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搁浅之鲸
灰色的云团散落满整个天空，有风吹过，脚边结着白霜的枯草应和着轻晃了晃。
夏北川被这阵冷风从绵延的思绪中拉回，他重新将目光从灰蒙蒙的海面上收回，转而望向了陆地的深处：
一大片一大片的蓝黑色————黑色是士兵们身上的护甲，蓝色是缝接甲片的线以及甲胄下藏蓝色的军衣。
“现在的我们，简直就像是一只只搁浅的鲸鱼啊。”
夏北川感叹着，扯紧了自己身上罩在最外面的墨绿色雨披斗篷，然后翻身上马，从马鞍旁边的装备包中拿出一个小本，在上面写到：
“陆上讨伐战，第三个月零九天，援军仍未到达。”
大约两百多年前，来历不明的怪物“异尾”袭击了这个世界，因其难以杀死且具有同化性，异尾如瘟疫般席卷了大陆。
幸存下来的人们于是远离大陆来到了海洋上的千岛之地，在一座座孤岛上建立起了「鲸幕府」。依赖于天然屏障与鲸幕府武士的保护，人们在对异尾的恐惧之中偏安一隅。
当世，岛历293年，鲸幕府集结九万兵力，发动了号称“有史以来最大规模陆上讨伐战”的针对沿岸地区的夺回战役。
虽然此次战役中集结了有多年作战经验的老兵以及各武士家族的优秀将领，但是其他大多数士兵，却甚至是第一次登上陆地，以及第一次面对那些支配一切的怪物：异尾。
战役爆发至第三个月时，士兵数量已经由九万下降到了现在的不足一万，并且可依靠的补给与辎重只能维持到这个月月底。
而现在的情况愈发严重，士兵们不但要持续与异尾作战，而且还面临着冬天的到来，一但援军不能在冬季到来前抵达，那么陆地上的士兵会因为港口的冻结而被困在大陆上一直到第二年春天。
届时，这些人会彻彻底底的成为在陆地上等死的搁浅之鲸。
夏北川明白身为军团总大将的那几位老爷子为什么即使是这种情况却依然不下达撤退的军令，其因不过就是因为那几位老爷子放不下身为武士的责任与尊严。
他们选择了相信鲸幕府会送援军过来，也固执的认为鲸幕府同样会相信他们会坚持到底。
夏北川太了解这些老爷子了，因为他父亲也是那几位老爷子中的一位。
他叹了口气，腿轻踢了下马肚子，战马驮着夏北川缓缓朝军营驻地走去。
然而，还未等他从刚才观察海面的小土丘上骑下来，就听见一声刺耳的呼啸声响起，同时，一股赤红色的烟雾在远方腾空而起。
是信号烟，从方位上判断，应该是森林的方向，夏北川微皱了下眉头，一只手紧紧抓住了缰绳，另一只手落在腰间武士刀的漆黑色的刀柄上。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异尾的进攻又开始了！
夏北川心一紧，立刻策马向军营的方向疾驰，他在军中的职务本来只是负责军营周边的警戒，但随着前线将领的不断阵亡，夏北川不得不担任起越来越多的职务。
把这些放一边来说，他还是夏家的长子，是夏家下一任家主，也是夏家公认近十几年内最优秀的少年武士，参加这次陆上讨伐战本来就是专门为了获得继承家主所需的资历的。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坚守到回去的那一天！
当经历打击后，鲸幕府军的活动范围就限制在了登陆港的附近，并按照更改的方针，将登陆港附近的这座保存较完整的城改造为永久性据点，便于之后的讨伐战中有一处陆地与海岛之间有直接畅通的地点。
因此，士兵们将这座城命名为“潮汐”，希望有一天，它可以承载着希望，迎来人们夺回陆地的那一刻。
此时，一杆杆印有半跃出水面的独角鲸图样的鲸幕府军旗在潮汐城的围墙上飘扬，旗帜下，脸上如同身上盔甲一样满是血尘的士兵们纷纷到达自己该去的位置，如临大敌。
手里端着燧发铳的士兵抵在垛口边，几门从战船上拆下来的火炮也堆在了墙边，反正大量的战船是不会再派上用场的。
其余的士兵则聚集在了城门后，由于岁月的变迁，潮汐城原有的城门早已消失不见，因此这些士兵是起着人墙的作用，一支支反射着寒光的长枪密密麻麻地对着城外。
当夏北川带着另一支援军抵达城墙之上时，眺望远方，已经肉眼可见有黑压压的异尾群从森林之中朝潮汐城冲来，他们之中的大多数还都是之前被感染的鲸幕府士兵。
夏北川不由地冷哼一声，这次的作战不但没有有效地消灭沿岸地区的异尾，反而增添了不少它们的同类。
目前为止，人们仍然不知道异尾从何而来，并且为何攻击人类。
但可以确定的是，异尾对人类的进攻只是单纯地攻击行为，人类一但被异尾杀死也会变为异尾，长出利爪与含有感染毒液的尾钩，而最可怕的是，唯有破坏那被厚重鳞片包裹的心脏，才能真正杀死异尾。
