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九歌

《九歌》是楚国祭祀神祇的乐歌。《九歌》前五篇为祭祀天神之歌，后四篇《湘君》《湘夫人》《河伯》《山鬼》为祭祀地祇之歌；《国殇》为祭祀楚国阵亡将士的哀歌，因对祭祀对象的敬重，与祭神相似；最后一篇《礼魂》为送魂曲，表明祭礼结束。“天神”“地祇”“人鬼”的体制安排，体现了《九歌》的完整性及系统性特点。

王逸认为《九歌》的创作时间是屈原被放逐江南时所作，当时屈原“怀忧若苦，愁思沸郁”，故通过制作祭神乐歌，以寄托自己的思想感情。但现代研究者多认为作于屈原被放逐之前，仅供祭祀之用。

东皇太一

《东皇太一》是祭祀最高天神的乐歌，因居《九歌》之首，被称为迎神曲。“太一”的说法颇有争议。或指形成天地万物的元气，或指老庄思想中所谓“道”的概念。

因东皇太一高踞众神之上，从篇中表述的祭祀形式看，主巫所饰东皇太一在受祭过程中略有动作而不歌唱，以示庄重、高贵。群巫则载歌载舞，通篇充满馨香祷祝之音，使人油然而生庄穆敬畏之情，以此表现对东皇太一的尊敬与祝颂。

吉日兮辰良[1]，穆将愉兮上皇[2]。抚长剑兮玉珥[3]，璆锵鸣兮琳琅[4]。

【注释】

[1]辰良：即“良辰”，美好的时光。

[2]穆：恭敬。上皇：指东皇太一。

[3]珥（ěr）：即剑珥，又称剑鼻。

[4]璆（qiú）：美玉。锵（qiānɡ）：金属发出的音响。琳琅：美玉名。

【译文】

吉祥的日子啊美好的时光，恭敬地取悦啊天上的帝王。手持长剑啊玉石为珥，身上玉佩啊锵锵相鸣。

瑶席兮玉瑱[1]，盍将把兮琼芳[2]。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3]。

【注释】

[1]瑶：美玉。席：呈献美玉的供案。玉瑱（zhèn）：玉器。瑱，通“镇”。

[2]盍（hé）：通“合”，会集。琼：本义美玉，引申为美好。

[3]椒浆：用椒泡制的酒浆。

【译文】

献祭供案上啊放着宝器，还放上成把啊芳香的植物。蕙草包着祭品啊下面铺着兰叶，桂椒泡制酒浆啊献给上神。

扬枹兮拊鼓[1]。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2]。

【注释】

[1]枹（fú）：击鼓槌。拊（fǔ）：轻轻敲打。

[2]竽（yú）瑟：古代乐器。浩倡：声势浩大。倡，一作“唱”。

【译文】

祭巫高举鼓槌啊轻敲鼓面。鼓节舒缓啊歌声安闲，竽瑟齐鸣啊声势浩大。

灵偃蹇兮姣服[1]，芳菲菲兮满堂。五音纷兮繁会[2]，君欣欣兮乐康[3]。

【注释】

[1]偃蹇（yǎnjiǎn）：形容巫师优美的舞姿。

[2]五音：宫、商、角、徵、羽合称五音。繁会：音调繁杂，交会在一起。

[3]君：指东皇太一。

【译文】

巫师翩翩起舞啊衣服华美，祭殿芳香馥郁啊让人心情愉快。乐声纷繁啊众音交会，天帝喜悦啊快乐无限。

云中君

“云中君”历来多认为是王逸《楚辞章句》题解所说的“云神丰隆也。一曰屏翳”。而姜亮夫在其《屈原赋校注》有云：“《云中》在《东君》之后，与东君配，亦如大司命配少司命，湘君配湘夫人，则云中君月神也。”认为其是月神，本篇取此说。

《云中君》按韵可分为两章，每章都采用主祭的巫与扮云中君的巫对唱的形式来颂扬月神。除了描述祭祀“云中君”的全过程之外，还从不同角度描述了月神的特征，表现出人对云中君的深切盼望和想念，以及对云、雨的渴望，和云中君对人们祭礼的报答。

