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夏小朝廷的灭亡
奇袭峡江明升投降
朱元璋发兵征伐盘踞四川的明升小王朝。峡江上的横江铁索使明军舟师受阻。傅友德暗度陈仓攀援古栈道占领阶州文州。廖永忠遣青衣敢死队奇袭峡江水寨,焚毁铁索飞桥。舟师直袭重庆,明升被迫投降。傅友德破了蜀军的大象阵。攻下成都,四川全境平。
洪武四年正月,朱元璋决心派兵征伐大夏,端掉盘踞四川的明升小王朝,拔除最后一颗钉子,以使国内江山一统。
五年前,年仅三十六岁的大夏国王明玉珍病死,遗位给他的独生子明升。这位十岁的稚子与其母彭太后同掌国柄,权臣们立即互相攻杀。中书右丞相万胜使人刺杀司空张文炳,而明玉珍养子明昭又以皇太后矫旨缢杀万胜。一时朝廷内腥风血雨。驻在保宁的统兵大将吴友仁以“清君侧”为名传檄发兵。小皇帝慌了手脚,下诏令左丞相戴寿发兵讨逆。吴友仁致书朝廷:“不诛明昭,国必不安。明昭朝诛,吾当夕至。”戴寿与皇帝皇太后密议,只有杀了明昭这个祸根,朝廷才得安宁,他们诱杀明昭后,吴友仁入朝谢罪。但他仍统兵驻在保宁,朝中则由戴寿掌权辅佐小皇帝定都重庆。另一派势力则拥皇太后彭氏居于成都。
明玉珍和明升登基时,都曾遣使与朱元璋通好。随着朱明王朝势力扩大,朱元璋曾多次派遣杨璟出使重庆,谕降明升。但大夏君臣倚仗蜀道天险,总是虚与委蛇地应付,不肯做一个明确的答复。
杨璟回来后,朱元璋命文臣以杨璟的名义给明升去了一信,晓谕祸福利害,促其降顺,免动干戈。那封信这样写道:
古之为国者,同力度德,同德度义,故能身家两全,流誉无穷,反是者辄败。足下幼冲,席先人业,据有巴、蜀,不咨至计,而听群下之议,以瞿塘、剑阁之险,一夫负戈,万人无如之何。此皆不达时变以误足下之言也。昔据蜀最盛者,莫如汉昭烈。且以诸葛武侯助之,综核官守,训练士卒,财用不足,皆取之南诏,然犹朝不谋夕,仅能自保。今足下疆场,南不过播州,北不过汉中,以此准彼,相去万万。而欲藉一隅之地,延命顷刻,可谓智乎?
我主上仁圣威武,神明响应,顺附者无不加恩,负固者然后致讨。以足下先人通好之故,不忍加师,数使使谕意。又以足下年幼,未历事变,恐惑于狂瞽,失远大计,复遣璟面谕祸福。深仁厚德,所以待明氏者不浅,足下可不深念乎?
且向者如陈、张之属,窃据吴、楚,造舟塞江河,积粮过山岳,强将劲兵,自谓无敌。然鄱阳一战,友谅授首,旋师东讨,张氏面缚。此非人力,实天命也。足下视此何如?
友谅子窜归江夏,王师致伐,势穷衔璧,主上宥其罪愆,剖符锡爵,恩荣之盛,天下所知。足下无彼之过,而能幡然觉悟,自求多福,则必享茅土之封,保先人之祀,世世不绝,岂不贤智矣哉?若必欲崛强一隅,假息顷刻,鱼游沸鼎,燕巢危幕,祸害将至,恬不自知。璟恐天兵一临,凡今为足下谋者,他日或各自为身计,以取富贵。当此之时,老母弱子,将安所归?祸福利害,瞭然可睹,在足下审之而已。
可是明升得信,仍然不作答复。朱元璋知这一仗是不可避免的了。他想:全中国偌大的版图我都打下来了,还奈何不了你小小的巴蜀吗?于是决心以武力征服大夏。
这一次用兵,朱元璋没有派遣徐达和李文忠、冯胜等大将。也许是怕这几位国公爷太辛苦了,抑或不想让他们积功太多权柄日重。他先命徐达去北平练兵,冯胜去陕西修筑城池,邓愈往襄阳督运粮饷。伐蜀则由几位侯爷领军:他诏令中山侯汤和为征西将军,江夏侯周德兴为左副将军,德庆侯廖永忠为右副将军,率领舟师由湖北溯江而上,进攻重庆。又令颍川侯傅友德为征虏前将军,济宁侯顾时为副将军,率领步骑由秦、陇间道入川,进攻成都。朱元璋晓谕诸将:“今命诸卿率水陆之师,分道并进,首尾攻之,使彼疲于奔命,势当必克也。但师行之际,必须肃队伍,严纪律,以怀降附,毋肆杀掠,宜慎之。”
大夏国经过明升即位初期的混乱,政局逐渐趋于平稳,朝政归一文一武两位铁腕人物掌控。左丞相戴寿和平章吴友仁都是扶助明玉珍建立大夏国的功臣,他们对小皇帝明升也是忠心耿耿,一个在内主持朝政,一个在外统领兵马。对于朱元璋派遣杨璟多次入川谕降,老谋深算的戴寿自知国小势微,无力与朱元璋相抗,因此对杨璟总是以礼相待,希望通过谈判争取类似今天的自治领地的地位。而吴友仁却是个火暴脾气,对朱元璋咄咄逼人的态度满不服气,他说:“过去朱元璋势微时,拼命拉拢我先王,称我们是唇齿之邦,要以三国时孙权刘备相互吞噬为鉴戒。今天他自食其言,竟派人苦苦逼降。岂不是欺人太甚吗?”他主张给杨璟那小子一点教训,让朱元璋知道巴蜀不是好欺的。
得知朱元璋已发兵,吴友仁邀戴寿一同去瞿塘峡巡视江防,共商御敌之策。他们乘船至峡江之上,只见水流湍急,上行船筏逆水而行,船工们高声喊着号子,岸边还有十余名纤夫弯腰曲背拉着纤绳,他们的船筏却如蚁走般艰难向前挪动。见此情景,吴友仁对戴寿说:“这湍急的江水就是朱元璋舟师的大敌,我们若以铁索为链,截断瞿塘峡口,他的舟师至此,必然寸步难行。我们再于峡内羊角山旁,凿穿石壁,系以铁链,架起飞桥,上载炮石,抵御敌船,更让他有来无回!”
