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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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开学不久,刁玉麟转到兴镇六完(第六小学)当教导主任,家也搬到兴镇。转年春,李济桃被调到兴镇六完任高小教员。

五月一日。一早,李济桃套上老牛车,兰石姥爷、舅舅过来帮搬家,虽说没有多少家当,破东烂西也装了一车。

兰石、兰玉、兰竹、兰雪像群小燕偎着爸爸、妈妈坐在车当间的衣服上,姥爷坐在前辕车板上赶车。响晴响晴的天,湛蓝湛蓝的,太阳慢慢地从地平线上升起,光芒四射,染红了天,染红了地。田野里,不断传来农民耕种吆喝牲口的声音。太阳渐渐升高,由殷红变成金黄,蓝天和大地也回到了原先的底色。车道两旁的柳条丛已是翠绿成荫,小鸟在柳条丛里喳喳絮语,金黄的婆婆丁花铺满路畔,白蝴蝶、花马莲贴着孩子们头顶飞来荡去……

傍晌午,老牛车才哈悠到小镇,拐进南门,到十字街,折向西。老牛车在一栋五间草房后面停下。济桃下车,从房东角门进到院里,随后从院里领出个黎黑面孔,留着山羊胡子的小老头儿,他身后跟着一个高挑身材白净面皮的中年人。

“小心,别摔着!”小老头儿和高个中年人把孩子们抱下车。

又从院子里出来一高一矮两个老太太和一个中等身段的中年妇女。老太太、中年妇女同兰石妈妈客气几句,就动手帮着往屋里搬东西。兰石妈也往下倒动东西,边指点孩子管高个老太太叫齐奶奶,管矮个老太太叫徐奶奶,管中年妇女叫齐婶。矮个子老头是齐爷爷,高个子中年人是皮铺少当家齐大叔。

五间房,腰间开门,进房门是东西两屋厨房,东屋齐家,西屋徐家,两家寝室分里外屋(里外间壁两个屋)。济桃家住徐家外屋,里屋徐奶奶同她正读高小的女儿住。

一进院,皮子的腐臭味便迎面袭来,进到房中,益发臭得让人透不过气,原来齐家开皮铺,泡皮子的窖就在齐家外屋地板下。

兰石妈把过道门关得严严的,但无济于事,臭气还是熏得头皮发胀。

“咋找这么个房?”兰石妈低声问济桃。

“这还亏齐老师说合,人家还不想招户呢,将就住吧!”

兰竹、兰玉直劲嚷臭,妈妈筋筋鼻子,瞪两个孩子一眼。

济桃从街里买回一兜馒头,兰石妈炖锅土豆汤。姥爷吃完饭赶车回去。

兰石妈送走姥爷,刚捡下桌子,进来一个中等身材,浓黑眉毛,有着一双笑盈盈大眼睛的年轻人,他就是给济桃找房的齐老师,齐爷爷的老儿子齐福海。

“咱们是邻居了,往后大哥大嫂有什么困难尽管吱声,刁主任让我告诉大哥,下午就不用上班了,在家安置安置东西。”福海腼腆笑笑,转身离去。

21

兰玉插到一年一班,兰石插到三年三班。

学校位于小镇靠南城门西侧,两栋房,一栋砖房是初小一二年级和高小五六年级教室及教师、领导办公室;一栋土厢房,背靠马路,南山墙与砖房东山墙有十米左右豁口,便是校门。厢房是初小三四年级教室。北往南数,第三个门就是兰石班教室。因为是纸糊的上下两扇老式窗子,即使最晴朗的天气,教室也是昏沉沉的。

兰石班主任叫宫雅茹,一个满脸雀斑,说话温和,爱唠叨,像个老妈子似的中年女教师。宫老师把兰石安置在紧靠右边一行中间,跟一个长睫毛、大眼睛、苹果般脸蛋的小女孩儿一张桌,前桌是两个文静女生,后桌是两个瞪着黑溜溜眼睛的男孩儿,一个叫刘玉田,一个叫李青文。两个男孩总是捅捅咕咕,自己不安分,也不让别人安宁,欺兰石是新生,不时用笔杆捅下兰石后肋,害兰石不得不扭动身子,恶作剧受不到惩罚,兰石却每每受到老师训斥。

 班里一个与兰石同龄,小团脸、浓眉大眼的男孩儿,拉兰石到操场拍皮球。

“我叫赵书良,你呢?”