浴兰汤兮沐芳[1]，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2]，烂昭昭兮未央[3]。

【注释】

[1]浴：沐浴身体。兰汤：煮兰为汤。沐：洗头发。芳：白芷。

[2]灵：即云中君，这里指扮月神的巫。连蜷（quán）：形容身姿健美的样子。

[3]昭昭：光明，明亮。未央：未尽。

【译文】

主祭者用芳香兰汤沐浴身体啊以白芷水洗发，穿上漂亮的彩衣啊芳香宜人靓丽如花。神灵附身啊巫师身姿美好而让人流连，天色微明啊夜犹未尽。

蹇将憺兮寿宫[1]，与日月兮齐光。龙驾兮虎服[2]，聊翱游兮周章。

【注释】

[1]蹇（jiǎn）：发语词。憺（dàn）：安家。寿宫：供神之宫。

[2]龙驾：用龙拉的车。虎服：驾着虎。服，车右边所驾之物。

【译文】

月神将要安家啊在那寿宫，那里灯火明亮啊如日月同辉。月神乘着龙车啊鞭策着虎，在空中来回飞翔啊周游盘桓。

灵皇皇兮既降[1]，猋远举兮云中[2]。览冀州兮有余[3]，横四海兮焉穷[4]。

【注释】

[1]灵：指云中君。皇皇：同“煌煌”，灿烂盛明的样子。

[2]猋（biāo）：快速前行。云中：云霄之中，高空，常指传说中的仙境。这里指云中君原来居住的地方。

[3]冀州：古九州之一。

[4]横：遍及。四海：指中国以外的地方。焉穷：哪有尽头。

【译文】

月神光辉璀璨啊已经降临，不久快速进入云霄啊远远高翔。俯瞰冀州啊还有其他所在，光芒照耀九州啊直到宇外八荒。

思夫君兮太息[1]，极劳心兮忡忡[2]。

【注释】

[1]夫（fú）：与“此”相对，即“彼”。君：指云中君。

[2]忡忡（chōnɡ）：忧虑不安的样子。

【译文】

月神啊！我这样想念你啊不由悠声长叹，日日忧心百转啊忧虑不安。

湘君

《湘君》描绘了身为湘水之神的湘君与湘夫人相约而不得相见的怨伤之情。全诗共分五章，依次叙述湘君对即将赴约的湘夫人的苦恋和约会前的精心准备，久候湘夫人不至而前去迎接，备尝艰辛却未能相遇，遍寻湘夫人不得又重返约会地点，最终相会成泡影后黯然离去等。情感变化曲折、缠绵悱恻。从《湘君》《湘夫人》两篇内容来看，他们之间的热烈思恋，既是人们对超自然力量的崇拜，又是人们对纯真爱情的憧憬和对幸福生活向往的意愿。

君不行兮夷犹[1]，蹇谁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2]，沛吾乘兮桂舟[3]。令沅湘兮无波[4]，使江水兮安流[5]！望夫君兮未来[6]，吹参差兮谁思[7]！

【注释】

[1]君：指湘夫人。夷犹：迟疑不决。

[2]要眇（miǎo）：美好的样子。

[3]沛：形容迅疾的样子。吾：指湘君自谓。

[4]沅湘：水名。

[5]江水：指长江。一说即指沅、湘之流水。

[6]夫（fú）君：犹彼君，这里指湘夫人。

[7]参差（cēncī）：洞箫的别名。

【译文】

你犹豫不决啊始终未赴约，到底为谁驻留在啊你居住的水洲？我已打扮妥当啊姿态美好，乘上轻快桂舟啊前来这里等候。我叫沅湘之水啊不要掀起波浪，让那水流啊能够缓缓而流。我望了又望啊还是不见你的倩影，只有吹起排箫啊谁能听懂我的哀伤？

驾飞龙兮北征[1]，邅吾道兮洞庭[2]。薜荔柏兮蕙绸[3]，荪桡兮兰旌[4]。望涔阳兮极浦[5]，横大江兮扬灵[6]。

【注释】

[1]飞龙：即上文之“桂舟”。

[2]邅（zhān）：转变。

[3]薜荔柏：用薜荔编织的帘子。

[4]荪桡（sūnráo）：缠绕以荪草的船桨。兰旌（jīnɡ）：以兰草为旌旗。

[5]涔（cén）阳：地名，即涔阳浦，在今湖南涔水北岸。极浦：遥远的水滨。

[6]扬灵：划船前进。

【译文】

驾着龙舟啊直奔北行，改变路线啊取道洞庭。薜荔为帘啊蕙草作帐，荪草绕桨啊兰草为旌。眺望涔阳啊在那遥远水滨，继续横渡大江啊划船前行。

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1]。横流涕兮潺湲[2]，隐思君兮陫侧[3]。桂櫂兮兰枻[4]，斫冰兮积雪[5]。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6]。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石濑兮浅浅[7]，飞龙兮翩翩。交不忠兮怨长，期不信兮告余以不闲。

【注释】

[1]女：侍女。婵媛（chányuán）：忧愁悲怨。

[2]潺湲（chányuán）：形容流淌的样子。这里是就流泪而言。

[3]陫（fěi）侧：即“悱恻”，悲痛的样子。

[4]桂櫂（zhào）：桂木做的船桨。櫂：同“棹”。兰枻（yì）：兰木做的船舷。

[5]斫（zhuó）：敲击。

[6]搴（qiān）：拔取，采取。木末：树梢。

[7]石濑（lài）：沙石间的浅水滩。浅浅（jiān）：水流湍急的样子。

【译文】

我乘船前进啊未能与你相遇，你身边的侍女啊也忧愁悲怨不禁为我长长叹息。眼泪滚滚而下啊犹如泉涌，痛苦地思念你啊心情多么忧伤。桂木为桨啊木兰为舷，劈波斩浪啊水花四溅。就像到水中啊采摘薜荔，爬到树梢啊采摘荷花。两人不情投意合啊媒人说合也徒劳，恩情不深啊就会轻易放弃。沙石间江水啊在快速流淌，我的龙船啊在水上飞快前行。两人交往不能真心相爱啊难免怨恨深长，约期相会不守信用啊却告诉我没有时间。

鼂骋骛兮江皋[1]，夕弭节兮北渚[2]。鸟次兮屋上[3]，水周兮堂下[4]。

【注释】

[1]鼂（zhāo）：通“朝”，早晨。骋骛（wù）：疾驰，奔腾。江皋：江岸，江边高地。

[2]北渚（zhǔ）：洞庭湖北岸的小洲。

[3]次：止宿。屋上：迎神用的屋子。

[4]堂：这里指祭坛。

【译文】

早晨乘船到江岸高地上啊找寻你，傍晚一无所获啊重回北岸。但见鸟儿栖息啊在屋顶之上，水流回旋啊在祭坛下边。

捐余玦兮江中[1]，遗余佩兮醴浦[2]。采芳洲兮杜若[3]，将以遗兮下女[4]。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5]。