戴寿仔细观察峡江形势,认为此法甚妙,足可御敌。令守将莫仁寿从速在峡口铺设铁链锁江,为了防止明军派遣间谍渗入峡内以为内应,断绝一切船只往来。羊角山上的飞桥炮垒也架设起来了。峡江之上,顿时战云密布,平时舟楫穿梭般往来的承平景象消失得无影无踪。
征西大将军汤和与右副将军廖永忠率领庞大舟师从宜昌出发,近千艘大大小小的舰船在江面上摆成黑压压的一片,江水为之阻塞,气势蔚为壮观。汤和等坐在鄱阳湖所缴获陈友谅的艨艟巨舰上,一路毫无阻碍地扬帆前进。进了西陵峡口,廖永忠下今前锋舰船做好战备,防止大夏水军的阻击。可是江面上寂寥无声,连打鱼的小划子都没有一只。
见江面没有敌军抵抗,汤和心想:大概明升这个小皇帝见我大军浩浩荡荡杀来,早已吓破了胆,只等我兵临重庆乖乖投降罢了。舰船过了南津关进入西陵峡,江面顿时变窄,舟师绵延十余里塞满了整个峡江。见江中和岸上竟无大夏一兵一卒,汤和等悠闲地欣赏起两岸的风景来。只见峡江两岸峭壁巉岩,什么灯影峡、黄猫峡、牛肝马肺峡等。经身旁的师爷一一解说,果然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汤和饶有兴趣地对诸将说:“我们皇上最爱欣赏美景,等我们降了大夏,说不定御驾要亲来一游哩!”
舟师驶近瞿塘峡口,前锋船只向廖永忠报告:“前面有粗大铁链锁住江面,无法前进。”廖永忠下令:“拆了它!”他立即调集了军中铁匠,在船上架起铁砧炉火,准备熔断那些碗口粗的铁链。忽听一声炮响,从江北岸的牛角山、江南岸的南城寨涌出许多大夏兵将,他们站在从岩上搭出的飞桥上,俨如两座坚固的炮台。刹那间,火炮、礌石、铁铳和如蝗的箭矢从空而降,明军舟师的船只有的着火燃烧,有的被砸断桅杆,船上士兵死伤无数,那些架起炉火准备熔断锁江铁链的铁匠们连同铁砧火炉全都倾覆到江底去了。
廖永忠恼羞成怒,命令士兵们跳进江中攀援江岸的岩壁强行登陆,可是湍急的江水把那些可怜的士兵十成淹死了八成。侥幸有几个水性好的游到了岸边的岸壁上,可那陡峭的岩壁长满湿滑的青苔,他们哪里能站稳脚跟,徒然成了大夏弓箭手的活靶子,一个个脑门着箭惨叫着跌进湍急的江流中。
廖永忠只得鸣金收兵,舟师后队改做前队,退往大溪口。
汤和见舟师受阻,复命左副将军周德兴率步骑绕至江北连绵大山中的一座山寨,那里虽无大夏士兵防守,但山寨中的苗民极为强悍,他们用蘸着毒汁的弓弩和大砍刀奋力抵抗,至死不屈。结果山寨中的数百名老幼寨民全都被杀,明军将士死难者也不在少数。据领路人说,这一带民风强悍的苗寨极多,而连绵不绝的穷山恶岭没有尽头,周德兴只得无功而返。
瞿塘峡战事不利的消息传到京都,朱元璋心里暗骂汤和:你这老东西,朕让你有机会建功立业,谁知你这般不济!不过朱元璋不是那种不讲道理,一味蛮干的统帅,他深知若非蜀道之险,三国时刘备也无法与曹操、孙权三分天下。南线不利,他命令北线的傅友德加紧进攻,以牵制大夏的兵力,然后令汤和、廖永忠相机行动,攻克夔门。
傅友德是个有勇有谋的老将,初起兵时曾投过明玉珍,不为其所用。这次他率兵来灭大夏国,明玉珍泉下有知,怕是也会后悔吧。傅友德在京都得到任命之际,朱元璋曾向他授计说:“大夏君臣闻知我军西征,必然将其精锐之师坚守瞿塘,同时北阻金牛山入川之道,以抗击我军。如我军出其不意,直捣阶州、文州,他的门户便会落入我手,其心腹地带自会溃散。兵贵神速的道理谁都知道,就怕领军者没有那样的勇气。”傅友德唯唯受命。
兵马集结于陕西后,傅友德大张旗鼓地宣扬要向金牛山进军,并派出前锋部队向那里佯动。其实他已遣精锐五千人暗度陈仓,攀援岩壁上的古栈道,日夜兼程到达阶州城下。前路既开,大军随之跟进。等到据守阶州的大夏守将丁世珍发现,已经来不及向后方求援了,被明军一击即溃,失掉了阶州城。
丁世珍在后撤时烧毁了白龙江上的桥梁,企图阻止明军前进。傅友德命士兵们砍伐山间大树,一夜之间阻塞江流把桥修好,大军一涌而过,在五里关打了一仗,歼灭大夏军数千人,又夺下文州城。
阶、文两州地处陇蜀之间,地势险峻,岩涧险仄绵延,境内有阴平道为入川捷境。傅友德为了声援汤和的舟师,由文州渡白水江,直趋绵州。其目的是把川北重镇汉州拿下,然后直取成都。
时值汉江水涨,傅友德命人削了数千块木牌,用黑漆书写明军攻克阶州、文州及绵州的日期,顺流放下。这样,既可与下游的我军互通声息,鼓舞友军斗志;而敌军见到了则必然大为恐惧,许多大夏士兵定会逃亡,纷纷解体。
