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自闭,他们都病了
原来我也有朋友
三毛从小特立独行,即使父母也很难走进她的内心世界。她表面假装乖乖女,她想做的事实则一样没少干。她是孤独的,所以极少有朋友。她觉得那些看起来正常的人不正常,而那些与众不同的人,反而很容易吸引她的目光。哑巴、酒鬼、乞丐,在三毛看来,他们率真、纯朴,是真正有灵魂的人。更重要的是,他们一样孤独,一样不被人喜爱,她能体会到他们所背负的痛苦。对于这些人,她愿意付出真心,成为他们的知心人。
六岁入学的三毛,比同班的孩子要小,但三毛却不喜欢那些追蝴蝶、捉蛐蛐的同学。自入学以来,三毛没有朋友,也不喜欢枯燥无味的课堂。她向往外面的世界,渴望逃离校园生活。
九岁那年,三毛上小学三年级了。她一踏入校门,仿佛走进了关押犯人的监狱。学生们统一着装,头发一律被剃成了西瓜皮般的奇怪发型。随着升学压力变大,学习和考试把孩子们的时间压缩得一点儿不剩。自由惯了的孩子们,反抗着老师的压力,以为这样就能获得自由。只是孩子们并不知道,这里的老师变了,他们用鞭子和体罚制度惩罚着不听话的孩子。
小学经历,并没有给三毛留下好印象,反而在冷酷的教育模式下,她持续地思考着。她记得,班上有一个男生在卷子上答错了几道题,老师说他太笨,无法领会高年级的课程。他被老师叫到讲台上,进行了严酷的鞭刑。老师的鞭子抽下来,男孩已无法站立,他一点点爬回座位,感觉受到了老师的羞辱。
三毛内心虽然叛逆,但还是被老师“杀鸡儆猴”的招式吓住了。她不敢尝试那血肉横飞的体罚,只能继续假装乖乖女。许多年后,她回忆那段经历时,说:“一群几近半盲的瞎子,伸着手在幽暗中摸索,摸一些并不知名的东西。”
在这个窗明几净的教室里,三毛感受到的却是一个黑暗的世界。她不喜欢“监狱”,不喜欢学校的规章制度,更不喜欢课本上的知识,她想要逃学,逃到她的“花园”里去。很快又一个夏天结束了,台湾每年十月中旬的“双十节”来了。那时,会有军队来学校借住,这是三毛最快乐的时光。
三毛读四年级时,再次迎来了双十节,她像往常一样去学校上课。那天,三毛做值日生,她需要绕过操场去水房打开水。当她提着水壶经过操场时,并没有穿红色衣服的三毛却遭到了一头疯牛的攻击。
那只发疯的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怒气冲冲地朝她跑来。她提着水壶,大口喘着粗气,丢掉水壶转身就跑,鞋子跑掉也不去管了。疯牛把三毛当成目标,在身后疯狂地追着她。她本想跑到可以躲避灾难的教室,却发现每一间教室都锁上了门!原来里面的孩子怕牛冲进教室,纷纷锁上了门。她绝望了,以为生命会在此刻结束,无助地大哭了起来。
她躲进走廊,闭上眼,认命地等待疯牛攻击,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发现头上多了一只大手,正轻轻地抚摸着她。她睁开泪眼,看到一位炊事班的军人正微笑地看着她。他拿着三毛跑丢的鞋和水壶,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大概是想安慰她“一切都过去了,不要再伤心了”。他把她送进教室,像父亲一样照顾着她,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
这位炊事员是一个哑巴,他心肠善良、纯朴厚实,是一个可爱的男人。从此之后,他成了三毛的朋友。他的世界是无声的,她的世界是孤独的,他们虽然不能完全交流,但三毛却喜欢跟他聊天。
她教目不识丁的哑巴认字,把喜欢的东西跟他分享,有时还会给他一颗话梅。她给他读书,向他倾诉着自己的心事。哑巴听不到她讲话,只懂得静静地陪着她,只要她讲,他就笑着“听”。他不需要明白,三毛需要的也并不是指点她的人,而是一个倾听者、陪伴者。
她带他玩跷跷板,两人分别坐在跷跷板的两头,你压一下,我压一下,每次三毛高高弹到半空,脸上就会露出笑容,像是品尝到了世间最美味的糖果。
三毛和哑巴越走越近,他们的友谊最终被老师发现了。老师怕哑巴心怀不轨伤了三毛,严令禁止三毛再与他往来。一想到不听话的学生要承受鞭刑,三毛就不寒而栗。即使哑巴是她唯一的朋友,在老师的威逼恐吓下,她只能与哑巴疏远。