【注释】

[1]捐：抛弃。玦（jué）：有缺口的玉器。

[2]醴（lǐ）浦：澧水之滨。醴，通“澧”，水名，是今湖南境内流入洞庭湖的大河。

[3]杜若：香草名，又名山姜，古人谓服之“令人不忘”。

[4]遗（wèi）：赠送。下女：指湘夫人的侍女。

[5]逍遥：徜徉，缓步行走的样子。容与：义与“逍遥”相似。

【译文】

我把玉玦啊投到江中，把玉佩啊丢在醴水之滨。我在芳草丛生的水洲啊采摘杜若，想把它送给啊她的侍女。时间流逝啊再不复返，暂且漫步啊排遣忧愁。

湘夫人

《湘夫人》同《湘君》一样，写湘夫人思念湘君而终不能如愿的惆怅与伤怀，哀感顽艳，情感动人。全诗共分四节，依次铺叙湘夫人因不得与湘君相见的忧愁，思念湘君又不敢吐露的矛盾，想象与湘君会面的美景，最终未能与湘君相见的无限惆怅等。《湘夫人》中的独特意象、清美的辞藻被后人无数次引用和发挥，如唐人李贺《帝子歌》曾一改悲情式的构思，使二湘故事焕发出喜乐的亮彩等，可见后世文人对此的喜爱程度。

帝子降兮北渚[1]，目眇眇兮愁予[2]。嫋嫋兮秋风[3]，洞庭波兮木叶下。

【注释】

[1]帝子：湘夫人。子，既可指儿子，又可指女儿。

[2]眇眇（miǎo）：瞻望弗及，望眼欲穿之貌。愁予：惆怅。

[3]嫋嫋（niǎo）：又作“袅袅”，本义柔弱曼长貌，这里指随风摆动的样子。

【译文】

湘夫人啊降落在洞庭湖北岸的小洲，遥望湘君身影啊望眼欲穿无比惆怅。萧瑟的秋风啊徐徐吹拂，洞庭湖波涛涌起啊，树叶纷纷降落。

白薠兮骋望[1]，与佳期兮夕张[2]。鸟萃兮蘋中[3]，罾何为兮木上[4]。

【注释】

[1]白薠（fán）：水草名。骋望：纵目四望。

[2]与（yù）：古多训“为”。佳：美好。张：陈设，布置。

[3]萃（cuì）：聚集，汇集。蘋（pín）：植物名，多年生草本，生浅水中。

[4]罾（zēnɡ）：渔网。

【译文】

在白薠丛中啊纵目四望，为约会的美好时刻啊早已准备妥当。但鸟儿怎会汇集在啊水草中，渔网怎会挂在啊树梢之上？

沅有茝兮醴有兰[1]，思公子兮未敢言[2]。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3]。

【注释】

[1]茝（zhǐ）：香草名，即白芷。

[2]公子：指湘君。

[3]潺湲（chányuán）：水缓缓流淌的样子。

【译文】

沅水生有白芷啊澧水长着兰草，我思念您啊却不敢明讲。我神思恍惚啊向远处遥望，却只见那流水啊缓缓流淌。

麋何食兮庭中[1]？蛟何为兮水裔[2]？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澨[3]。闻佳人兮召予[4]，将腾驾兮偕逝[5]。

【注释】

[1]麋（mí）：俗称“四不像”。是一种角像鹿，尾像驴，蹄像牛，颈像骆驼的动物。

[2]水裔（yì）：水边。

[3]澨（shì）：水滨。

[4]佳人：此处指湘君。

[5]腾驾：驾着马车急驰飞奔。偕（xié）逝：同往。

【译文】

麋鹿为什么啊在庭堂上吃草，蛟龙为什么啊被困在水边？早晨我纵马啊驰骋在江岸，傍晚我渡过啊西边水滨。一旦听到爱人啊呼唤我的声音，我就急驰飞奔啊和他一同高飞远去。

筑室兮水中[1]，葺之兮荷盖[2]。荪壁兮紫坛[3]，□芳椒兮成堂[4]。桂栋兮兰橑[5]，辛夷楣兮药房[6]。罔薜荔兮为帷[7]，擗蕙櫋兮既张[8]。白玉兮为镇[9]，疏石兰兮为芳[10]。芷葺兮荷屋[11]，缭之兮杜衡[12]。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13]。九嶷缤兮并迎[14]，灵之来兮如云[15]。

【注释】

[1]室：古代称堂后为室。

[2]葺（qì）：用茅草覆盖房屋，亦泛指覆盖。

[3]荪（sūn）壁：以荪草装饰墙壁。

[4]□芳椒兮成堂：谓两手掬椒泥以涂堂室。

[5]桂栋：桂木作的梁栋。兰橑（lǎo）：用木兰做的椽子，亦作为椽子的美称。橑，屋椽。

[6]辛夷楣（méi）：用辛夷做的房屋的次梁。辛夷，植物名，此指辛夷树或其花。今多以“辛夷”为木兰的别称。楣，房屋的次梁。药房：以白芷饰房。药，即白芷。房，古人称堂后曰室，室之两旁曰房。

[7]罔：同“网”，这里释为“编结”。薜（bì）荔：植物名，又称木莲。帷：以丝帛制作的环绕四周的遮蔽物。泛指起间隔、遮蔽作用的悬垂的丝帛制品。

[8]擗（pǐ）：掰开。蕙：蕙草做的隔扇。櫋（mián）：隔扇。

[9]镇：用重物压在上面，向下加重量。亦指压东西的用具。

[10]疏：放置。石兰：香草名。芳：闻一多《楚辞校补》疑为“防”之误。《本草》：“防风，一曰屏风。”“防”与“屏”音近。上句言“白玉”压席，此句言以石兰为床头的屏风。