大夏丞相戴寿闻知傅友德攻克阶、文两州,直捣江油,成都危急,急忙自率守卫瞿塘的重兵前往成都救援,遣大将邹兴留守瞿塘。
汤和、廖永忠从江上浮来的木牌得知傅友德攻占阶、文等州的消息,心中非常着急。自己的舟师被阻瞿塘峡口,贻误了皇上水陆并进的旨意,可是要掉脑袋的事。
汤和与他的两位副将军商议后,首先由周德兴率军从白盐山砍伐荆棘树木铺道,强行攻打夔州,败邹兴于城下,取得了入川第一场胜仗。
这时大夏军江上的防御相对松弛了。廖永忠经过缜密计划,密遣精壮军士数百人携带干粮水筒,乘小船越过山渡关,出现在大夏守兵的上游。峡江两岸草木茂密,他们人人身披青草编织的蓑衣,侧身贴着岩壁行走,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大夏守军的背后。
这天晚上,廖永忠估计他的青衣敢死队快要到了。五鼓时分,他亲自率领精锐分水、陆两路向大夏的水陆寨发起攻击。水军的船头裹了厚厚的铁皮,船上尽载火箭、硫磺等易燃物,从横江铁索缝隙中奋勇穿过,直冲敌军水寨。其时,他的青衣敢死队恰好到达,廖永忠身先士卒,率领他们冲入敌营,见人就砍,见营帐就烧,水陆两路上下夹攻。一时间,两岸敌营烈焰冲天,呐喊声在峡江高耸的岩壁间回响。
敌军守将邹兴在睡梦中被惊醒,未待他穿好战靴披挂停当,明军已呐喊着冲了过来。他的中军帐被明军的硫磺火把击中,燃起了熊熊大火。他在几名亲兵保护下冲了出去,试图夺路而逃。面前突然出现一伙身披青草形如鬼魅的人,挡住他们的去路。这伙人忍饥挨饿穿越山林荆棘奔袭至此,他们的刀头早已嗜血了,不由分说一拥而上,一阵乱刀将邹兴和他的随从砍死。
廖永忠破了蜀军牛角山和南城寨的营垒,杀伤大夏将士一千余人,俘获同佥、蒋达等官员八十余人。牛角山的飞桥被一把火烧掉。这时铁匠们重新架起炉火,熔断了横江铁索,廖永忠指挥舟师入夔门,过万县,一路畅通无阻。
汤和在大溪口焦心地等待前方的战报。若是这次廖永忠再出师不利,他们就要面临皇上严厉的惩罚了。突然,一艘挂着红旗的快船从上游疾驶而来,廖永忠差遣的一员偏将未待快船靠岸,一个箭步跃上码头,直奔大将军营帐,递上廖永忠的捷报。
汤和看了捷报,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才放了下来。廖永忠报告说他已全歼瞿塘大夏守军。现正率舟师乘胜前进,期与主帅会师于重庆。汤和满心高兴地与诸将相视而笑。立刻吩咐赏赐报信者一百两银子。
第二天,汤和率领舟师主力溯江而上,在经过瞿塘峡之时,那位得了重赏的偏将指着被熔断的锁江铁链和焚毁的飞桥遗迹,绘声绘色地向主帅讲述那晚的战况。汤和虽然口中不断向诸将夸赞廖永忠有勇有谋,称他是“我朝水军第一将”,可心里却在酸溜溜地想:这些战功要是能记在我汤和的功劳簿上多好。
廖永忠率舟师溯江而上,出了瞿塘,江面骤然宽阔,水势平缓。廖永忠心想,大夏立都重庆,重庆是长江和嘉陵江的汇合处,伴江而都,岂有不重水军之理。于是他时时警惕着敌人舟师的袭击,远远地派出搜查船,疑心江岸停泊的船只是大夏水军的伪装。结果却一无所获,那些乌篷大船全是商民运送桐油、柑橘等物的货船。直到离重庆不远的涪陵,才有挂着大夏旗帜的近百艘战船在江面一字排开,拦住去路。
大夏的水军早已得到瞿塘兵败的消息,眼看大明水师的数百艘战舰黑压压地从江面开过来。自己这些从未经过战阵的水军哪里是人家的对手?不过此刻朝廷里已经乱作一团,也没人指示他们是战还是降。他们在江上排开阵势不过是虚应故事罢了。等到廖永忠指挥他的舟师火炮弓箭齐发直冲过来,大夏的水军头领慌了,连忙叫水兵在指挥舰的桅顶上升起白旗。接着其他舰船也如法炮制,一时间只见江面上白晃晃的一片。可笑的是有些船上没有白旗,临时把水兵们的白褂子、白裤头凑合着升上去。
廖永忠把投降的水军头领叫过来抚慰了几句,让他们把各艘船的武器全都收缴了,然后将船上的桅杆砍了停泊岸边。以砍桅杆代替砍头,这是水军缴获敌船的规矩。
廖永忠的舟师浩浩荡荡驶过铜锣峡,前面就是大夏的都城重庆了。远远望去,山城的屋宇宫室鳞次栉比,异常静谧,似乎对这支入侵的大军毫无反应。大夏国的君臣究竟作何打算,是准备在敌人登岸时浴血苦战与城共存亡,还是像他们的水军一样扯起投降的白旗?
