聘去伊春地区大西林林业局中学。招聘待遇极其优厚:家属农业户口农转非,解决住房和儿女就业,工资享受林企待遇。

去年康城中学破天荒考上一名清华生,声名远播。也就从去年始,学校相继外流两批骨干教师。兰石虽有觊觎之心,却也深知蒋福兴加在自己头上的紧箍咒,他是不会给自己好日子过。

再有两天就立夏了,虽冰雪化尽,天还是干冷干冷的。办公室炉子已经停火,室内很冷清。

上课前,兰石班一个叫赵广辉的女生到语文组交给兰石一封信。

“我表姐让我交给你。”

“谁是你表姐?”

“你看信不就知道了!”广辉诡谲一笑,转身跑出去。

兰石启封,目光一触到隽秀的字迹,眼前便浮现出华絮倩丽的身影;她还记着自己,可爱的傻妹妹!兰石温馨地想。

兰石兄:

久违了!

昨晚,广辉到我家说起你,说你现在是她语文教师,我真为广辉高兴。我们大概有四年没有通信了,上两天我在翻书的时候,还翻到了以前你寄给我的信,我始终当作珍品保留着。我工作依然是老样子,没什么起色,有负兰石兄厚望了!

你的生活还好吗?不知你现在怎样?你的调转梦没有实现,我一直感到愧疚。作为你的知己,我为你做得太少了!与兄别后,书信中断,音容两杳,想兄长是生我气了,其实我无时不在想念兄长,在我心目中,你永远像太阳、月亮一样光明磊落,只是今生无缘与兄同擎一块蓝天,实属憾事!这么长时间没有兄长信息,虽近在咫尺,竟似远隔天涯,我还以为兄长早已离开康城,未料到兰石兄还淹留小镇,倍受煎熬。我知道,你是个堂堂君子,是不会在邪恶势力面前低头的。再我要告诉兄长,我那个恩师,阴险卑鄙的赵富老师,现已调到县某中学担任校长工作,与其原先级别比,也是晋升。这年头,越是小人,越能得势,因为他们不知廉耻。反之,像咱们这样的人,又太正直,太诚实,实在得有些迂腐。我曾教过政治,历史唯物主义的一个最基本原理:社会物质基础决定社会上层建筑;市场经济不容置疑地会造就出上千上万个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亿万富翁。倘若以资产为荣,就必然导致人们对物质利益的恶性竞争,我的观点不一定正确,但我想当前官场出现的腐败,与这不能没有一点关系吧?从某个角度看,赵富老师这么善于弄权,也算得上识时务者,只是咱们这样的人,永远做不来,也不屑为之。

我知道,兰石兄感情上受过重创,不可愈合的创伤,至今还在流血;正因同病相怜,我们成了知己。初恋的失败,对我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幸亏遇到了你,及时伸出援手,给了我面对现实的勇气和争取美好未来的信心。正如你所说,没有梦想的人是可悲的,而梦想不能成真尤其可悲。虽然没能留在进修校,老天对我也不薄,毕竟给了我这个离岗进修的机会。说也巧,当时局里给我们学校一个离岗进修名额,学校把这个名额给了一个在学校教导处当干事的女同志,正赶上她丈夫给单位办事,外出需一段时间;她家有老人、孩子,脱离不开,学校为了不瞎这个名额,这个雨点就轻易地落到我头上。进修仅半年时间,而我受益匪浅,无论语文知识,还是教学技巧,都有很大提高。回到学校后,我一直牢记你的话,全身心地投入了教学工作。你是经受过失恋打击的人,你会体会我的心情,我这样做,很大程度是在麻痹自己对爱情的伤痛。我们都是重情重义的人,我真不知道,那残酷伤害我们的,教我们遗憾终生的人,难道就不曾做过噩梦?天理在哪里?道义在哪里?

像我这样性格偏执的人,是很难顺应历史潮流的。我不屑,也羞于巴结奉迎权贵,尽管在名利场上总是吃亏,一旦认定了自己要走的路,就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我知道,我不会有飞黄腾达那一天。上帝没有给我那个造化,我也不稀罕。我只需用我诚实的劳动,恪尽教师职守,平淡度过此生,于愿足矣。

我觉得自己性格改变了许多,能放得下那些不愉快的事,天空就晴朗了。我还挺富于幻想,却不那么多愁善感;仍旧爱好文学,常看些小说,也写了一些小诗、小散文等。

不知你还有没有什么新作,我是很愿意欣赏的,尤其喜欢你写的那部类似自传的小说,你还记得吗?