[11]芷葺（qì）：以白芷覆盖的屋顶。芷，香草名，即白芷。葺，指加盖。

[12]杜衡：香草名，即杜若，叶似葵，形似马蹄，俗名“马蹄香”。

[13]芳馨（xīn）：犹芳香，也借指香草。庑（wǔ）：走廊、廊屋。

[14]九嶷（yí）：山名，在湖南宁远南。此借指九嶷山诸神。并：共同，一起。

[15]灵：指扮神的女巫。如云：形容众多。

【译文】

我们将在水中啊筑起房屋，用荷叶啊覆盖房顶。以荪草装饰墙壁啊用紫贝来铺地面，用芳椒和泥啊涂抺祭坛。以桂木为梁啊用兰木做椽，用玉兰为次梁啊用白芷装饰侧房。编结薜荔啊做成帷帐，蕙草成隔扇啊放置停当。使用白玉啊压住睡席，放下石兰啊为床前屏风。白芷加盖啊荷叶为屋，周围环绕啊还有杜衡。汇集香草啊装满庭院，门旁廊下啊充满芳香。九嶷山神啊纷纷前来恭贺新宅，众神降临啊簇拥如云。

捐余袂兮江中[1]，遗余褋兮醴浦[2]。搴汀洲兮杜若[3]，将以遗兮远者[4]。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注释】

[1]袂（mèi）：衣袖。

[2]褋（dié）：衣，即无里之衣，指贴身穿的汗衫之类。醴（lǐ）浦：澧水之滨。此处与《湘君》“捐玦”“遗佩”之意同。

[3]搴（qiān）：采摘。汀（tīnɡ）：引申为水边平地。杜若：香草名。

[4]遗（wèi）：赠予。远者：指湘君。

【译文】

我把衣袖啊抛在江水之中，将衣啊扔向澧水之滨。我在水边小洲上啊采摘杜若，准备再见时赠予啊远方爱人。美好时光啊不可多得，只有暂且漫步啊独自排遣忧伤！

大司命

司命是掌握人的寿运之星官，《大司命》是一首迎送大司命的乐歌。据王夫之《楚辞通释》，大司命统司人之生死，而少司命则统司人子嗣之有无。也就是说，大司命掌管人的寿命，而少司命则掌管世人有无子嗣。因二司命职责不同而得到楚人的分别祭祀，故并不如“二湘”一样同尊共祀；两篇中的互指称谓均限于主巫与二司命之间，因而未见二司命间有相互的交流。今人汤炳正《楚辞今注》认为“大司命”为男性神，“少司命”为女性神，《大司命》为女巫迎祭男神之辞，《小司命》乃男巫迎祭女神之辞，有表现男女相慕之意，此说可参。

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1]。令飘风兮先驱，涷使雨兮洒尘[2]。

【注释】

[1]吾：我，大司命自称，其应出于扮演大司命的主巫之口。玄云：黑云，浓云。

[2]涷（dōng）雨：暴雨。

【译文】

完全敞开啊天宫大门，我从天门出发啊脚踏青云。我让旋风啊在前开路，又令暴雨啊清洗道路灰尘。

君迴翔兮以下[1]，逾空桑兮从女[2]。

【注释】

[1]君：指大司命。迴翔：盘旋飞翔。

[2]空桑：传说中的山名，产琴瑟之材。女（rǔ）：通“汝”，你，此处指众巫。

【译文】

您在天上盘旋飞翔啊降临下界，越过空桑山啊来到众巫中间。

纷总总兮九州[1]，何寿夭兮在予！

【注释】

[1]九州：古代分中国为九州，此泛指天下，全中国。

【译文】

人数众多啊九州的黎民，为什么生老病死啊全由我决定！

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1]。吾与君兮斋速[2]，导帝之兮九坑[3]。

【注释】

[1]阴阳：阴、阳是我国古代哲学思想中两个相对的基本概念，用它们可以表示一切对立的事物。“御阴阳”和“寿夭在予”为同义语，都是控制人类生死之意。

[2]吾：主祭者自称。君：指大司命。斋：此处形容恭敬之貌。

[3]帝：天帝。九坑：九州之山。坑，山脊。

【译文】

大司命高高飞起啊从容翱翔，驾乘清明之气啊驾御阴阳。我主巫恭敬虔诚啊为您大司命作向导，迎接您来到啊这天帝创造的九州之地。

灵衣兮被被[1]，玉佩兮陆离。壹阴兮壹阳[2]，众莫知兮余所为[3]。

【注释】

[1]被被（pī）：长大的样子。

[2]壹阴兮壹阳：阴代表死亡，阳代表生存。意谓大司命能执掌生死。

[3]众：指一般世俗的人。余：我，大司命自称。

【译文】

云霞之衣啊长长飘动，佩带的玉饰啊绚烂交错。生存啊与死亡，世俗之人哪知道啊都由我掌握。

折疏麻兮瑶华[1]，将以遗兮离居[2]。老冉冉兮既极，不寖近兮愈疏[3]。

【注释】

[1]疏麻：传说中的神麻，常折以赠别。瑶华：神麻的花朵。

[2]离居：巫称即将离去的大司命。

[3]寖（jìn）：逐渐。

【译文】

我折取神麻啊那白玉般的花朵，将它送给啊那即将离去的神灵。我已渐渐啊步入暮年，如果再不亲近神灵啊就会日益疏远。

龙兮辚辚[1]，高驼兮冲天[2]。结桂枝兮延伫[3]，羌愈思兮愁人[4]。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可为[5]？