廖永忠下令舟师在嘉陵江和长江上布防,封锁水道,对重庆形成钳形包围。
这时,大夏的皇宫中,十五岁的皇帝明升和他的亲属大臣们,已如热锅上的蚂蚁,慌作一团。原来他们指靠着瞿塘天堑能将大明水师阻于江上,大夏的主要兵力由戴寿、吴友仁带去成都,抗击傅友德去了。重庆已是一座不设防的空城,现在明军庞大的舟师陈兵城下,他们随时可以登岸。一旦敌兵杀入城中,岂非皇室贵胄及官员百姓玉石皆焚!
大臣中有右丞刘仁主张趁明军尚未登岸,由他保幼主和皇太后奔往成都,与戴寿、吴友仁等会合,徐图大计。明升身为皇帝,但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此时心乱如麻,哪里拿得定主意,只得问皇太后彭氏道:“母后以为如何是好?”
彭氏对着孱弱的儿子垂泪道:“我们出奔成都或许可以达到,但也仅能苟延残喘而已。明军所过之处势如破竹,今城中兵民百姓,虽有数万人,尽皆胆战心惊,视敌人如虎豹。若驱之拒守,必然死伤惨烈。依哀家之见,陛下宜定计早降,以免生灵涂炭。”
明升也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对彭氏说:“母后,儿臣也正是这样想的啊!”
刘仁拗不过他们母子俩。其实他也不清楚成都那边的战况,如果他们奔逃过去,成都又失陷了,更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于是他只好奉皇帝之命亲自草拟好求降表章,派一个使者到廖永忠的军门乞降。
廖永忠这时倒很机灵,主帅汤和尚未到达,他若擅自做主受降,一则有违体制,同时回朝后皇上若以行动迟缓斥责汤和,自己岂不结下一个冤家?于是他装模作样挑了降表字眼上的毛病把它打回去了。
第二天,汤和率大队舟师赶到朝天门码头。虽说他乘坐的艨艟巨舰因川江水浅留在了大溪口,未能让大夏君臣一见其威严,但他所率千艘大大小小的战舰塞满了长江宽阔的江面,也令重庆人为之咋舌。
只等汤和一到,大夏皇帝明升率领文武官员到明军军门请降。他按照规矩,身上象征性地捆了几道绳子,口中衔着象征皇权的玉璧,垂手侍立于军门之外,等待受降者出来。
汤和全副戎装,踏着威严的步伐出来了,后面跟着廖永忠、周德兴等一干将帅。汤和笑呵呵地扶起明升,接受他的玉璧,廖永忠亲自为他解缚。汤和代表大明皇帝对明升抚慰一番,并当着他的面,下令明军不得侵掠皇室财物,不得惊扰民居等等。
嗣后的几天,汤和以最快的速度向皇上报捷。同时他以胜利者的姿态巡视大夏皇宫。他让明升提供一个他的宫属及文武臣僚的名单,共计三十二人,这些人是必须解送南京由圣上处理的。在这些人用舟师的快船押送走后,汤和、廖永忠等进入大夏皇宫中。他们久闻巴蜀多娇媚丽姝,果然名不虚传,那些妃嫔、宫女一个比一个娇美动人。况且明升还是个孩子,她们中很多人连皇上是什么样还没见过,遑论得其宠幸?