真的很想念你,却很难见一面。

祝你安好!

华絮

五月一日

读了华絮的信,兰石很激动,当即回信。

105

华絮:

谢谢你,还没有把我从记忆中抹去。其实我是非常珍惜你这位知己的,只是不愿打扰你,才一直没有给你写信。

我调转受挫以至告吹,你不必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你尽力了。是我不谙世故,不识时务所致。

学校处理给我一户旧土房,虽茅屋简陋,终是自己房子,住得心安。家属落户、粮食关系仍无指望。目前合我与你嫂子之力,孩子读书、家庭生活尚无虞。我总算能静下心投入教学工作,写点东西了。

我很高兴,你终于从感情的困惑中解脱,祝你学习、工作更上一层楼。

我刚整理完《知己》第三、四部分稿,我会让广辉给你捎去,就算抛砖引玉吧,或许拙作能给你带去些启发。

有机会我会去看你。

向你全家问好!

珍重!

兰石

5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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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中旬,蒋书记在教师会上传达县委关于解决呼兰县城镇中学教师家属户口农转非的决定。

凡家属户口在农村的呼兰籍教师,学校都通知回户口所在地办理相关手续,唯兰石无人过问,兰石去党支部询问。

“蒋书记,咋没通知我回乡办手续?”

“这次家属户口农转非,只限本县农村户口教师,你家属户口在海伦县,不在此例,学校也爱莫能助。”书记简洁地说。

兰石如遭雷击,头轰的一声,几不能自持。显而易见,县委决定过于偏颇,难道境内外籍教师就不该叨点儿党的雨露恩泽吗?他苦笑着望书记一眼,晃晃悠悠地走出书记室。

作为兰石的上司蒋福兴完全有能力、有理由为属下讨回公道。在物质社会,当权者的爱心,只为名利而付出,如兰石这般落魄,又岂能得到领导惠顾!

夜不成眠,兰石辗转反侧,思绪万千,终看不到前途,看不到光明,难道就这样屈辱做人,潦倒终生?不,毋宁在这里困死,何不再拼一回!

早晨上班,兰石签完到,就去书记室(党支部)。

“有事吗?”蒋书记抬起头,撩撩眼皮。

“请您放我走吧!”兰石开门见山。

“你要挟我?”蒋书记阴恻恻一笑,瞥眼兰石。

“不敢!我哪敢要挟书记?既然学校在家属落户上帮不了我,何不让我自寻出路?”

“这么说,是我不给你出路了?别忘了,当时处理给你房子,你可是做过保证的!”

“我没忘记,我是答应分给我房子我就不走了,可政策对我也应一视同仁哪!”兰石并不让步。

“那你去问县委书记吧,与我说不着,没别的事,请你出去!”

兰石碰了一鼻子灰,悻悻而去。

六月初,省教委组织一个赴南方教育考察团,为期两个月。康城中学获得一个名额,蒋福兴自是不肯放过这个漫游大半个中国的好机会。蒋福兴临行,将学校工作全权交给女校长刘英。

兰石于每天下班后时间,连续去刘校长家,祈求放行,刘校长起初推诿,说蒋书记不在家,不敢做主,后终被兰石感动,心一横,给兰石开了调转介绍信。

拿到介绍信,兰石即考虑去向:海伦、沾河是无颜问津了,忽然想起峦城张青山的话,既然到这个地步,不妨一试。当即给张青山写信。五天头,收到张来信,附有伊春市教育局签发的商调信。张青山信中说:“兰石兄弟,我已将你举荐给进修校郁海书记,进修校正需要语文中函教师,我想就兄弟语文的修养,一定不负所望;只要你能在呼兰方面办出商调信和档案,这边郁海大哥都会把事情办好。”

兰石临时请假,带着学校介绍信和接收单位商调信,兴冲冲地赶到呼兰。来到教育局门前(原教育科升级为教育局),兰石犹豫了,现下教育局长姓肖,听说挺有派头,贸然去见,倘把事情办砸,反而失去回旋余地。兰石又赶回火车站,乘车去哈尔滨。兰石在哈医大一院门诊部找到兰玉。

兰玉说:“大哥既然想好了,要走就走吧,看来蒋福兴是和你较上劲了!我不在康城,人走茶凉,也帮不上你忙。你回去找找秦兰表哥殷福堂,他原是呼兰二中体育教员,后来调到教育局当科员,他整天在局长屁股后转悠,你让他想想办法。”

“我也不认识他呀!”

