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狼子野心
3.1 人渣队友比猪队友可怕
新的一天，面向家属的通气会即将开始，孙夕照和江汉商议着流程和方案。
“我看，佟林可以带你这边的程觅雪去啊，昨天她跟了外交部的会也比较了解情况，你说呢？”
从昨天外交部的沟通会上出来，江汉就开始郁结。原本他是属意佟林带个S这边的人去。一是佟林可以第一时间掌握一手信息，和有关部门进行沟通；二嘛，是不希望孙夕照这样的万国熟面孔出现，让员工们觉得是公关部参与了沟通引起反感。
但被谢铭心的“明箭”射中，他当场就看出了孙夕照程觅雪这群“万国派”看笑话的态度以及其对“S派”的深刻不认可。本来留孙夕照在身边也只是为了做做样子维稳，如今，趁乱替Chris除掉严浩这类根深蒂固的高层同时，不如也顺了自己心意，让“万国派”统统下地狱。
孙夕照听到自己人要和佟林捆在一起去沟通会，心中不禁一沉。
“会不会派个生面孔去比较好？程觅雪在万国人缘还是不错的，就怕在场的家属看到要警觉了，觉得是公关部策划了什么，一切都是公司在美化现实。”
“孙老师是不是怕程觅雪撑不住事啊？我这是看她昨天临时替黎娅参会，表现很可以，这是挑战也是立功的机会啊，总要给年轻人机会的。再说，还有佟林带着呢！”
不提佟林倒好，提了他，孙夕照心头更是乌云满布。佟林手下的小姑娘，除了颜晓晓这种御用床伴以外，其他几个也统统不是什么老实人。S集团的野路子带进了万国以后，孙夕照始终拼命保护着手下人，甚至每次出差北京，她能亲自去的，都不会让女下属们去。佟林和程觅雪本就没什么工作上的交集，这一下子被钦点去了沟通会，也就意味着她和佟林以后将成为和家属沟通的负责人。于公于私，都令人不安。
再说再争，都没有意义。眼看沟通会就要开始了，孙夕照接了命令，从烟雾缭绕的江汉办公室出来，赶紧寻找程觅雪的踪影。
此时的程觅雪正在低头啃三明治。万国的每个人，在出事以后除了晚上加班以外，都自觉地提前到达公司工作，午餐时间也不出去，时刻盯着舆情。看着这小小的背影，孙夕照不禁心酸，刚要走上前，黎娅和佟林带着北京过来“支援”的公关部同事，嬉闹着成群结队从电梯里走出来了。
“哎呀，上海的蜜瓜果真甜，北京的什么味道都没有！”
“哟，你买的是进口的吧，和上海也没什么关系啊。”
“哈哈，我哪里有看产地……”
S集团合并来的这些人，他们的内心里对万国不仅没有同情，反倒有某种快意。两家公司斗了那么久，相互写黑稿的过往，合并了，掩盖了，不代表不存在了。恨意在骨子里，比流淌在血液更加难以消失。万国的高薪，养不出他们的良心。
孙夕照团队的微信群里，同事们炸开了锅：
尹冰：这群S来的人有没有良心？现在说说笑笑？
方圆：吃瓜吃瓜，人家本来是吃瓜群众，万国人死活和她们有什么关系。
程觅雪：这种素质的PR，不对，这种素质的人！真令我大开眼界！
面临如此规模的恶性公关危机，猪队友的存在并不是最令人难受的，人渣队友才是令人最难以接受的。什么样的人，能做到在此时此刻此地，欢声笑语，常谈风月？
“大家一起分蜜瓜吧！”
语气轻佻的佟林，一瘸一拐地招呼着众人，貌似客气地把他们吃剩的瓜捧了过来。
尹冰昨天陪着严浩，压力大到崩溃失眠，此刻对着这群人渣，第一个反弹起来，从座位上站起来就大声说：“加入吃瓜群众吗？呵呵……你们这群……”
坐在她旁边的程觅雪听到尹冰马上要发飙，赶忙放下手中的三明治，死死拽住她的胳膊，避免着一场一触即发的战争。
“替孙老师想想！江汉还在办公室啊！冷静点！”
“尹冰，一定忍住！”方圆也赶上前来劝阻。
“你们仨，都跟我过来。”孙夕照也走到她们身边，直接把她们仨带到佟林他们的视线以外，向楼顶走去。
万国的楼顶，是一个露天草坪，平日里供大家休息用。而今天，远远没有以往的人流，每个人，都压抑着自己，稀稀落落的人散落在角落，孙夕照带着她们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