在这里汤和他们犯了个错误。他等被此刻的艳福冲昏了头脑,只顾自己享受,忘了把最美艳动人的宫妃带回南京献给皇上。这可是过去战争中的惯例啊!朱元璋虽然哑巴吃黄连,没法因这件事责罚他俩,但这两员莽将怎么如此不能善体圣心呢,到后来难免有他们苦头吃的。
在戴寿驰援成都之前,傅友德一路破关斩将,直抵汉州城下。驻守汉州的向大亨是大夏名将,他欺明军跋山涉水,远道而来必然疲惫,于是整军出战。他口出狂言,让家里备好庆功酒等他打了胜仗回来喝。谁知久疏战阵的蜀军在城外摆开阵式很好看,但与明军一接战就不经打,傅友德的战士从南方打到北方,再转战西征,经验何等丰富,没几个回合就把向大亨的豆腐军打得稀里哗啦。他连城也不敢回,索性领着残军直奔成都去了。
这场战斗刚刚结束,戴寿的援军赶来了,傅友德对正在打扫战场的将士们说:“大夏的援军远来,立足未稳。并且他们得知向大亨兵败只怕也吓破了胆,我们可一鼓作气战而胜之。”
他安排副将军顾时率领刚才接战向大亨的部队进入汉州城,自己率数千生猛而求战心切的预备队迎击大夏援军。戴寿身为丞相,本来不善用兵,仓促来援,还没有摸清楚大明统军将领是谁就让傅友德一阵猛冲猛打,死伤了千余名士兵,损失数百匹战马。他见势不好,只好下令援军调转方向,向成都撤退。傅友德也没有再追赶,随即令部队入汉州城休整。
成都是大夏国的另一个政治军事中心。现在戴寿、吴友仁、向大亨等重要人物都聚集在这里。此地也集结了蜀军最重要的军事力量。
傅友德和老将顾时在汉州休整的两天内商定了围攻成都的计划。他们预料戴寿、吴友仁等会在该城作殊死抵抗。但在他们抵达成都发起攻城时却发生了一个料想不到的情况。
傅友德像往常一样,在距城门不远的地方指挥准备了云梯火器等的攻城先遣队。忽见城门突然大开,蜀军驱赶着十多头大象一涌而出,直朝明军阵地冲过来。
傅友德听说云南缅甸曾有过驱使大象助战的事,自己身经大小百余战却从未遭遇过。若让这些庞然大物闯进自己阵地不知要踩伤多少人,阵势也必然大乱。眼看蜀军驱赶大象出了城门冲过来,怎么办?傅友德急中生智,他想一切牲畜都怕火,何不用火攻它。于是命令将攻城火器和强弓弩箭直朝象群射过去。那群牲畜突然被这一阵猛打吓住了。虽然箭矢穿不透它们的厚皮,但那一团团蘸着硫磺焦油的火球却无情地烧灼它们的皮肤、眼睛,吓得它们再也不听蜀军叫唤,转头就往城门洞跑去。
大象们负痛反走,这一下害苦了跟在后面的蜀军,被它们踩踏蹂躏死掉许多人。只好闪开队伍,让这些请来助阵的象大爷先逃回城里。
在攻城的战斗中,傅友德像往常一样身先士卒,在阵地前沿指挥战斗。不幸他的左臂被敌军流矢射中,他咬牙拔出箭头,裹伤再战。战士们都被主帅的这种精神感动,一个个奋勇当先,在成都城下打了个大胜仗。
此时,重庆陷落,明升已降明的消息传到成都。且汤和有意抚慰戴寿、向大亨等将领留居重庆的家属,令其子弟带了汤和的亲笔信来成都诏谕他俩。这着果然有效,既然明升已降,社稷无主,他们困守孤城何益?于是在城头上打出白旗。傅友德下令停止攻城。只见城门开处,戴寿、向大亨率领文武官员,恭恭敬敬手捧府库图籍,面缚请降。
傅友德率军一路厮杀,历尽艰险,连自己都挂了彩,能不经恶战大大减少将士的伤亡而拿下成都,自然极为高兴地接受戴寿他们的请降。他很尊重戴寿的身份,亲自将他扶起抚慰道:“丞相体恤成都数十万百姓,使其免受兵燹,行此义举,友德甚为钦佩。吾当上奏大明皇帝陛下对二位将军及所有弃暗投明的官员优抚嘉奖,量才使用。”
当晚,戴寿、向大亨在成都府衙设宴款待傅友德和他的将领们。傅友德询问他们未下州县的兵力布置等情况,作为降将,戴、向等人不得不一一如实回答,极为尴尬地做了一次叛徒,帮助趾高气扬的战胜者去屠戮自己过去的同僚。
大夏国的最后一名战将、平章吴友仁是坚决不降明的死硬派。在大夏全线溃败时,他率领自己的亲信部队退守最后一个据点保宁。保宁是川西重镇,当傅友德挥军将保宁团团围住,派人到城下去谕降时,吴友仁竟将使者的耳、鼻全都割去。在他嘴里塞了一个信封,将其逐出城门。
那个满脸血淋淋的信使回到明军营帐,傅友德打开他嘴里的信封一看,信笺上仅有七个大字:“吴友仁誓不降明。”作为一个在残酷战场上冲杀出来的将军,傅友德心底里是非常佩服这种宁死不屈的气节的。
他暗说一声:好样的吴友仁,我一定要把你抓住,献俘于金陵丹墀之上,看你降不降!
攻城开始了,傅友德晓谕全军:城破之后,必须生擒吴友仁,不许杀他。大夏军毕竟谁都知道四川全境皆落敌人之手,军心早已涣散,哪是如狼似虎的明军的对手。经过一天一夜的激战,保宁陷落。明军冲入府衙,吴友仁身边的卫队均已战死,他犹自舞着一杆枪与包围他的十多个明军作殊死斗。明军因为事先得到不许杀他的命令,所以只是围着他缠斗,慢慢耗尽他的体力,然后一拥而上,把他压倒在地,五花大绑捆个结实。
保宁既下,四川全境皆平。
夜读《元史》,权奸燕帖木儿令他胆战心惊
两位大夏的降将在川江上凿舟自沉。朱元璋读《元史》,翻云覆雨弑帝立帝的燕帖木儿令他胆战心惊。他决心未雨绸缪,把可能威胁朱明皇朝的“燕帖木儿”清除掉。胡惟庸面不改色地看着刽子手将梵琦僧凌迟处死,他没想到十年后自己也要受同样的酷刑!