之前,他们总在一起玩耍,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如今,每次哑巴见到三毛,他刚想打招呼,她就将脸扭过去假装没有看见。她不想看到他眼中的失落,就像她不想被他发现,自己的懦弱。
哑巴经常在远处望着三毛的教室,每次他从教室前面走过时,也会向里张望,试图再多看一眼那个爱笑的姑娘。可是,三毛那时只能低下头,假装写作业,或者读书。
哑巴走远后,三毛回忆他的故事,尽管她相信他是好人,可她没办法向老师解释清楚。
哑巴在参军前,是一个四川乡下的农民。那天,他的老婆生孩子,母亲吩咐他去城里买药。谁知,他在半路上不巧遇见了国民党兵,当场被抓了壮丁。之后,担着东西来到了台湾。
从此,哑巴再也无法回到四川老家,也无法见到年迈的母亲以及他的老婆孩子。海峡两岸的分离,让他的一腔情感不知如何发泄,他喜欢这个小姑娘,像父亲一样爱着她。
深秋之后,驻军就要离开了。三毛从来没有想过,分离会来得这样快。
那天,军人队列整齐,准备出发了,望着即将离开的驻军,三毛再也忍不住冲出了教室,为哑巴送别。哑巴一直疼爱三毛,他将多年珍藏的金戒指送给她,还给了她一张写有他老家地址的纸条。三毛哭了,知道他们此后很难再相见了。可是,人生聚散无常,三毛也很无奈。
最后,哑巴又将一包牛肉干送给她,希望换来小姑娘的微笑。时间紧急,三毛的脸上还来不及露出笑容,哑巴就离开了。
他微笑着,笑得像第一次遇见三毛时一样温暖。哑巴笃定,她会给他写信,他们的友谊会终生不断。令人难过的是,哑巴刚走不久,老师就没收了纸条,并将牛肉干喂了狗,他们之间深厚的情感,就这样被老师无情地切断了。
多年后,三毛回忆起这位哑巴朋友,在她的文章《炊兵》里写道:“那是今生第一次负人的开始,而这件伤心的事情,积压在内心一生,每每想起,总是难以释然,深责自己当时的懦弱,而且悲不自禁。”
这是她人生第一位朋友,因为自己的原因辜负了。她通过写作,讲述这段故事,但哑巴不识字,她与他的友谊终究无法再接续上。她一直自责,终生难以释怀。
任何事,人生都有第一次:第一次负人,第一次爱,第一次伤心,第一次难过……三毛负了人,经历了悲伤的自责,才懂得了珍惜以后的人生。这是一次成长,也是一次经历,我们都是在犯错、失败中长大的。错了没什么,怕的是一错再错。
不过,通过这件事,三毛也懂了,重要的事或人,都要靠自己去争取,即使万千人阻挡,也不该向他们投降。因为,为了不重要的人失去重要的人,不值得。
长大,多美好啊
在动画片《麦兜我和我妈妈》中,有一天麦兜长大了。长大意味着什么?对于麦兜来说,长大意味着失去,失去童年,失去之前拥有的一切。他甚至残酷地发现,之前妈妈为他所制造的一切,不过是个假象。那假象中,虽然是妈妈对孩子的爱,但成长的旅程,终究伴随着疼痛。
儿时,小姑娘们穿妈妈的高跟鞋,涂妈妈的口红,渴望着长大。但每一个成人,又渴望回到无忧无虑的小时候。人生似乎只有懵懂无知的童年才是最快乐的时光。
对于三毛来说,她渴望长大,长大不仅意味着可以穿漂亮的衣服,还意味着自由。长大了,就不用关在学校里读书了,也不用每天面对枯燥无聊的课本和老师。她的童年,并非懵懂无知,而是智慧得像个大人。相反,她成年以后,却仿佛活成了没长大的孩子,天真质朴。假如让三毛重新选择,她依然不愿意回到残酷的童年,那个无法选择命运的自己,真是太可怜了。
四年级后,三毛即将面临初中联考,她的学业越来越重。她每天早晨五点半起来,背着沉重的书包走路去学校,六点十五分左右,便坐在教室里读书了。一天紧张的学习结束,已是晚上十一点了。
回家后的三毛并没闲着,她还要完成一百道算术题。等她做完题目睡去,第二天醒来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苦学生活。每天早晨,老师让学生们互相批改前一天的作业,如果谁的分数低于八十六分,就要被竹鞭鞭打胳膊十四下。
老师虽然不会每天打学生,但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会命令成绩差的学生走到讲台上,捏他们的眼皮,或者走到被体罚的学生座位前,一手抓住一个同学的脑袋,让他们互相碰撞。学生们害怕老师的体罚,三毛每天更是活得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学习成绩下降,成为被老师体罚的对象。