“你就说是我和秦兰让你找他,他知道你是我大哥,不能不给这个面子。局里说话不方便,你就直接去他家,他家就在呼兰中心广场西侧有个小胡同,进去打听老殷太太家,没有不知道的。”

“那我就试试吧!”

兰玉让大哥住下,明早再走;兰石急于办事,从门诊部出来,直接去火车站。

午后六点许,兰石到达呼兰站,出口出来,乘驴车直赶到中心广场。广场西侧确有个小胡同,兰石进了胡同一打听殷老太太,果然人所周知,老殷家是这儿老户,老殷太太是秦兰大姑,平素在广场边缘摆小摊,卖点小食品。

殷福堂四十六七岁,中等身材,圆脸,眉毛弯且浓,眼睛不大,却很灵活。见兰石说是兰玉大哥,热情招待兰石,当即让妻子出去买菜。

三间房,紧东面一间开门,进屋即是厨房,里面两间是寝室,间壁成两个屋,各有一铺南炕。老太太住在外间,福堂夫妻领三个女儿住在里间。老太太听说来人是兰玉大哥,急忙从炕上下来,站在堂屋地端详兰石,不住嘴唠叨:“真是哥俩,忒像了!”

兰石说明来意,老太太抢着说:“福堂,这个忙高低得帮,你好好跟局长说说,就放你兄弟走吧!”

“妈,你说哪儿去了?李兄弟的忙,我能不帮吗?可咱们跟局长无亲无故的,总得想出个道道。”

“大姑,我大哥说的对,我就是来让大哥出个主意。”

“这么办吧,明天局长上班,我领你去见见,先探探局长口风。”

“就照大哥说的办。”

当晚,兰石就在福堂家住下。

翌日,机关上班时间,殷福堂领兰石去教育局。路上,兰石遵福堂指点,在路边小卖店买一盒红梅烟。福堂关照兰石:“待会儿见到局长不要慌,我给你引见后,你立马给局长上支烟,随后划根火柴给局长点上,记住,这盒烟就留在桌上,千万不要揣起来!”

“唉!事咋这么麻烦!”

“麻烦事还在后头呢,这才哪到哪!”

未见到局长,兰石心里已是七上八下。走进局长办公室。局长是个大块头,人高马大,脑满肠肥,一看就是个作威作福的人。见殷福堂领人进来,肖局长把桌上茶杯往旁推推,笑眯眯地问:“福堂,有事啊?”

“嗯。局长,这是我表弟,想调转,来请局长帮忙!”福堂赔着笑脸,谦卑地说。

“啊,是这样!你是哪个学校的?”局长瞪着牛眼盯着兰石。

“我是康城中学教师。”兰石恭谨地说。

“你任初中课还是高中课?”

“高中。”

“这可就不好办了!呼兰县外流教师太多,最近局里做出决定:凡高中教师和大专、本科学历教员,一概不准外调,你来得真不巧啊!”肖局长瞥眼兰石,笑笑,拉开抽屉,拿出盒烟,抽出一支叼在嘴里,从容掏出火机点燃。这一系列动作都发生在瞬间,兰石的手伸进兜里,触摸着烟盒,竟不知所措。福堂急得直错脚,频频给兰石递眼色,兰石的手终没有拔出来。

见兰石把事办到这份上,福堂赶紧救驾。福堂笑脸望着局长说:“局长,您还是帮帮他吧,我这个表弟情况很特殊,家属户口至今还在海伦县乡下,一家五口人,靠他每月四十几元工资,吃议价粮生活,实在很难维持下去,您看……”

“嗯,这倒是个问题,户口问题,教育局也无能为力。李老师,你这个事,局里再研究研究,康城中学同意你调走吗?”

“同意。”兰石赶紧从手提包掏出学校介绍信和接收单位商调信一并奉上。

“这样吧,把这些材料就放在我这儿,等局务会研究研究再说,你回去听信儿。”

福堂拉兰石一把,俩人悄悄离开局长办公室。

福堂送兰石到局办公大楼门外,问兰石:“你咋不给局长上烟哪?”

“来不及了,局长已经吸上了!”

“那有啥?兄弟就递过去一支,说请局长换一支,局长碍面子,总不能不接,你再给局长点上,事情不就圆满了!”