“唉，你啊你，一个上海小姑娘，哪来的这暴脾气？”
尹冰一听，委屈了，将头别向他处，咬紧嘴唇一言不发。
“好了好了，什么也不用说，我都懂。但你要知道，职场上，不要指望别人和你统一立场，在这件事上，可以说统一人性都很难。但你能怎么样呢？骂这些人渣一顿狠的，然后辞职吗？让留下的人如何自处？”
接着，她把目光留在程觅雪身上。
“一小时后的沟通会，江汉让你和佟林共同参加，没有brief[4]严浩，现场肯定比昨天还要混乱。我希望你在现场，多听多看，少说少做。在佟林面前，不要流露自己的看法和方法。回来以后，我会和你共商下一步。”
“我？”程觅雪满心的不乐意，“我从来没和佟林配合过，既然找了佟林，肯定是S那群人配合比较高效吧。我和他……说实话，工作风格也太不一样了吧！”
“这个时间点，难道还要相互排斥吗？求同存异，先干活吧。对了，如果他跟你提任何的需求，都记得第一时间告知我。不要答应任何事情，以免背锅。”
孙夕照早已闻到了阴谋的腥臭味，栽赃陷害这类事情，是江汉之流的立身之本。当年和他们作为竞争对手打擂台时，早已领教。这次甩锅把严浩推向火坑，更加说明了他们的品格。她本来觉得，在危机面前，江汉不至于拿自己开刀，毕竟他的人始终游离于正常的工作以外，活都是她的人干的。但此次江汉特意挑出她的爱将程觅雪和佟林搭配，让她有了兵临城下的寒意。
某些时刻，她甚至开始怀疑，江汉一伙会不会是为了搞垮万国而被并购进来的？他们仿佛是毫无廉耻的野蛮人，将职业素养、道德、伦理统统冲进垃圾桶，吃着人血馒头，却连嘴角的残渣都懒得拭去。实在不明白，Chris重用这些垃圾，图的是什么。
“这恐怕又是找我背锅吧？S集团出来的人真太有一套了，S for Shuai，甩锅的甩，简直一个甩锅教！江汉就是教主，佟林和黎娅是左右护法。我昨天才刚刚接了黎娅的锅，今天又来一口锅，我都背锅背成乌龟壳了！”程觅雪愤愤不平。
“就是！孙老师，凭什么每次都是我们背锅！他们下面那么多人呢，干活了想起我们了。”尹冰助攻着表达不满。
方圆低头看了下手机，群里的信息狂响着。
“唉，那个佟林正在到处找你呢，家属通气会，提前开始了！”
“什么？不是还有半小时吗？”
“说是所有家属都提前到了，群情愤然。严浩手下的人也压不住了，只能开始。”
程觅雪听了，赶忙准备往楼下跑。
“你记得……”
孙夕照拉住了她，但混乱的思绪却让她想不到应该叮嘱什么。
“记得我说的，保护好自己！”
程觅雪无奈地点点头，尹冰自告奋勇陪她先跑了下楼，消失在孙夕照视线里。
孙夕照抬头看着密布的乌云，又低头叹着气。坚实的万国大楼此刻在她脚下伫立，却令她心虚又害怕。对付不善良的人，并不是她的强项。
“孙老师，有件事，我本认为不当讲，讲也不当由我讲。但看现在的局势，我认为你最好还是知道下。”方圆娓娓地说，“万国的董事，也是资方之一，今早来开会的萧氏集团的公子萧正礼。我见过他，又找人查了一下，他是程觅雪过从甚密的友人，极大可能是男友。”
在江汉入主前，方圆一直负责万国的财经类稿件。她之前就职于《经济学家》中文版，是一名资深的财经记者，曾经采访过萧氏集团，也认识里面一些人士。程觅雪和萧正礼之前参加过一些晚宴和公开场合，她娇小的身影在萧氏集团里还是给人留下过一些印象的。
在这个人生阶段，作为一名职场妈妈，方圆原本只想做一个与世无争的职场“鸵鸟”。从孩子出世以后，她就放弃了光鲜却出差频繁的财经记者身份，安身到企业中担任幕后的PR工作，成为了万国内容组的负责人。但是，血性她还是有的，人性更是。把程觅雪拉去和佟林组合，无疑就是找个倒霉的背锅侠。这件事发展下去，他们眼中“无足轻重”的程觅雪必将遭受迫害，随时可能沦为炮灰。
可是江汉们却不知道，这根导火索，最后把谁烧成灰，还不一定呢。
“你确定？”
“十分肯定。”