三毛读五年级时,缪进兰看她太过辛苦,私下里给老师送了一些做衣服的布料,这才让三毛免去了被鞭打的危险。即使如此,三毛对老师依然没有多少好感。她晚上向上帝祷告时,常常祈祷老师摔断腿,或学校失火,这样她就不用去学校了,也不用再面对老师。
三毛很讨厌站在讲台上的老师,但下了课,她又会觉得老师是美丽的。每天中午吃完午饭,三毛都会来到操场上一棵大树旁,偷偷地观看老师从她面前走过。老师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旗袍,腿上穿着玻璃丝袜,阳光照在丝袜上,隐约地发着亮光,还有那嗒嗒的高跟鞋的声音,都令她着迷。
卷发、旗袍、口红、项链、丝袜……与孩子的世界完全不同,那是一个美丽的女性世界,她渴望长大,渴望像这位老师一样漂亮。三毛曾在作文里写道:
想到二十岁是那么的遥远,我猜我是活不到穿丝袜的年纪就要死了,那么漫长的等待,是一个没有尽头的隧道,四周没有东西可以触摸而只是灰色雾气形成的隧道,而我一直踩空,没有地方可以着力,我走不到那个二十岁……
老师看到三毛的作文,认为她价值观不正确。她不得不再写一篇作文来应付老师。别人越是否定三毛的价值观,这样的价值观便越深入她的骨髓。她常常幻想长大后的自己,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姑娘,她穿上丝袜,不知道会不会也像老师一样迷人。
三毛上课开始走神,老师看到后,黑板擦便会从天而降。三毛的额头被黑板擦击中,认为自己受到了巨大的屈辱,她从教室里跑出来在操场那棵大树下痛哭。哭了很久之后,她才想起这棵树上曾经吊死过一个校工。三毛突然不哭了,她第一次有了轻生的念头。那一年,三毛只有十一岁,认为死亡或许是一种解脱。她不用再面对屈辱,不用再面对繁杂的学业,不用面对整天欺负学生的老师……不过,她还没有活到二十岁,还没有穿上丝袜,又怎么能够死去?
因为对未来还充满幻想,三毛才决定好好地活下来。她回到教室,向老师道歉,算是结束了这件令她难堪的事。
三毛常常想,为什么老师总是心情不好,让她快乐的事难道真的不多吗?她不懂成人的世界,她只懂得自己的不快乐。不过,她的不快乐,从来没有强加到别人身上,而她的老师却总因为自己不良的情绪而惩罚学生。
有一天晚饭后,三毛的同学说,老师正在大礼堂弹风琴,问她要不要过去看。三毛和同学从窗户缝中偷偷看到老师和一位六年级的李老师坐在同一条凳子上,李老师的胳膊挽在老师的腰上,老师一改往常的臭脸,在此刻笑得一脸幸福。
三毛和同学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正想继续看的时候,不知道谁大叫一声“吊死鬼来了”,她们便急匆匆地跑开了。没多久,三毛遇到了爱情,才明白老师当年脾气不好,是因为她被爱情折磨着,只能通过体罚学生来发泄自己的情绪。
学生苦学的日子过得飞快,三毛在这位老师的教育下,考上了台湾最好的中学。父母带着三毛感谢老师的培育之恩时,老师并没有露出恶狠狠的神情,而是十分平和。她摸着三毛的头,将一个扉页上写着“陈平同学,前途光明”的笔记本送给了三毛。
三毛并不是一个爱记仇的人,她很快原谅了这位老师。当她二十岁时,再一次拿出老师送她的笔记本,望着那几个字,她回想起了自己年少时的光景。这位老师在教育上是“恶魔”般的存在,但在做女人方面,却又像一位偶像,三毛庆幸自己活了下来,活到了可以穿丝袜的年纪。
人,一半是魔鬼,一半是天使,老师也有自己的无奈。三毛也没能免俗,一面特立独行,一面又必须向现实妥协。当她不得不去学校,不得不考出好成绩时,她一下子懂得了人身为“魔鬼”那一半的不易。
我们天生不是魔鬼,只是有时候被情绪控制,被生活控制,或被其他事物控制,不得不变成“魔鬼”。我们也不是天使,那些爱,那些善良,那些微笑,也只留给了我们认为值得的人。在现实的世界里,我们都是大人;但在心性的世界里,我们却宛如婴儿。只是,这个婴儿,并不是怀揣一颗赤子之心,而是一个没有长大、不懂得保护自己的孩子。我们被情绪伤害,被生活伤害,被金钱伤害,却还乐此不疲地追求着。