明升投降之后,汤和即遣将用一条大船将这位大夏君主与皇太后彭氏,以及其他宫属文武臣僚共三十二人押送至南京。这是朱元璋登基后第一次灭掉一个国家,降服它的君主,的确是一件大事。礼部的官员们引经据典地上奏道:“明日皇帝御奉天殿,明升等俯伏待罪午门外,有司宣制赦之,如孟昶降宋故事。”朱元璋摆摆手说:“明升年幼孱弱,都是他的臣下挑动他对抗天朝,与孟昶还是不同的,伏地上表待罪之仪还是免了吧。”
结果,他在第二天早朝时召见了明升,竟对他抚慰一番,赐爵封为归义侯,像陈理一样在京师赐给住宅,和其母彭氏住在一起。
不过,过了两年,那班负责监视明升和陈理的检校们无孔不入地找到了他们的过错,说这两位降王平日家居时均有怨言。按说昔日为君者,如今落到如此地步,他们心情能好得起来吗?谁能没有怨艾之情?检校们只怕是监视得也烦了才打小报告。如何处理他们?朱元璋想了想,叹口气道:“他们童稚无知,原本不应苛求,但恐被小人蛊惑,不能保全始终,不如将其徙居远处,免生衅隙。”于是下令将陈理、明升两家,都转徙到万里之外的高丽国去了。
傅友德到冬十月才攻占成都和保宁两座城市,到这时四川全境皆平,朱元璋下令班师。傅友德押解着投降的戴寿、向大亨等人沿川江而下。对戴、向二人仍是以礼相待,他们在船上能够自由走动,但甲板上守卫的兵士仍不许他们靠近船舷,唯恐他们投江自尽。而拒降被擒的吴友仁却被锁在另一条船的底舱里。这个倔强的汉子自己也知道,到了南京他将必死无疑。
船过瞿塘峡,戴寿和向大亨看到被熔断的锁江铁链和牛角山焚毁的飞桥遗迹,心里很不是滋味,两个老男人竟相拥而泣。
他俩亲手参与创建的大夏国永远消亡了,作为力主抗明的降将,面对那个诡异莫测的朱元璋,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命运?也许葬身于故国汹涌的波涛中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当晚,当船上的士兵们都进入梦乡时,他俩用事先准备好的凿子凿穿了船底,汹涌的江水在刹那间灌满船舱,带着两个决心赴死者不屈的灵魂沉入江底。
征灭大夏,显示了大明王朝的强盛国力。朱元璋兴奋地亲自撰写《平西蜀文》,文中论平蜀之功,有“傅一廖二”之句。大军班师之后,傅友德、廖永忠俱获上赏,周德兴亦因功获赏,而在这场战争中无所作为的主帅汤和却受到朱元璋的“面责”。汤和是朱元璋的开裆裤朋友,甚至还是朱元璋投奔郭子兴的引荐人,可是在是非功过面前,朱元璋却如此铁面无私,令汤和十分狼狈。
朱元璋在发大军伐蜀,完成一统江山大业的同时,也在着手进行人事的调整。大明王朝沿袭了宋元两朝的宰相制,中书省左右丞相是皇帝管理国家的左膀右臂。然一旦用人不当,这双臂膀也能反过来,扼住你这位皇上的喉咙。历朝历代贤相鲜有出现,而那些奸相弄权跋扈的事例却是那么触目惊心!
元朝有一段极为黑暗的时期,九年间换了五个皇帝。最近朱元璋令正在编《元史》的宋濂把那段时间元廷中发生的大事抄录呈上。他看着看着,一个翻云覆雨弑帝立帝的人物跃然纸上,令他胆战心怵。
元朝第六代皇帝泰定帝崩于大都,镇守大都的佥枢密院事燕帖木儿拥兵入宫,发动政变,拥立第三代皇帝武宗之子图帖睦尔即位,威胁文武百官入宫朝贺,如有不从立即处死。蒙古人虽有在老皇近支中择贤立帝的规矩,但这图帖睦尔隔得也太远了。于是另一些蒙古王公不服,他们聚集上都拥立泰定帝幼子阿速吉八登位为帝。这两个皇帝都只在皇帝宝座上待了三个多月。经过一场血腥内战,燕帖木儿攻入大都,阿速吉八成了他的俘虏。可是另一些蒙古王公又把泰定帝的长子和世㻋送到大都,他应是名正言顺的继位人,燕帖木儿只好奉他为帝,是为明宗。
明宗迫于燕帖木儿的威势,封他为中书右丞相,兼任太子太师,可谓尊荣之极。然而这时燕帖木儿做了一件极为出格的事,他看上了已故皇上泰定帝的皇后,强娶她做自己的夫人。这样一来,明宗岂不成了儿皇帝,自然反对此事。燕帖木儿一怒之下,索性在一次酒宴上下毒毒死明宗,仍然立图帖睦尔为帝,庙号文宗。
文宗在歇了大半年后重新登位,既非宗族推举,自知这个皇位完全是燕帖木儿赏赐给他的。投桃报李,凡是燕帖木儿想要的封爵他都慷慨赐予:拜他为中书右丞相(并破例不设左丞相,任其独相专权),加封太师、太平王,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答剌罕、录军国重事、大都督、领龙翔亲军都指挥使司,并监修国史等职。朝廷中一切号令、钱粮、刑名、选举、营造,均由其总裁,百官不得有所违反。总之,朝廷的一切权力都归于燕帖木儿一身,任何人不得染指。