方圆可不想看着江汉们得逞，这世道已然颓落，尽管只是一只“鸵鸟”，但这不代表她要接受沉沦。放任他们的嚣张，下一个被灭亡的就是自己。每个站在一边任由恶人践踏这世界的人，都将成为一片并不无辜的雪花，最终也会被灭亡。方圆作为一个聪明人，头脑清醒得很。
“所以，我很明白您的担忧，也清楚程觅雪不是个愿意让私生活暴露并从中获利的人。哪次加班没有她？只是个想好好做事的人而已，但老实人不应该因为老实成为软肋，也并不是每个老实人，都可以任由着人渣们欺负。”
尹冰那句没说出口的“人渣”，就是对江汉们最好的注释，也彻底激起孙夕照手下这些温和派压在心中许久的不满。
“如果不断被挑战底线，那我们至少也要知道自己的底牌，这样才能真正地保护她们。”
她和孙夕照的眼神在这楼顶不安的空气里交汇，所有的不安，担忧，都在这交汇中平静了下来。当人被逼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境地时，不是死就是生。无论成败，她们绝不想束手就擒。
3.2 刺向自己人的利剑
“说！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旅行团被劫持的？”
沟通会现场，一部分家属举着手机，另一部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每个人的情绪都很激动，愤怒质问着台上的严浩。
严浩扶扶眼镜，面色憔悴，额头流下了焦虑的汗水。
身处混乱的沟通会现场，程觅雪的心跳也不停地加快。本应共同面对的佟林，此刻借口腿脚不方便，竟然在最后一排找了个位子，舒舒服服坐了下来。她只能一个人悄悄地慢慢向前挪动，顺便扫了扫身边的人，生怕有认识的同事。此刻的她，不知如果有认识的同事身为受害者站在这里，情绪将会怎样崩溃。
“各位，我们披露任何信息前，知道的并不比你们多。旅行有很多种难以预见的情况会发生，我想你们之前也听过类似的事情，希望大家可以理解公司的立场。”
程觅雪听了严浩的话，心里喊了一声“糟糕”！果然，话音未落，家属们骂声群起。
“呸！受害的是你老婆，你还会不会那么说？怎么还让我们理解公司？你还是人吗？！”
一个颤抖的男声怒骂着严浩，而这一切，都在一台台闪亮手机屏幕的记录下，实时传播给了外界。
程觅雪慌了。
她理解，严浩面对这样的局面，难免措辞不当。换作她，可能连话都讲不出了。这就是为什么理论上公关部应介入帮助策划，提前审核严浩的发言，给出专业对应意见和话术。而江汉，出于个人的狭隘职场目的，竟从头到尾没brief严浩，程觅雪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和原谅。
紧张着，四望着，她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严浩的业务助理李厉，他年纪轻轻备受重用，平时待人待事难免鼻孔朝天，唯独对孙夕照是十分客气的。几次和HR对接业务，孙夕照带着程觅雪时，他笑意盈人；但事后程觅雪和他跟进时，对方却摆着爱理不理的高姿态。说实话，她对这种势利眼是很看不惯的。
“你们为什么允许现场录影呢？这视频流出去了，万国如何收场？”程觅雪疾步走到离自己不远的李厉身边，低声急切地问道。
“我们能怎么阻止呢？一个个情绪都那么激动。”他再也没了平时的高傲劲，双手紧张地相互搓着。这剑拔弩张的场面，每个人都绷着弦。
程觅雪同情地预见，这事承担直接后果的一定是组织旅行团的HR部。树倒猢狲散的局面，是李厉必然的下场。
“下面，请本次迪纳旅游局的在华代表给大家做说明。”
一个西装革履的迪纳官员，小心翼翼从侧面上台，身后还跟着俩保安。这画面让程觅雪略为别扭。当万国员工家属是暴徒吗？还自带保镖。
“我们对本次事件深感遗憾，然而劫持事件并不是本国的责任，我们也不想看到这一幕发生……”
他拿出一张纸，照本宣科地念着。