三毛知道,她长大后彻底解放了自己。可惜,红尘滚滚,情缘难尽,爱与恨的胶着终难放下。在世人看来,倘若她少一点儿痴情,少一点儿对爱的牵挂,或许人生会更加圆满。对于三毛来说,又或许,有了爱情才圆满,毕竟,这是她用生命珍藏,让她为此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的东西。
初恋,我不负你
青春年少,即使不懂爱情,也会有那种小鹿乱撞的脸红心跳。第一次心动,第一次谈恋爱,它是一种生命的力量,像一朵花突然开了,它来势汹汹,无法阻挡,像洪水猛兽般侵蚀着年少的心。
青春懵懂的少男少女们,开始对异性产生好感。那些儿时无所顾忌的玩伴,也因为性别有了距离。异性间,彼此产生好感,但又不捅破窗户纸,在猜忌与爱慕中承受着悲欢喜乐。
青春期的成长,多伴着苦涩与懵懂。女生经历初潮往往会吓得不知所措。三毛第一次来月经时,淡定地用棉布垫在内裤上,然后告诉母亲:“我已经不再是个小女孩了。”她渴望长大,希望自己尽快成长大人。初潮对于她来说,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在班上,三毛和六位女同学组成了同盟会,叫“七姐妹”。七个要好的女孩整天谈论班里的男生,还有谁偷偷地看了谁,谁又给谁递了小纸条这些事。在这些女孩们心里,她们早有了倾慕的对象,深夜躺在床上时,常常默想:第三排中间那个男生为什么还没有给我写小纸条,他不是偷偷看了我很多次了吗?
尽管女孩们都有喜欢的男生,可是她们却不敢与男生们“亲密”接触。懵懂的少女们以为女生与男生拉手亲吻后,便会生出孩子来,就会变成不干净的姑娘。她们诚惶诚恐地一起发誓,要洁身自爱,与男生保持距离。然而,爱情种子在女孩们心中早已种下,即使理性上知道不该与男生接触,但在心理上,还是渴望一场浪漫的约会。
有一日,隔壁班的七个男生邀请这七位女孩去看电影,她们爽快地答应了。在青春年少时,有男生给自己写小纸条,邀请自己看电影,都说明自己是一个长得漂亮惹人喜爱的女孩。她们喜不自胜,渴望这场约会浪漫又刺激,最好终生难忘。
那天午后的阳光,给电线杆后面的男生们镀了一层金光,他们在等着女孩们的到来。见她们走过来时,男生们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为了避免引起猜疑,男生们先买票进场,过了一会儿,女孩们再走进电影院。男生们齐刷刷地坐在第一排,看着无聊的电影,早已心猿意马。坐在第五排的女孩们也没有心思看电影,内心惴惴不安,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电影散场后,男生们为了亲近女孩们,请她们吃了仙草冰,之后一起上了公交车。在公交车上,他们假装是陌生人,彼此离得很远,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关于这场约会,三毛在书中写道:“下车,我们又互看了一次,眼光交错地在一群人里找自己的对象。那一场拼了命去赴的约会,就在男生和男生喊再见,女生和女生挥手的黄昏里,这么样过去了。”
青春年少,爱情是一个禁忌词。在成人的世界里,过早地谈爱情是一件不道德的事。可是大人们却忘了,自己那时对爱情的渴望。那场三毛拼了命去赴的约会到底是结束了,之后他们再无瓜葛。与其说三毛渴望一场爱情,不如说她想突破禁忌,做一点儿不一样的事。
三毛有一个真正的暗恋对象,她喜欢他,一直称他为“匪兵甲”,称自己为“匪兵乙”。六年级毕业生欢送话剧中,三毛和这位男孩共同出演了剧中的人物角色,他演的是匪兵甲,三毛演的是匪兵乙。他们两个人都是群演,匆匆一瞥,她就爱上了他。
几十年后,三毛想起这段爱情,依然能清晰地记得自己是怎样爱上他的:
始终没有在排演的时候交谈过一句话——他是一个男生。天天一起蹲着,那种神秘而又朦胧的喜悦却渐渐充满了我的心。总是默数到第十七个数字,布幔外牛伯伯的步子正好踩到跟前,于是便一起拉开大黑布叫喊着厮杀去了。
就是那么爱上了他的,那个匪兵甲的人。