“我哪懂这些!”兰石懊丧地说。

“兄弟,可别小瞧这些,常言说,香烟一递,说话和气!不过,也没什么,今天局长心情很好,也挺给面子,一有消息,我会从局里给你往学校打电话。”

“那就有劳大哥了!”

“咱们这都谁跟谁呀?和我客气啥?这边有我,你就放心回去吧!别着急也别上火,事情得慢慢来。”

107

两周过去了,殷大哥没来电话,兰石焦躁不安,趁午后闲点,请假去局里探询。

兰石轻轻敲下局长室门,过了好半天,宝内传出一声:“请进!”

兰石小心走进室内。办公桌前,局长正头靠椅背养神,有人进来,头稍稍动了动,乜斜着眼睛说:“你那个事吗,局里还没研究。”

“那什么时候能研究?”兰石问。

“你就等着吧!”局长没好声气说,两眼一眯,又入太虚。

兰石讨个没趣,灰溜溜退出。

从局里出来,兰石逛了一会儿商店,甚是无聊,想去跟华姑娘聊聊,转念又觉不妥,华絮尚未嫁人,交往过密,别再闹出闲话,反而害了华絮,还是打道回府吧!

转眼已进七月,再过十来天就放暑假了。

兰石午后抽空,再度到局里打探信息。没见到局长,殷大哥说:“局长去城里中学视察,你的事,没听局长提起过。”

“是不我的事又泡汤了?”

“不一定,天也不早了,去我家,咱们再想想办法。”

到殷大哥家,殷大嫂做了四个小菜,买一瓶老白干,俩人直喝到晚上七八点钟。撤下桌子,殷大哥、兰石坐在炕头筹划办调转事,殷大姑插嘴说:“现在这当官的,真闹不懂,抬抬手就放过去呗!捂着摁着地,还不给办点实事儿!”

“你寻思都像你老太太心肠那么软,现在当官的,眼眶高着呢!”福堂笑着说。

“大哥,你说还有啥法子过老肖这一关?”

福堂低头寻思一会儿,抬起头,悠悠地说:“要么兄弟就破费点儿,给他上点儿油?”

“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办法了,我回去就买豆油,可送多少豆油能打发住呢?”

“当官的胃就是一缸豆油也填不满,多了兄弟也承受不起,就送二十斤吧!局长知道在你那儿榨不出更多油水,想也不会难为你!”

天太晚了,兰石就在殷大哥家住下。

第二天清晨,福堂,兰石去街里散步,二人边聊着边靠马路边向前踱去。福堂忽然拉下兰石的手:“你看对面来那个人!”

“是肖局长!”

“你快迎上去,跟局长握握手,寒暄两句。”

兰石扭扭捏捏来到局长面前。

“肖老师,出来散散步?”兰石拘谨说,可手却咋也伸不出来。

“嗯!”局长用鼻子哼了声,瞥福堂一眼,腆着大肚子贴俩人身边过去。

待局长走远,福堂问兰石:“你是咋搞的?人家堂堂大局长,你管人家叫老师,这不明摆着贬低人家吗?肖局长说不定心里怎么想呢?”

“不会吧?我管他叫老师,是想更亲近一点!”

“你的想法早过时了,我经常跟领导打交道,如今的领导都高高在上,唯恐自己名头不响,牌子不亮,没有不喜欢奉承的!”

“现在的领导咋都变得这样?”

“是兄弟你太迂……”福堂没有说出“腐”字,兰石毕竟是兰玉大哥,总得给留点面子。

兰石再次失去与局长沟通的机会,又被福堂不软不硬抢白几句,心里不爽,早饭也没回福堂家吃,直接去火车站。

福堂也感到自己话说得太过,呆立在马路上,怔怔望着兰石背影。

108

早起,天便雨星星的。午前,凤玉没出去卖冰棍,和兰石去商店买了一个容量十公斤的塑料桶,又去贸易市场买二十斤议价豆油。尽管凤玉不同意兰石再颠辛,但事情已经蹚拉起来,也盼快点儿有个结果,好教兰石死心。

午后,天阴得像水罐子,雨点也转骤。凤玉把家中唯一一块雨布给兰石披上,送兰石出门。

兰石一下火车,就搭上驴车直接去福堂家,福堂见兰石来,很高兴。白天去人家送礼不合规矩,俩人决定晚上登门造访。

吃过晚饭,待到七点多钟,福堂说:“是时候了,出发!”