燕帖木儿的恣意专权,等于是在当皇帝。且皇帝还不能像他这样任意胡来。他生性好淫,只要看到美艳女人,不管是什么辈分或已婚未婚,他统统要搞到手。据统计,两三年时间内,他共霸占的皇室之女达四十人。在他的淫威之下,宗室及文武官员,争相把自己的女儿献给他以邀宠。
权力到了极顶的人往往是偏执狂和虐待狂,到了后来,燕帖木儿对文宗这位自己扶植起来的儿皇帝也不容了。文宗身体虚弱,他竟指使太医对其下虎狼药。于是这位窝囊皇帝不久即撒手人寰,死时才二十九岁。
跋扈一生的燕帖木儿没有来得及扶立另一个傀儡皇帝,他过度的纵欲终于遭到了报应,竟至脱阴而死。
燕帖木儿这个大魔头死了,蒙古王公经过一阵混乱的争夺,先是立了懿璘质班为宁宗,半年后又从广西召回明宗之子妥欢帖睦尔,由太后卜失里主持立为元朝的最后一个皇帝惠宗(后世称为元顺帝)。
朱元璋仔细咀嚼这段逝去不过四十年的历史,心想燕帖木儿这样可怖权相的产生,第一是因为他手握兵权,第二因他对付的尽是些孱弱无能的皇帝。幸喜自己不是这样的皇帝,但是下一代的继往之君呢?谁能保证他能驾驭那班功勋卓著的猛将能臣?眼前他的太子,仁弱有余、刚猛不足的朱标就十分让他发愁。
他不能不未雨绸缪,设法把那些可能威胁朱明皇朝世世代代传下去的“燕帖木儿”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
他的第一功臣李善长,在晋封魏国公、太子太傅等一串荣誉头衔之后,终于在洪武四年正月告病致仕,被迫交出了中书省左丞相的权柄。
大将军徐达正值盛年,身强体壮,没有理由要他退休。但这次征讨大夏这么重要的军事行动,第一次没有要他掌帅印,而是让他去北平练兵备边。这就表明今后的征战并非一定让你这位大将军领兵不可。他在中书省所兼右丞相一职也无形中被撤销了。
另一个在朝廷中颇有威望的人物,他战时的军师刘伯温,此人是智慧与狡黠的化身,他对权势的获得存在戒心,屡屡辞去要职。这年三月底,经他苦辞,朱元璋终于准其告老致仕回乡。
至于那个谋篡相位的野心家杨宪,在他的阴谋败露后已经伏诛。经过这一事件,朱元璋对阁揆人选非常慎重。李善长致仕后丞相一职空悬已久,中书省仅设下一级的左右丞,分由汪广洋、胡惟庸担任。胡惟庸是李善长荐入中书省的,朱元璋本来对他心存警惕。可是仔细观察却全不是那么回事,他对失去相权的李善长颇有落井下石之嫌。依朱元璋的经验,他是属于有奶便是娘的白眼狼那一类。
朱元璋不赞同以仁德治天下,因此对胡惟庸这样的白眼狼并无反感。只要他干练而且矢忠于皇上,我就敢用他。至于刘伯温提醒他劣马偾辕之说,那就要看你这驾辕之人的本事了。
于是,他将越来越多的重要事务放心让胡惟庸去处理,反而把职位居他之上的汪广洋晾在一边。
最近浙江处州(今丽水)发生一起佛寺僧众武装对抗官府的恶性事件,朱元璋派胡惟庸率刑部官员前去处理,许其按新订《大明律》便宜从事就地处置罪犯,不要惊动京城百姓,破坏大明王朝建立初期的祥和气氛。
胡惟庸以御命钦差大臣的身份到达处州。当地州府官员向他详细汇报了案情的经过。原来当地有一个著名的天宁万寿禅寺。该禅寺不知是宋朝哪代皇帝敕封过,源远流长,香火鼎盛。寺产也十分广阔。据说方圆十数里的农户全是耕作庙里的田。该寺管理庙产的和尚就有十来个。到了秋收过后,山路上吱吱呀呀全是往庙里送佃租粮的手推车。禅寺敞开数十座大仓收租粮,景象蔚为壮观。
朱元璋年轻时在皇觉寺待过,知道寺产的一些黑暗内幕。一些寺庙里当家的住持长老们,借着丰盛的庙产,过着比当地的地主富户还舒适的生活,花天酒地,无所不为。所以他在吴元年就曾发布限制庙产的法令,其中心内容就是所有寺庙必须按其僧众人数重新核定庙产数量,超过两倍以上者其多余部分划为官田,佃户按官田租税标准向地方当局纳租。这个法令后来因为阻力太大,在执行中有些虎头蛇尾。胡惟庸在去处州的途中就估计会是因此引发的冲突。
果然,他到处州一查,天宁万寿禅寺的住持,一个叫梵琦的和尚出身很不寻常。在浙西群雄争夺时,他组织了一班僧兵护寺,因为与刘伯温、章溢等曾有诗文交往,关系甚洽,所以在朱元璋攻打处州城时曾助过一臂之力。梵琦僧仗着这份功劳,对地方官府限制寺产的做法深为不满。尤其后来听到别处的寺庙已经停止执行限产,而这里的地方官吏为了私利,把一些划出的寺产良田据为己有。梵琦僧勃然大怒,依旧把过去那班僧兵组织起来护庙。