自从喜欢上那个男孩,三毛的脑海中全是他的影子。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他,有时从他身边路上,她总是担心自己在他面前露出丑态。下课后,在校园里闲逛,她也会在人群中寻找着他的身影,只要在人群中多看他一眼,她就能高兴一整天。
三毛注意着男孩的目光,渴望从他眼中,看到同她一样炽热的情感。当他们目光相撞,男孩投给了她一个冰冷的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这眼神让三毛十分痛苦。
当三毛和女孩们,偷偷地注视着谁与谁产生情愫时,她内心的情感,也暴露在了别人的眼皮底下。一些淘气的男孩故意起哄,说她对一个外号叫“牛伯伯”的男孩有意思。最开始,三毛并不理会起哄,认为他们不过是无聊罢了。当他们嘲笑她的痴情时,三毛彻底被流言激怒了:
我冲上去要跟站在第一个的男生相打,大堆的脸交错着扑上来,错乱中,一双几乎是在受着极大痛苦而又惊惶的眼神传递过来那么快速的一瞬,我的心,因而尖锐甜蜜地痛了起来。突然收住了步子,拾起掉到水田里的书包,低下头默默侧身而过,背着不要脸呀不要脸的喊声开始小跑起来。
在爱情面前,三毛做了逃兵。她没有表白,没有为自己争取机会,像失去哑巴的友情一样,失去了自己的爱情。在友谊面前,她输给了懦弱;在爱情面前,她输给了自己。暗恋,是一个人的独角戏,所有的痛苦与思念,都需要自己承受。
三毛不敢肯定这是爱情,她只知道他扰乱了她的芳心。直到有一天,三毛看到匪兵甲被牛伯伯按在地上,“牛伯伯”抓起一把土塞到匪兵甲的嘴里时,她心痛不已。三毛本想去解救他,但最终还是选择了默默跑开。她跑到厕所里哭到呕吐不止,难过得像是自己被打了一样。她确定这是爱情时,无数个夜里向上帝祷告,祈求有朝一日可以做他的妻子,并发誓生不离弃,永不反悔。
所有青春时期的爱情,都会因为毕业而结束。三毛这段爱情,也因毕业画上了句号。他是她的期望,她是他的陌路人,那冰冷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表白也好,不表白也罢,都不会改变任何结果。
年少时的爱情,重要的不是你侬我侬,也不是在一起,而是把这种情感当成一种体验,它能证明自己曾经青春过,浪漫过,这就够了。情感的全身心投入,比获得结果更重要。她释放了自己,尝到了爱情的滋味,就算没辜负这场兵荒马乱的爱情。
“半盲的瞎子”是病人
叛逆,是青春期的代名词,是“长大了”的感觉。每一个青春期的孩子,都希望别人把他们当成大人,而非孩子。为了证明自己像个大人,他们常常会做出违背本意,在思维上求异的事。虽然青春期的孩子让人头疼,但毕竟只是人生中的一段过程,只要让他们平稳度过,孩子都能健康成长。但是,如果跟孩子反着来,不仅不会让孩子顺从,很可能会毁了他们的一生。
在三毛的青春里,主题一直是黯淡的黑白色。她不喜欢黑白的基调,总是试图在她黯淡的基调中增加几笔靓丽的色彩。她读书、逃学、交朋友、遇见爱情……是这几笔不一样的色彩让她在枯燥的生活里活了下来。原本,她可以一直好好地生活下去,像个普通叛逆的孩子一样,度过青春期后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律师、教师,抑或其他出色的人才。可是,她的青春里意外地发生了另外一件事,从此,她正常的人生画上了句号,开始了一段长达七年的“自闭”生涯。
三毛小时候成绩名列前茅,十二岁那年,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台北省立第一女子中学。
从小学到初中,三毛正经历着学业上的重要转变。美术、音乐、英文、历史、国文……每一门新的课程都让她充满了好奇。她喜欢艺术,期待老师在讲台上传授丰富的知识,可这样的期望只是她一厢情愿,当老师把一只苹果摆在学生面前,让学生们自己绘画时,她对这样的课程失望极了。三毛喜欢历史,她在书中读到了不少关于历史人物的故事,原本想深化对历史的了解,但是在历史课上,老师只让他们枯燥地记录考试重点内容,然后再熟练地背诵下来。而上音乐课,老师也不讲授关于音符、乐理等方面的知识,而是让学生们简单地唱歌……