【注释】

[1]辚辚（lín）：车行声。

[2]驼：同“驰”，飞驰。

[3]延伫（zhù）：长久站立。

[4]羌：句首发语词。

[5]“固人命”以下二句：指人的生命和悲欢离合都由神操纵，只有安于现状，以求神的眷顾。这是神巫祭祀大司命后的感叹之词。固，乃。人命，人的生命、命运。有当，有定数。为，做。

【译文】

大司命驾乘龙车啊车声辚辚，它飞腾而起啊直入云霄。我手执编织好的桂枝啊在原地伫立，越来越思念他啊愁心百结。愁心百结啊又能怎样？宁可保持现状啊没有缺损。人的生死啊本来就有定数，面对人神的离合啊谁又能做什么？

少司命

少司命是一位温柔多情、令凡人倾慕追思的女神，为凡间送子并保佑其平安，深得下界爱戴。本篇为少司命的祭歌。《少司命》遵循对唱形式，内容包含：女巫登场告慰少司命接受歆飨，少司命离去时群巫合唱追念，祭终祈愿和述说对少司命的爱戴。从篇章安排上明显可见降神、娱神、颂神、送神的祭祀全过程，其中女巫与少司命浓厚缱绻的情谊贯穿始终，给人淡淡的忧思而不失庄重肃穆。

秋兰兮麋芜[1]，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枝[2]，芳菲菲兮袭予[3]。夫人自有兮美子[4]，荪何以兮愁苦[5]！

【注释】

[1]麋（mí）芜：香草名。麋，通“蘼”，芎□（xiōnɡqiónɡ）幼苗的别称。

[2]素枝：“枝”应作“华”。素华，白色的花。

[3]予：我，为群巫自称。

[4]夫（fú）：那。美子：对他人子女的美称。子，子女。

[5]荪：香草名，这里是对少司命的美称。

【译文】

秋兰啊蘼芜，遍布在啊厅堂台阶下。嫩绿的叶子啊洁白的花朵，浓郁的芳香啊沁染着我。世间人都会有啊美好的子女，您又为什么啊忧心忡忡！

秋兰兮青青[1]，绿叶兮紫茎。满堂兮美人[2]，忽独与余兮目成[3]。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注释】

[1]青青：通“菁菁（jīnɡ）”，草木茂盛的样子。

[2]美人：与“美子”相应，指出众美好的人。

[3]余：我，即少司命。

【译文】

秋兰啊如此茂盛，它有绿叶啊和紫色花茎。厅堂之中啊有太多美好之人，但她们突然看到我啊就致意传情。悄悄降临啊她又总是不辞而行，凭依疾风啊张扬云旗。世上最悲伤之事啊莫过于活生生的分离，最高兴之事啊莫过于结交新的知己。

荷衣兮蕙带，倏而来兮忽而逝[1]。夕宿兮帝郊，君谁须兮云之际[2]？

【注释】

[1]倏：迅疾。

[2]君：少司命。

【译文】

以荷为衣啊腰系蕙带，来去迅速啊转瞬即逝。傍晚在天国郊野啊住宿，您在等待谁啊在那遥远天际？

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至兮水扬波[1]。与女沐兮咸池[2]，晞女发兮阳之阿[3]。望美人兮未来[4]，临风怳兮浩歌[5]。

【注释】

[1]“与女游”以下二句：疑是《河伯》中语，应删去。

[2]女（rǔ）：通“汝”，你。沐：洗头发。

[3]晞（xī）：晒干。阳之阿（ē）：阳谷，乃日出之处。阿，曲隅，指屈曲偏僻之处。

[4]美人：指少司命。

[5]怳（huǎnɡ）：心神不定的样子。浩歌：大声歌唱。

【译文】

我多想与您啊在天河中畅游，但暴风来临啊水中掀起巨浪。多想陪您啊在天池中清洗秀发，到那日出的地方啊将它晒干。不停张望啊您始终未回，失意的我伫立风中啊忍不住以歌解忧。

孔盖兮翠旍[1]，登九天兮抚彗星[2]。竦长剑兮拥幼艾[3]，荪独宜兮为民正[4]。

【注释】

[1]翠旍（jīnɡ）：亦作“翠旌”，用翡翠鸟羽毛制成的旌旗。

[2]彗星：绕太阳运行的一种星体，俗称“扫帚星”。

[3]竦（sǒnɡ）：执，持。幼艾：泛指少年男女。

[4]荪（sūn）独宜：即“独荪宜”，只有您才适合。荪，对神的敬称。民正：人民的命运主宰。

【译文】

您以孔雀羽为车盖啊以翡翠羽为旌旗，登上高空啊安抚彗星。您手持长剑啊保护幼童，只有您才有资格啊主宰我们命运。

东君

《东君》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支太阳礼赞曲，据姜亮夫先生《楚辞通故》记载，“东君”是古代神话传说中的日神。

《东君》赞颂了太阳神普照万物、惩奸除恶、保佑众生的美好品质，体现了人们对太阳神的无限感激和赞颂之情。作为祭祀太阳神的乐歌，《东君》通篇以祭者和神灵两种口吻交替歌唱，既表现了日神战胜邪恶、为民除害的英雄气概和留恋故居的温柔情怀，又描绘了初民对太阳神的敬爱和对光明的无限渴望。