梵琦僧在寺中组织僧兵操练,打造武器,并多次与地方前来没收田亩的人发生冲突,把他们打得鼻青脸肿,落荒而逃。
偏偏当地的地方官不肯宁人息事,一面上报说梵琦僧组织僧兵蓄谋造反;一面派一些兵丁皂隶扮做香客进寺,乘机抓走一些僧众回去审讯报功。这一下惹得梵琦火起,索性带领僧兵,乘夜杀进县城,杀死官兵十余人,并洗劫了府库,掠取库银数十万两,那些地方官幸喜溜得快才保全了性命。
这完全是明目张胆的举兵谋反了,官府立即调集附近卫所的官军前往清剿。围住天宁禅寺攻了几日,终于攻破寺门,将那班胆敢抵抗的僧兵一个不留地杀死。梵琦僧凭借自己的武功,在大殿中腾挪飞跃,一杆禅杖击碎了不少官兵的头颅。终因寡不敌众,遍体鳞伤之后被活活捉拿。
胡惟庸在刑部官员陪同下亲审梵琦僧。这个倔强的僧人毫不服罪,反而大声指斥某些地方官员借限制庙产霸占大片良田,才引发这场冲突。当胡惟庸问他组织僧兵袭击官府是否企图谋反时,梵琦僧仰天大笑道:“我反的就是欺压百姓无恶不作的官府,反的就是那些忘恩负义之人!”这句话不仅供认了谋反之罪,还直接攻击皇上,犯了侮蔑圣躬的“大不敬”罪。
当时的《大明律》规定:凡谋反、谋叛、谋大逆、杀父、杀一门三口等大恶罪者处以凌迟极刑。胡惟庸与刑部官员装模作样按律商议一番之后,下令将梵琦僧凌迟处死。
行刑是在县衙前的大坪中进行的。胡惟庸与刑部官员高坐在衙门前的监斩席,两边是刀枪出鞘的卫兵。梵琦僧赤身裸体被绑在坪中央的行刑柱上。因怕他武功高强运功挣脱,捆绑他的都是两头焊死的铁链。
天宁寺那些未参加造反的年老僧人都被迫前来观刑,他们被允许在行刑前为梵琦僧念经超度一番。大坪里聚集了许多前来看热闹的百姓,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午时三刻,县府的衙役至监斩台前禀告:“启禀钦差大人,时间已到。”胡惟庸满脸杀气地掷下令牌:“行刑!”
排在两旁的衙役们一声拖长的呐喊:“威武——”
刽子手将一个盛了水的木盆端到罪犯身前,然后接过别人递来的一碗酒,自己喝了一口,把剩下的大半碗酒全部倒进梵琦僧口里。这是刽子手们的行规,也是他们对行刑对象的一种怜悯吧,因为酒精的麻醉或能使肉体的痛苦感觉迟钝些。
刽子手从水盆里捞起一把水淋淋的柳叶尖刀开始行刑。他先从梵琦僧的臂部和大腿一条条地割肉,刀法快如风,嘴里还一五一十地报着刀数。梵琦僧并未因那碗酒的麻醉而减少疼痛,他双睛突凸,嘴里嗷嗷地惨叫,身子拼命地挣扎,弄得那些铁链哗哗作响。不一会他浑身上下成了一个血人,刽子手还不断从盆里舀水把喷涌而出的血冲掉。
这时,那些天宁寺的僧众们早已吓得双目紧闭,哆哆嗦嗦地念着“阿弥陀佛”,那合十的双手颤得老高,有的胆小的僧人僧袍里竟流出了尿液。至于围观的百姓见此惨状,没有几个还敢看下去。“哗”的一声掉头就跑。可是因为围观人太多,那些妇孺老幼,互相挤踏,呼娘叫爹乱成一团,伤者甚众。
刽子手不为周围的骚乱所动,继续一五一十地在梵琦僧身上下刀。按规矩先割四肢等不致命的部位,然后是胸背部及头颅。其实梵琦僧不多久已因失血过多再不挣扎喊叫了,但按照他们这行的行规,只要胸膛里的那颗心脏还在扑扑跳动,就算人还没有死。直到他割掉罪犯脸上所有的肉,只剩下一对黑眼珠吓人地挂在没有肉的头颅中。这时刽子手口里已念完一千刀的刀数,他最后一刀轻轻点在那颗扑扑跳动的心脏上,宣告行刑完毕。
一千零一刀,最为惨酷的凌迟之刑。古代又称为“寸磔”,意思就是一寸寸地割,以偿其罪孽之深重。所以后来骂人有“你这杀千刀的”之句,意思就是他该遭“寸磔”。
行刑的惨状和梵琦僧撕人肺腑的喊叫,使衙役和士兵们都心惊肉跳,他们手中的刀枪棍杖都不住地颤动,有的几乎脱手。坐在监斩席上的刑部官员大概也没有亲临过这样的刑场。一个个吓得面色惨白。他们偷偷瞟一眼身旁的胡惟庸,只见他面不改色地端端正正坐着,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紧盯着刽子手行刑的全过程,好像一点也不为这样的酷刑所动。与这位铁石心肠的右丞大人同行,不禁使他们不寒而栗。
这时的胡惟庸,想的只是如何迎合朱元璋严刑峻法、以猛治国的心意,以巩固自己在朝廷的地位,一步一步向权力的顶峰攀升。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十年之后,他自己也会因谋反罪被绑在金陵市曹的行刑柱上,遭受与梵琦僧同样的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