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东方讲史之续·细说隋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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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古今独步的唐太宗

中国五千年的历史,造就了一大串的君主。在这一大串的君主中,人们耳熟能详的不多,其中雄才大略的更不多。在雄才大略的君主中,被毛泽东看得上的,只有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宋太祖、成吉思汗五位,他在那阕脍炙人口的《沁园春·雪》中说:“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在这五位君主中,最被人们称道的,当是唐太宗。唐太宗之所以能博得历史盛誉,在于他一生完成了一个君主极难完成的两件大事:打天下与治天下,从而成为独步古今的君主。

关于唐太宗姓名的来历,相传有这样一个故事:他四岁那年,随父亲李渊到岐州(今陕西凤翔南),有一书生自称善于看相,对李渊说:“公是贵人,且有贵子。”在见到李世民后,脱口言道:“龙凤之姿,天日之表,二十岁时,必能济世安民!”李渊遂采其意作了儿子之名。

李世民是将门之子,自小生长于军营,耳濡目染,加上性格勇略果断,到了十多岁,便能领兵打仗。在隋炀帝遭到突厥雁门(今山西代县)之围时,他奉命增援,有过出色的表现。十八岁时助李渊守太原,重创高阳草寇魏刀儿。

隋末将乱,李世民是太原军事集团中积极主张乘势而起者之一,为准备逐鹿天下,他折节下士,出财养客,联络江湖好汉,蓄养了大批能为他效死的文武之才。

唐太宗赐绸尉迟恭 唐太宗和吏部尚书唐俭下围棋,唐俭抢先占了有利的位置,太宗大怒之下便把唐俭贬为潭州刺史。太宗对尉迟恭说:“唐俭对我不尊重,我要杀掉他。你前去探视一下,看他被贬官后有没有怨言。”次日,太宗又再三询问尉迟恭,尉迟恭顿首说:“臣实在没有听到唐俭有什么怨言。”太宗很恼火,把玉版都掷碎在地上。过了一会儿,太宗命三品以上大臣入宴,并对大臣说:“敬德(即尉迟恭的字)今天做了好事:第一,唐俭得免于枉死,有再生之幸;第二,朕得免于枉杀,有改过之德;第三,敬德免说假话,有忠直之誉。这对三人都有利。”于是,唐太宗就下令赏赐尉迟恭绸缎千匹。

晋阳县令刘文静高度评价李世民说:“此是非常人。大度类于汉高祖,神武同于魏武帝,年虽少,却是天纵!”

李渊举起义旗,李世民领兵成功地拿下了西河地区。旋即拜右领大都督,统领右三军;李建成拜左领大都督,统领左三军。此时,他们兄弟俩的关系是和睦的,同心协力地为李家事业在奋战。

李渊挥军西上,与阻击的隋将宋老生之军遭遇。时久雨不停,粮食告罄,李渊欲引兵回太原。李世民以兵退则散的理由予以反对,反对无效,他在帐外进行哭谏,从而打动李渊收回了成命。结果,他所率的城南之部歼灭了敌主力,阵斩宋老生,攻克霍邑。

在李氏父子进入长安,宣布建立唐朝后,屡建功勋的李世民被拜为尚书令、右武侯大将军,晋封秦王。

唐朝建立后,进入统一天下的阶段。在这个阶段中,李世民更是焕发出杰出的战略智慧,施展出无与伦比的战术才干。当然,他也败过,且大败过,然他有极强的心理素质,不怕败,不忌讳败,从败中汲取教训,从败中积累经验,在败中走出胜利之路。

他向新王朝献的第一份厚礼,是将薛仁杲的二十万众歼于一役;他打得最艰苦的一战,是平定刘武周、宋金刚势力;他打得最精彩的一仗,是围点打援,生擒窦建德,迫降王世充。

这是大战,此外,他还打过无数的小仗,无论是野战、夜战、阵地战、攻坚战、防守战、运动战,还是水战、平原战、山地战,他都打得有声有色,打出了水平,打出了威名。

对李世民打天下的战功,或许史家的记录有涂脂抹粉之处,然基本的事实则是确凿的。没有出生入死的军事经历,他不可能营造以他为首的势力集团,也不可能在以后的宫廷纷争中占据主动地位。