三毛不知道,死板的教学对学生到底有何意义。她渴求的是知识,而不是为了应付考试获得高分数。无聊的课堂,让三毛越来越向往知识的世界,为此她经常去外面租书读。三毛对于文学越是投入,对于数理化就越是爱不起来。初一的课程,她能勉强应付,初二时便为数学担心起来。她的成绩直线下滑,几次小考的成绩,最高只有五十分。在数学老师眼里,三毛是一个低能儿,老师对她只有无尽的冷漠和鄙夷。
三毛无法接受老师的漠视,决定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赢回自尊。终于,她琢磨出了考高分的窍门:她发现数学老师每次小考时出的题目,都是从课本后面的练习题里选出来的。她只要把这些题目琢磨出来,并将答案背诵,便能应付老师的考试。
她的逻辑运算能力虽然并不优秀,但却有着超强的记忆力,一个晚上常常可以背诵十多道数学题。在三毛的努力之下,连续六次小考,都得了一百分。三毛开心极了,她用聪明的头脑为自己赢回了自尊,甚至决定好好地学习数学。
然而,她并没有开心多久。老师认为她考试作弊,将她带到了办公室,并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卷子,限时十分钟,让三毛当场解答出来。
那是一张初中三年级的考试试卷。对于三年级的题目,即便是最优秀的学生也未必能拿到满分,更何况靠背诵取胜的三毛。
三毛审着题目,一道题也答不出来,她的小伎俩终于被揭穿了。望着三毛的窘状,老师的脸上逐渐露出胜利的笑容,并决定好好惩治一下大笨蛋三毛:
在全班同学面前,这位数学老师,拿着蘸着饱饱墨汁的毛笔,叫我立正,站在她画在地下的粉笔圈里,笑吟吟恶毒无比地说:“你爱吃鸭蛋,老师给你两个大鸭蛋。”
在我的脸上,她用墨汁在我眼眶四周涂了两个大圆饼,因为墨汁太多了,它们流下来,顺着我紧紧抿住的嘴唇,渗到嘴巴里去。
画完后,老师让三毛转过身面对全班同学。同学们看到三毛的脸,不禁哄堂大笑,三毛的心在笑声中一片一片地碎掉了。她觉得全世界都在嘲笑她,对她指指点点,她受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羞辱。
这还不算,老师命令三毛到教室外面去,在整个大楼的走廊里走上一圈。学生们正在上课,看到顶着“黑眼圈”的三毛,都跑出来看。他们先是惊讶,接着便是大笑,有的甚至笑弯了腰,像是看到一出滑稽的小丑表演。
对于那些学生来说,他们笑完后便会继续上课,大多也不会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但对于三毛来讲,却是刻骨铭心的,她的整个人生和世界在这一刻被颠覆了。她忍受着耻辱走完了一圈,她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不敢违背老师的命令,恨自己如此之“笨”。
回到教室后,一位好心的同学带三毛去洗脸,她将水整捧地泼向自己的脸,不停地泼,不停地洗、搓。她想洗掉耻辱,想洗掉这段记忆,想洗掉那些刺耳的笑声……
可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回到过去。无论发生多么不愿意面对的事,我们只能去面对。三毛没有哭,也没有去面对,而是将眼泪和面对的勇气“郁结”成了自闭,一点点地摧毁了她的人生。
好强的三毛,不知道那天是如何回到家中的。回家后,她没有把被羞辱的事告诉父母,而是一个人独自承受着。她躺在床上,任泪水泛滥成灾。她拼命地哭,希望泪水可以洗刷掉这一切。那一夜,她不知道哭了多久,只知道时间不会重来。天亮了,又是崭新的一天,可对于她来说,新的一天却无比沉重。
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像往常一样穿好衣服,吃过早饭去上学。走进学校,她一直低着头,眼睛不敢看任何人,但却感觉到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她,目光充满了讥讽与嘲笑。当她走进教室,才发现原来学生并没有忘记昨天的一切,她的眼泪顿时模糊了双眼,但还在努力忍受着。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女巫、有魔法,该多好啊!她可以封存人们的记忆,甚至让时间倒流,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无法忘记那天发生的一切,每一分第一秒,都在凌迟着她的心灵。终于有一天,她支撑不住了,在踏进教室的那一刻,晕了过去。从那之后,突然昏厥成了常事,只要她回忆起那天的事,就会随时晕倒。