如上战场,兰石披着雨布,福堂打着雨伞,推开房门,接踵而出,随即淹没在风雨如磐的黑夜里。

福堂凭记忆和感觉,领兰石在街巷拐来拐去,终在一个砖院墙、铁大门前停下。

“到了!你自己进去,送礼不能有旁人。我就在街道对过门斗下等你。”福堂说完,迅即走开。

兰石敲几下院门,没有回应,耐着性子等一会儿又敲几下。少顷,一个女人声音问:“谁呀?”

“我有事求见局长。”

“那你稍等,我给你开门!”

大门敞开,兰石随女主人走进去。进房门即是客厅,女主人让兰石在客厅坐下,推开客厅侧面一个小门,进入套间。客厅没有开灯,兰石独自坐在沙发上,虽然心里不是滋味,然时事如此,只能屈辱做人。

过了约一个小时,听见套间杯盘碰撞声,想是局长用膳完毕。

客厅天花板上组灯亮了,局长腆着大肚囊从套间踱出来。

“啊,是李老师!”

兰石躬身相迎。局长摆下手,示意兰石坐下,瞥眼兰石身旁油桶,眉开眼笑说:“你带这个干啥?我家不缺豆油。”说着在茶几另一侧的沙发坐下。

客厅布置极普通:天花板、墙壁都是白色,天化板嵌五彩组灯,褐色沙发、茶几、地板。

“我挺同情你们这些老教师!不过,局里的能力有限,爱莫能助啊!”局长从兜掏出盒烟,抽出一支叼上,用打火机点燃,随手把烟盒扔在茶几上,深深吸一口,然后惬意地眯起眼睛,细细品味烟雾从鼻腔涌出的感觉。局长过完烟瘾,煞有介事地说:“你的事局里还没倒出空研究;你一大家子人,粮食关系、户口都没解决,局里、学校又使不上劲,这也确实是个实际问题!你能给自己找到出路,也是好事;这样吧,你先回去等信儿,调转的事,局里会尽快帮你解决!”

“谢谢局长!就有劳局长费心了!”兰石感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没什么!这是我分内事。”

“那就不打扰局长休息了!”兰石起身告辞。

“把这个带上!”局长拎起油捅。

“局长这么帮我,我真不知怎样报答?一点儿小意思,还望局长笑纳!”

“我不缺豆油,你也挺困难的,就带回去吧!”

“你看,我都带来了,怎好再带回去?”

“你要是这样的话,你的事我就不办了!”局长脸一绷,嘴角仍绽放着笑容。

“可别!”

局长话说到这份上,兰石乱了方寸,怎能因自己一捅豆油,坏了局长清誉!兰石迟疑接过油桶。局长送兰石出去,兰石刚跨出院门,铁门就从里面砰地关上。

福堂斜刺迎上来。

“兄弟,事情办得咋样?”

“你看!”兰石把油桶一晃。

“啊?你没送出去!”

“局长意思是,我要把油桶留下,就不给我办了。你说我咋整?”

“坏啦!兄弟你可彻底把事情办砸了!”

“大哥,到底咋回事?”

“咱们走着说!”俩人并肩走进小巷。风吹得更紧,雨下得更骤,夜色更加深沉。似乎有种无形压力,迫得兰石透不过来气。

“兄弟,别怪大哥说话不中听!你心太实,局长也就是拉拉花架,你哪能当真?天下没有不吃腥的猫,你还真信有清官?焦裕禄早成传说了!你只要油桶一撂就走人,大功就告成了!”

“我咋这么没用!”兰石懊悔莫及,“不管咋地,我还是很感激大哥,大哥对我已是仁至义尽了,都是我办事不力,上不了台面!走不成,就死心塌地在康城熬吧!”

“兄弟,你也不要太灰心,兴许事情还有转机!”

“不会有了!”

俩人来到中心大街。兰石停下。

“殷大哥,油你拿去吧!我直接去火车站。”

“你这说的啥话?你寒碜你大哥呀?快把油桶带上!天下这么大雨,你还是跟我回去吧!明天早晨走,上班也赶趟。”

“我真不能住下,家里还等听我消息呢!就是报忧,我也得报!”

“你执意要走,就走吧!注意点儿,道滑!”

“你放心,有路灯!”

俩人分头走去。

风还在刮,雨还在下,无边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