武德九年(公元626年),李世民通过玄武门之变,杀死了他最大的政敌——李建成、李元吉,迫使唐高祖退为太上皇,从而黄袍加身,成为唐朝第二代君主(庙号太宗)。

唐太宗的年号是贞观,他在君临天下的二十三年中,励精图治,开创了自汉代以后从未出现过的天下大治的局面,史称“贞观之治”(参见《贞观之治》)。

唐太宗为何能取得大治的局面,这在于他及时抓住了历史赋予他的机遇:从国家形势而言,随着平定各路诸侯战争的结束,天下重归一统,中央政府名副其实地控制了全国,治理的方略得以贯彻执行;从社会状况而言,人心久乱思治,百姓嗷嗷待哺,从上至下欢迎治理的政策。

其实,这种机遇在每个大乱过后的时代,都毫无例外地存在,绝非历史单独钟情于唐太宗。然为什么唐太宗能取得大治的成就,而其他具有相同机遇的君主却未取得?这不能不归结于个人因素。唐太宗有着求取天下大治的深切愿望,为了这个愿望,他屏斥奢侈,甘于淡泊,放弃物质享受;为了这个愿望,他虚怀若谷,从谏如流,放弃精神享受。放弃物质享受固然可贵,然放弃精神享受更为难得,为何唐太宗能成为独步千古的君主,关键的关键,在于他敢于放弃作为君主本可享受的人世间最高级的精神享受。

有人把大治归结于唐太宗的个人禀赋和爱好,这有部分的道理,然英雄崇拜过了头,夸大了英雄创造历史的作用。

有人把大治归结于唐太宗接受隋朝灭亡的教训,这有更大的道理,然把事情过于抽象化了。

唐太宗之所以孜孜不倦地求取大治,实在是他内心有一种巨大的恐惧,一种如同梦魇般的恐惧:他和隋炀帝太像了!

第一个像是:他俩都出生在贵族家庭,尽管有着与生俱来的优越生活,但面对的是上层社会无休止的尔虞我诈的政治斗争,打小耳濡目染了权术,惯于经意、不经意地用权术来待人接物。

第二个像是:他俩都面对着乱世,并各有用各自的方式来夺取政权的父亲,在艰难的夺权过程中,他们渴望权力,尤其是最高权力,万死不悔地愿意用生命来换取。

第三个像是:他俩都在统一战争中出过大力,立过大功,他们善结人才,崇拜武力,有英雄情结,有豪情壮志,有四海之内唯我独尊的感觉。

第四个像是:他俩都在兄弟中排行老二,虽对本朝的建立有着莫大的功勋,然在传统的嫡长继承制下,对最高权位却是望尘莫及,这是他们所不甘心的,从而积极投身于宫廷争斗的漩涡里,不惜用超乎常规的手段,对原太子及其集团给予了毁灭性的打击,从而取得了皇位继承人的资格。

第五个像是:他俩都在取得太子资格后,对父皇施加了某种政治手段或压力,从而促使父皇过早地离开人世或退位,让自己走上了皇位,掌握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还有许多的相像……

如此的相像,若排除道德因素,本无可厚非,但是隋炀帝的下场,以及由此带来的隋朝灭亡,着实让唐太宗刻骨铭心,他恐怕重蹈覆辙,自己重蹈隋炀帝的覆辙,唐朝重蹈隋朝的覆辙。他不想重蹈覆辙,由此深刻地认识到,必须反其道而行之:收敛欲望,收敛享受的欲望,一切从国计民生的需要出发,从治理天下的需要出发。这样做,光凭自己一个人的悟性,是远远不够的,这需要有制约,这制约就是让群臣监督自己,随时随地监督自己,保证自己一直在正确的轨道上走下去。隋炀帝曾说过:“我性不喜人谏……”(《资治通鉴》卷一八二隋炀帝大业九年)这句话常在唐太宗耳边响着,于是他提倡谏诤的风气,鼓励群臣大胆且无顾忌地谏诤,纠正自己的各种过失。

唐太宗确实这样做了,然做得很不易,做得很痛苦,有时觉得非常不自由,有时觉得失去了自尊,几度不想再做下去,他扬言要杀了谏诤不断的“田舍翁”魏徵,斥责刚直不阿的王珪等事例,便是显著的反映。但在长孙皇后的帮助下,在自己的反省下,他还是保持了纳谏的气度、开明的姿态,接受群臣的制约。

贞观之治来之不易,唐太宗的做法更是千古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