暾将出兮东方[1]，照吾槛兮扶桑[2]。抚余马兮安驱[3]，夜晈晈兮既明[4]。

【注释】

[1]暾（tūn）：形容旭日初升的样子，又可指代太阳。

[2]吾：主祭者自称。槛（jiàn）：栏杆。

[3]余：主祭者自称，这里是其代神立言。

[4]晈晈（jiǎo）：同“皎皎”，形容明亮的样子。

【译文】

太阳啊即将从东方升起，照耀着我门前的栏杆啊光辉来自扶桑。轻拍胯下的马儿啊缓步前行，夜色渐渐散去啊即将天明。

驾龙辀兮乘雷[1]，载云旗兮委蛇[2]。长太息兮将上[3]，心低佪兮顾怀。

【注释】

[1]龙辀（zhōu）：即龙驾的车。辀，车辕，这里代指车。乘雷：指车声隆隆似雷。

[2]委蛇（yí）：指周围用作旗子的云彩飘动舒卷的样子。

[3]太息：长声叹息。

【译文】

驾着我的龙车啊车声隆隆如雷，云彩为旗高高举起啊飘动舒卷。我长长地叹息啊即将升起，却又犹豫啊心中眷念故居。

羌声色兮娱人[1]，观者憺兮忘归[2]。

【注释】

[1]羌：楚国方言，发语词。

[2]憺（dàn）：安乐。

【译文】

日出景象光辉灿烂啊令人欣喜，观看的人群怡然自得啊恋恋不舍。

□瑟兮交鼓[1]，箫钟兮瑶簴[2]。鸣□兮吹竽[3]，思灵保兮贤姱[4]。翾飞兮翠曾[5]，展诗兮会舞[6]。应律兮合节，灵之来兮蔽日[7]。

【注释】

[1]縆（gēnɡ）瑟：张紧瑟上的弦。

[2]箫：本指一种竹制管乐器，此处意为敲击。瑶：应为“摇”，使动摇。簴（jù）：通“虡”，悬挂钟磬的木架两侧的立柱。

[3]□：通“篪（chí）”，古代管乐器的一种。竽：古代竹制簧管乐器，与笙相似而略大。

[4]灵保：神巫。贤姱（kuā）：既贤且美。

[5]翾（xuān）飞：飞翔。翠：鸟名。曾（zēng）：通“□”，举起翅膀，飞举。

[6]展诗：赋呈或吟唱诗歌。会舞：指合舞，群舞。

[7]蔽日：遮蔽日光，形容侍从众多。

【译文】

绷紧瑟弦啊对敲乐鼓，敲击铜钟啊震动钟架。吹响横篪啊奏响竽笙，想念神灵啊他既贤又美。飞翔而下啊如翠鸟展翅高飞，神人同唱歌诗啊一齐跳舞。随着音乐旋律啊和着节拍，神灵纷纷前来啊遮天蔽日。

青云衣兮白霓裳[1]，举长矢兮射天狼[2]。操余弧兮反沦降[3]，援北斗兮酌桂浆[4]。撰余辔兮高驼翔[5]，杳冥冥兮以东行[6]。

【注释】

[1]白霓（ní）裳：以白霓为裳。

[2]天狼：星名。一说以天狼比喻秦国。

[3]余：东君自谓。弧（hú）：木弓。沦降：此指日渐西下。

[4]酌（zhuó）：斟酒。桂浆：以桂制成的酒浆，意即美酒。

[5]撰（zhuàn）：持，握。辔（pèi）：缰绳。高驼翔：高驰飞翔。驼，同“驰”。

[6]杳（yǎo）：幽深。冥冥（mínɡ）：昏暗。

【译文】

我以青云作衣啊以白虹为下裳，高举手中长箭啊射杀天狼。手持木弓啊准备返回西方，端起北斗七星啊让它斟满醇香酒浆。握紧手中马缰啊向高飞翔，穿越幽黑长夜啊我将再次奔向东方。

河伯

河伯即指黄河之神。关于河伯神话的流传非常多，最为典型的是“以女童祭河伯”的“河伯娶妇”故事。据此，有人认为《河伯》是屈原咏河伯娶妻之辞。《河伯》主要描述祭巫在想象中与河神在九河遨游，继而登昆仑，望极浦，入龙宫，游河渚，最后依依惜别的情景。篇中部分描写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某些古代遗俗，如篇末“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朱熹《楚辞集注》云：“交手者，古人将别，则相执手，以见不忍相远之意。晋、宋间犹如此也。”可知“南浦”已成为后代送别怀人的惯用之典。《河伯》扑朔迷离的意境给后人许多启发，是江淹《恨赋》《别赋》等“感别赋”的先声。

与女游兮九河[1]，冲风起兮横波。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2]。

【注释】

[1]女（rǔ）：通“汝”，你。九河：黄河下游河道的总名。传说禹治河，至兖州，为防止河水流溢，把它分成“徒骇”“太史”“马颊”“覆釜”“胡苏”“简”“洁”“钩磐”“鬲津”九道。徒骇在北，为主河道，其余都在东南，成为并行东注的八条支流，相距各大约二百里。