“我叫李兰石。”

两个男孩儿互报姓名。

相巧书良家就在兰石家东院东厢房,家也刚从乡下搬来。书良爸爸是区政府财粮主任。

兰石同书良一块上学,一块玩,很快就成了好朋友。书良送给兰石一把已经锈成灰褐色的旅行用小刀,兰石过意不去,却又没啥好回送。

22

放晚学,兰石、书良径直去城边逛,初来小镇,啥都新鲜。

小城四周都是老城壕,上口有三丈宽 ,壕底能容两人并行;壕深丈余,壕壁长着密密麻麻一人多高的小榆树;里侧壕畔,每隔十来步便有一棵高大白杨树,几乎每棵白杨树上都有老鸹窝,有的老鸹窝多达三四个,能爬高的小孩儿攀上树掏老鸹蛋,惊起老鸹成群擦着树梢盘旋,嘎嘎哀叫。

兰石家在小镇西南域,前趟街,离城壕不到一百米。城西南角有小庙废墟,砖头瓦砾犹存,瓦砾缝隙长出几丛柳条。书良说:“小城东北域没有人家,是片菜地。靠近东北角壕边,有个更大庙的废墟,据说原是一个老大庙堂,住过和尚,正经兴隆过。大庙废墟南不到二十米,长棵丈高常青松,树干有小碗口粗细,它是小镇能见到的唯一松树。”小镇对兰石最具诱惑力的莫过于西北域城壕外的北大坑,大坑直径约一百米,常年有水。坑西侧是一条通往乌拉沟的大车道,值连雨天,大坑水和乌拉沟水出槽,溢上车道,两下水沟通,乌拉沟的鱼有的就顺水游到大坑。一放学,淘气的孩子连家都不回,直奔大坑,在坑边捉小鱼。夏日,一到晌午头,大人到大坑水深的地方洗澡,男孩子脱得精光在大人身旁浅些地方摔水黄瓜,搂狗刨,打水仗。大坑靠北沿长着一人多高的芦苇,蜻蜓贴着苇梢盘旋,女孩子卷起裤腿,光着脚丫在苇丛追逐嬉戏。大坑北侧是片坟地,尽管那些土坟丘子挺瘆人,孩子们还是耐不住来大坑玩耍。

23

春季,草木初绿,山雀铺天盖地,不知它们从哪里一下子飞回来。又到孩子们打雀的时候了(这都是男孩子的恶作剧,女孩子是从不参与的)。

星期六。午后上两节课,孩子们一出校门就散徉了。

兰石、书良来到北大坑,吴海林、彭景玉、李广才头脚早到了(他们都是兰石同级同学)。兰石、书良从书包掏出夹子,在坑沿挨吴海林下上,然后随大家躲进城壕。

傍晚,山雀成群来大坑边喝水,孩子们扒着壕塄,舒舒着小脖,观察山雀动静。眼瞅从空中撒网似的在坑沿落下一群黄肚囊子山雀,这些不要命的小家伙,大咧咧朝夹子凑去,孩子们直勾勾盯着,心提到嗓子眼儿,大气都不敢哈,其实相隔四五十步远,稍有点儿声响,山雀也听不到。

“老师来啦!”一个孩子惊叫。

兰石侧身一看,两个戴值周袖标的男老师从东边延壕沿走过来。孩子们忽地蹿起,散着跑开了(学校规定,学生放学,不许在校外逗留,必须直接回家,以保安全)。

兰石跑在头里,书良紧跟,顺着通往西条丛的地头小道跑下去,一口气跑出一里多地,到条丛才停下,回头看,别说老师,连伙伴的影都不见了,或许值周老师根本就没有追赶,只是他们自己吓唬自己。

兰石、书良不敢马上回到大坑边起夹子,怕被值周老师逮住,在条丛转悠到日头落,待回到大坑边,夹子早被人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