“北川大人，您终于来了！”一名低级军官看见夏北川后赶紧凑了上来。
对这些人来说，像夏北川这样的高级将领就是他们能够继续作战的支撑。
“嗯，辛苦了，现在情况怎么样？”夏北川一边指挥带来的士兵就行布防一边询问。
这个脸上缠着绷带的士兵有些遗憾的回答：“异尾的数量很多，我们现在看见的可能还不到一半，而且，刚才在森林中的哨卡里发出警报的士兵们也没有撤出来，多半恐怕已经……”
“我知道了，大家都是好样的，”夏北川微点头，然后来到城墙边看着越来越多从森林中冲出的异尾说，“我们，都要活着回去啊。”
“砰！”“砰！”
转眼间，异尾已经逐渐接近了潮汐城，面对黑压压的异尾群，本身就神经紧张的士兵们有几个手中的燧发铳已经走了火。
“稳住！进入一百米再射击！”
“心脏！瞄准心脏！”
“笨蛋，把手指从扳机上移开！”
各小队的队长的叫骂声此起彼伏，夏北川则冷静的看着远方地平线上的标记，那里是之前设置好的有效攻击点，第一轮的炮击必须要绝对杀伤大部分异尾，不然的话，仅凭燧发铳是挡不住那么多的异尾的。
“大人，到……到攻击点了！”夏北川身边的炮手颤抖着声音说，这些家伙本来一直是在船上的，因为火炮的原因才来到了前线，因此内心也是十分惧怕的。
“再等等，等它们再多一些……”夏北川没有管炮手内心的害怕，继续阴沉着目光盯着不断逼近的异尾。
夏北川按在腰间刀柄上的手心已经渗出了汗，虽然自己不是初次上阵，但是也是第一次面对这阵仗，可这道城墙又绝对不能失守，他看了眼天空，暗灰色的云团愈发的压抑了。
如果真的有所谓的神灵的话，那就请庇佑我夏北川旗开得胜吧。
“就是现在，开炮！”夏北川猛然抽刀离鞘，刀尖指着异尾的方向大喝一声。
伴随着炮声的响起，夏北川又转向身边那些士兵大喊：“清除那些接近的异尾！注意瞄准它们的心脏！”
铳声与炮声几乎是同时响起来，在城墙被灰白色的硝烟笼罩的同时，大量的铅弹与炮弹带着人们的仇恨飞向了异尾。
夏北川的判断没有失误，火炮射出的爆炸性炮弹瞬间撕裂了大量的异尾，尽管可能没有完全杀死它们，但是也基本使他们失去了活动能力，而紧接着铅弹组成的弹幕更是扫倒了一大片异尾，能接近潮汐城的异尾少之又少。
攻击还没有结束，为填补燧发铳装填空隙的弓箭手们抵上前，又一波箭幕落下，异尾的行动完全受到了限制。
在士兵们的欢呼声中，夏北川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还好还好，总算是抵挡住了。
“不要停下来啊，抓紧时间装填！”夏北川下达命令说。
“喂喂喂那是什么啊！森林那边！”
“看不清楚啊，但是……但是好像是朝我们过来的？”
“你们看那些树，什么东西会那么大？！”
忽然，夏北川前面的几个士兵爆发出一阵混乱的声音，全都对着森林指指点点地议论着什么。
“你们都在干什么！都看不见下面的异尾吗？”夏北川看见这些大敌当前，还有心思关心其它事情的士兵们不禁怒火中烧，他一边呵斥着士兵们准备下一轮的攻击，一边不经意间瞟了一眼士兵们说的方向。
但当他看见后，整个人也都呆住了。
森林里似乎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缓缓走出，被惊起的鸟群四散在天空中，而森林里那些高大树木的顶端也在微微晃动。
“那是……”夏北川在这一刻也愣住了。
“喂，调整角度，对准那片森林。”夏北川优秀的将领能力立刻体现出来，短暂的惊讶后立即对旁边的炮手下令准备攻击。
“敌袭！”
突然有人惊呼，几乎同时，一声沉重的撞击声传来，所有人站立的城墙晃了晃，夏北川扶着旁边的士兵站稳后，从不断朝自己身后跑走的士兵方向望去，夏北川看见了刚才袭击他们的东西————
一棵估计有六七米高、三四米宽的大树。
这棵树的底端还沾着大量的泥土，很明显是刚从土地中拔出，但它此刻的确如一支标枪般贯穿了潮汐城的城墙。
“传令……传令！”夏北川看着这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般的大喊，“给军营传令，请求立即下达撤回海上的军令！”
但夏北川立即发现周围没一个人回应他，反而看着一个方向目瞪口呆，夏北川缓缓转过身去，看向了众人所看的地方。
什么才是真正的恐惧呢？在那一天的那一刻，夏北川才觉得自己看见了真正且未知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