[2]骖（cān）：驾驭，乘。螭（chī）：古代传说中无角的龙。

【译文】

和你一起游览啊九河，暴风搅动水流啊生成巨波。我们以水为车啊荷叶为车盖，两条神龙驾车啊螭龙在旁。

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1]。日将暮兮怅忘归[2]，惟极浦兮寤怀[3]。

【注释】

[1]飞扬：心情舒畅。浩荡：这里形容意绪放达，无拘无束。

[2]怅：此处形容安乐。

[3]惟：思念。极浦：遥远的水滨。寤（wù）怀：睡不着而怀念。

【译文】

登上昆仑神山啊纵目四望，我心被这浩瀚的水势啊深深激荡。太阳即将落山啊乐不知返，我还思念那遥远水滨啊难以入睡。

鱼鳞屋兮龙堂[1]，紫贝阙兮朱宫[2]，灵何为兮水中[3]？

【注释】

[1]鱼鳞屋：以鱼鳞造屋，取其光彩闪耀。龙堂：以龙鳞装饰厅堂。

[2]紫贝阙（què）：以紫贝做宫门。阙，宫门。朱宫：亦作“珠宫”，意即以珍珠为宫殿，与“贝阙”对应。

[3]灵：神灵，指河伯。

【译文】

以鱼鳞造房啊龙鳞装饰厅堂，紫贝修饰宫门啊珍珠做成宫殿，神灵您为什么啊停留在水中？

乘白鼋兮逐文鱼[1]。与女游兮河之渚[2]，流澌纷兮将来下[3]。

【注释】

[1]鼋（yuán）：大鳖。文鱼：即鲤鱼。

[2]渚（zhǔ）：小洲。

[3]澌（sī）：解冻时流动的冰。纷：这里形容河水解冻时水势盛大。

【译文】

乘白色大鼋啊跟随五彩鲤鱼。我和你游行啊在那河中小洲，冰块纷纷解冻啊顺势奔流向前。

子交手兮东行[1]，送美人兮南浦[2]。波滔滔兮来迎，鱼隣隣兮媵予[3]。

【注释】

[1]子：指河伯。交手：即告别之意。

[2]美人：指河伯。浦：河岸。

[3]隣隣（lín）：通“粼粼”，形容众多。媵（yìnɡ）：送别。予：我，指祭祀河伯的巫者。

【译文】

您拱手告别啊向东而行，我特意送您啊到南河岸。滔滔波浪啊奔涌来迎，鱼儿众多啊向我道别。

山鬼

山鬼的形象历来有众多说法，本书采用明人汪瑗“山鬼即山神”说。《山鬼》祭祀的是位温柔多情而又遗恨绵绵的山中女性精灵，全篇叙述了山鬼与思慕的人相约却未见的哀怨之情。

《山鬼》共分三部分，依次叙述她满怀柔情盛装赴约，等待恋人却终不得见的欢喜和忧虑，预知约会成空时难以割舍的怨恨等。整篇始终以山鬼约会过程中的心理为主线来刻画“痴情自古空遗恨”的女子形象，微妙细腻、温柔感人，与恋爱中少女的心理特点甚为相似。其中景物描写与人物心理的刻画可谓相得益彰。

若有人兮山之阿[1]，被薜荔兮带女罗[2]。既含睇兮又宜笑[3]，子慕予兮善窈窕[4]。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注释】

[1]阿（ē）：山的弯曲处。

[2]被：同“披”。带：用以约束衣服的狭长或扁平形状的物品，古代多用皮革、金玉、犀角或丝织物制成。此处用作动词。女罗：植物名，即松萝，或说菟丝。

[3]含睇（dì）：含情而视。

[4]子：山鬼对所思之人的称呼。予：我，山鬼自称。窈窕（yǎotiǎo）：娴静、美好的样子。

【译文】

隐约有人啊在那山的拐弯处，身披薜荔啊腰系松萝。我眉目含情啊微笑美好，您爱慕我的姿态啊柔美文静。我驾赤豹出行啊后有花狸跟随，车是辛夷所制啊捆结桂枝为旗。身披石兰为衣啊又佩带杜若，折取那芳香花草啊送我思念的人。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1]，路险难兮独后来。表独立兮山之上[2]，云容容兮而在下[3]。杳冥冥兮羌昼晦[4]，东风飘兮神灵雨。留灵修兮憺忘归[5]，岁既晏兮孰华予[6]。

【注释】

[1]幽篁（huánɡ）：幽深的竹林。

[2]表：迥异于众。

[3]容容：云气浮动的样子。

[4]杳（yǎo）冥冥：阴暗。羌：发语词。

[5]灵修：对爱人的尊称。

[6]晏（yàn）：晚，迟。华予：使我如花开般美丽。

【译文】

我住在幽深竹林中啊终日见不到天，道路险阻啊使我姗姗来迟。不见朝思暮想的人啊我独立在那山巅，云雾舒卷自如啊在脚下飘荡。天色阴暗啊白日如同黑夜，东风迅疾吹过啊雨神为我落雨。想挽留思慕的人啊使他乐而忘返，年华渐渐老去啊谁来使我重现花容。

采三秀兮于山间[1]，石磊磊兮葛蔓蔓[2]。怨公子兮怅忘归[3]，君思我兮不得闲。山中人兮芳杜若[4]，饮石泉兮荫松柏[5]。君思我兮然疑作[6]，雷填填兮雨冥冥[7]，猨啾啾兮又夜鸣[8]。风飒飒兮木萧萧[9]，思公子兮徒离忧。