她不再去教室上课,而是一个人默默地走向墓地。她流连于各个墓园,与那些静默的灵魂做伴。“他们”不会嘲笑她,不会投来异样的眼光,“他们”让她放心。她去过六张犁公墓、陈济棠先生墓园、阳明山公墓,以及一些不知名的墓园。坟场是她的信仰,她又一次选择了与她前生今世有关的地方。她在墓园里阅读、看风景,享受着安静的自由。
三毛喜欢读书,逃课的无聊时光,都给了书。为了买书读,她将午饭的钱省下来,一本接一本地买。她逃学次数越来越多,从一两天慢慢变成连续失踪三四天。学校知道了这件事,将一封公函送到了陈嗣庆手上。
平常家庭的父母,若是听到子女逃学,怕是要打着孩子进学堂。三毛的父母,知道了这件事并没有责备她,而是开明地让她暂时休学。那时,人们都说三毛病了,她得了“自闭症”,但在三毛看来,是全世界病了,尤其是那些“半盲的瞎子”们。
她在文章里,将老师称作“半盲的瞎子”,她认为他们不是在传播知识,而是把孩子们当成傻瓜。是的,他们把三毛当成笨蛋,当成傻瓜,可三毛不是。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杀人犯,靠的不是一把刀,而是攻击性的语言、自私自利的态度,以及对弱者的耻笑……
三毛不是病了,而是逃避着“坏人”。为了保护自己,她给自己装上了一道又一道铜墙铁壁。她把自己关在屋里,锁上门,钉上窗户,只为不被“坏人”打扰。她在歌词《轨外》中写:
胆小的孩子怕老师
那么怕
怕成逃亡的小兵
锁进都是书的墙壁
一定不肯 不肯
拿绿色的制服
跟人比一比
哪家的孩子不上学
只有你自己
自己最了解
啊——
出轨的日子
没年没月没有儿童节
小小的双手
怎么用力
也解不开
是个坏孩子的死结
陈嗣庆偷偷带着三毛做了一次智力测试,得到的结果却只有六十多分。测试人员告诉陈嗣庆,这个分数相当于三岁小孩子的智力。任何父母都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三毛的父母也没有放弃她,而是对她更加慈爱,用一颗仁爱的心感化着她。即使如此,三毛依然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某个深夜,三毛用刀片划破了手腕,微笑着看血从胳膊里流出来。她要死了,就要获得自由了,她开心极了。那一大摊的血,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恐怖,反而觉得那是开出的新的生命之花。她想到自己去屠宰场看宰羊,她一点儿也不恐怖,反而看得津津有味,原来她在看一个生命重新绽放……想着想着,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只听到母亲大叫着她的名字。
三毛清醒过来,看到了挂满泪水的母亲,和一夜苍老的父亲。他们爱着她,每天为她祷告,用最大的能力给了三毛自由……三毛突然发现,原来世界上不全是坏人,还有爱她的父母。
经历了这场自杀,她逐渐明白自己对于父母的意义。她死不起,她死了,父母就完蛋了,她不能让爱她的人失望。靠着父母的爱,三毛决定不管多难都要坚强地活下去。
在这个世界上,能拯救一个人的,是爱。可更多的时候,人们给予弱者的往往是责备与怨气。殊不知,责备与抱怨会将一个人推向死亡。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雪崩时,每一片雪花都不承认是自己的责任。我们就这样,被残酷的世界伤着心,一点一点地失去面对的勇气……正因为了解外界的冷漠,所以我们更应该学会爱,多一点儿宽容与理解,说不定会拯救一个人。
我们不要因为曾被伤害,最终变成一个会伤害别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