【注释】

[1]三秀：灵芝草的别名。

[2]磊磊（lěi）：形容石头众多堆积的样子。蔓蔓：形容葛草蔓延的样子。

[3]公子：山鬼称所思之人。怅：怨望。

[4]山中人：山鬼自称。

[5]荫松柏：以青松翠柏荫蔽，言居处的清幽。

[6]君：山鬼称爱人。然疑：半信半疑。作：兴起，发生。

[7]冥冥：阴雨的样子。

[8]猨（yuán）：同“猿”，似猕猴。啾啾（jiū）：鸟兽虫的鸣叫声。又：当作“狖（yòu）”，长尾猿。

[9]飒飒（sà）：风声。萧萧：草木摇落声。

【译文】

我在山间啊找寻灵芝，山石到处堆积啊葛草蔓延。怨恨追慕的人啊失意忘返，或许你也想我啊只是没有时间。我这山中之人啊如杜若般芬芳，渴饮石间清泉啊居于松柏山林。或许你想念我啊却又半信半疑，雷声隆隆大作啊伴着绵绵阴雨，猿声啾啾而响啊长夜呼唤不停。风声飒飒地吹啊树叶纷纷飘落，思念公子啊徒然叫人忧伤。

国殇

“国殇”，汪瑗《楚辞集解》对此加以申述：“此曰国殇者，谓死于国事者，固人君之所当祭者也。此篇极叙其忠勇节义之志，读之令人足以壮浩然之气，而坚确然之守也。”由此可知，本篇是楚人对为国牺牲战士的祭歌。

《国殇》从楚国与秦国两军激战的惨烈场面开始描绘，依次刻画了楚国战士的英勇顽强，同时也以敬畏之情对壮烈牺牲将士的不屈不挠之战斗精神和战死于沙场的英雄灵魂给予礼赞，以此激励民众，实现保家卫国的愿望。

操吴戈兮被犀甲[1]，车错毂兮短兵接[2]。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3]，左骖殪兮右刃伤[4]。霾两轮兮絷四马[5]，援玉枹兮击鸣鼓[6]。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7]。

【注释】

[1]吴戈：兵器名。被：同“披”，披挂，佩带。犀（xī）甲：犀牛皮制的铠甲。

[2]错毂（gǔ）：轮毂交错。

[3]躐（liè）：践踏，踩。行（hánɡ）：军队的行列。

[4]左骖（cān）：古时用四匹战马牵一辆战车，左右两旁的马叫骖，中间两匹叫服。殪（yì）：死亡。刃伤：为刃所伤。一说伤者是车右之辕马。“刃”当为“服”。

[5]霾（mái）：掩埋。絷（zhí）：拴住马足。

[6]枹（fú）：一作“桴”，鼓槌。

[7]严杀：残酷杀戮。

【译文】

手持吴戈啊身披犀皮铠甲，战车轮毂交错啊刀光剑影相接。敌军旌旗遮天啊敌人众多如云，流矢坠落如雨啊战士英勇向前。敌军侵犯我军阵地啊冲乱我军行列，左侧骖马已死啊右服也遭重击。深埋车轮啊拴紧马腿，手拿鼓槌啊敲起震天战鼓。天道沦丧啊神灵发怒，壮士惨遭杀害啊抛尸疆场。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1]，首身离兮心不惩[2]。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3]，子魂魄兮为鬼雄[4]。

【注释】

[1]挟（xié）：夹持。

[2]不惩（chénɡ）：不害怕。

[3]神以灵：指精神不死而永生。

[4]子：对战士亡灵的尊称。鬼雄：此处指为国捐躯者。

【译文】

当初出征报国啊就没打算活着归来，平野辽阔苍茫啊路途遥远漫长。身佩长剑啊我臂下夹持着秦弓，即使身首异处啊也将无所畏惧。你们实在勇敢啊并且武艺超群，始终刚强不屈啊敌人不可侵凌。如今为国捐躯啊精神不死永生，你们的魂魄啊也是鬼中英雄。

礼魂

姜亮夫《楚辞通故》释“礼魂”称：“盖魂者气之神也，即神灵之本名，故以之概九神也。据此，《九歌》是最后之大合乐，盖总概《东君》《云中君》《湘君》《湘夫人》《大司命》《少司命》《河伯》《山鬼》《国殇》。九祀作最后之总结，篇首《东皇太一》为迎神曲，与此相合，有叙有结，蔚成套数，故曰《九歌》也。”据此可知，这是一首送神曲，是宗教祭典结束时表示欢庆的特定仪式。

歌中描写的场面非常隆重热闹，有密集交汇的鼓声，声势浩大的人群，种类繁多的香花，欢呼跃动的舞姿，以及浩荡庄重的合唱队伍，组成了一次热烈隆重的送神场面结束仪式。其中有许多地方与《九歌》首篇《东皇太一》遥相呼应，如前者“会鼓”与后者“扬兮拊鼓”，前者“传芭”与后者“灵偃骞兮姣服”，前者“姱女倡兮容与”与后者“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五音纷兮繁会”，等等，都可以看出彼此遥相呼应的关系。

成礼兮会鼓[1]，传芭兮代舞[2]，姱女倡兮容与[3]。春兰兮秋菊[4]，长无绝兮终古。

【注释】

[1]成礼：有三解：一说使礼完备；二说祭祀礼仪结束；三说“成”作“盛”，“成礼”意为盛大的仪式。此指祭祀礼仪结束。会鼓：众鼓齐鸣。如《东君》之“交鼓”。会，会合，聚集。这里指鼓点密集，节奏急疾明快。

[2]传芭：这里指舞者手执香草，相互传递。芭，指香草。一说“芭”同“葩”，即花。代舞：更迭起舞。

[3]姱（kuā）女：美丽的女子。倡：发声先唱，领唱。

[4]春兰兮秋菊：春秋二季祭祀用的香花。

【译文】

祭礼全部完成啊鼓乐合奏共鸣，芳香花草相互传递啊众人依次起舞，美女领唱乐歌啊仪态闲舒从容。春祀奉献兰草啊秋祀祭以晚菊，永远无终无止啊千秋万代相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