不知从何处冲上一个戴眼镜的男子，速度之快在程觅雪看来就是一团黑影，“哐”一拳打在这个老外脸上，对方顿时栽倒在台上。
一些其他情绪激动的万国家属也冲上台去，另一些冷静点的群众开始帮忙拦。现场，顿时成了群殴的局面，被人流撞到一边的程觅雪彻底懵了，紧紧靠在墙边。站在她身旁的李厉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想要帮忙，瞬间被乱成一团的人群所吞没。她看到他无辜的脸在混乱中被狠狠打了一拳，连眼镜都被打掉了。
尽管并不熟悉，工作的接触也不算愉快，程觅雪仍对李厉深感同悲。她冲上去，扶起被踹下台的李厉，用尽全力把他拉到了后面。
“保护自己要紧！”这句孙夕照叮嘱自己的话，她转送给了李厉。
再回头，台上的众人扭作一团厮打得更加激烈了。
“嗡！”程觅雪的脑袋突然轰鸣。
血，一下子都冲到了头顶；心，不断加速跳动着，似乎要跃出身体。
这是程觅雪生平第一次目睹群殴的画面。父亲程恭从小为她提供了相对优越的成长环境，加之留学在讲求礼仪的英伦名校，工作在光鲜的名企，她与可能会发生群殴的生活场景，没有任何交集。如同温室被飓风突然扯开了棚顶，花朵被暴露在冰原之中，稳定平和的世界瞬间崩塌枯萎了。
“报警！快报警呀！”
李厉急促地呼喊着，早就向管区派出所报备过这次沟通会的人力资源部，很快调动来了民警帮忙维持现场秩序。被打的老外迅速被保护撤离，现场有家属选择留下，也有些离开了。
而背下一口大锅的严浩，被一些情绪依然激动的家属堵在门口。
混乱告一段落，程觅雪该回公关部汇报了，她悄悄离开时，与那个冲上台打人的眼镜男擦肩而过。这，令她认出那人竟是商务部的副总陈大志！
陈大志在万国是总监级别，和孙夕照也熟识，为人谦和，深受手下员工爱戴。程觅雪和商务部有过几次工作沟通，文质彬彬的陈大志给她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大约两周前，在园区买咖啡的程觅雪看到了陈总和他太太，她礼貌地上前打了招呼，没想到他大方地介绍了妻子给她认识。
“我太太在附近上班，经常中午来园区吃饭，下次可以一起。”
话虽然是客气话，但听了格外令人舒服。程觅雪想，无论是作为下级的她，还是陈太，作为女人都会被这种大方磊落的人所折服。特别是想到同级别集团里其他的中年男领导，对婚姻遮遮掩掩的那种扭捏劲，更令陈大志在她心中的形象高大了几分。
动用暴力打人的，真的是那个完美绅士陈大志吗？
恍惚着，程觅雪就在陈大志面前停下了脚步，怔住了。
“陈……陈总，您的家人不会……”陈大志转过身后，程觅雪怯懦地问道。
她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声音，遥远而不真实，似乎并不想知道真正的答案，虚弱而漂浮地发问。对视他的那一刻，程觅雪看到这个八尺大汉通红的眼眶，未干的泪水还擎着。
他颤抖着嘴唇，深吸一口气，看着程觅雪，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太太，还有孩子，都在旅行团。先不说了，我还要去接外地来的岳父。”
他拍了下程觅雪的肩膀，电梯也不等，直接从楼梯匆匆跑下去了。
程觅雪压抑的泪水，瞬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当灾难只是视频画面时，已足够令她震撼。刚才的混乱场面，则将事态进一步剖开。而陈大志，这个真实相识、活生生站面前的同僚，其家人也牵连其中，特别是她亲自接触过的陈太……
程觅雪无法想象，两周前那个亲切、温暖的女人，现在落在劫匪手上的境遇。一切抽象的情感，都在陈大志轻轻拍肩的瞬间，变成了最后一根落在她身上的稻草，将一切不愿意面对的，还原成刺骨的现实。
她忘了是怎么走回公关部的了。泪，在短暂路途中被吹干，脑海回荡的嗡鸣声，却丝毫没减弱。程觅雪拖着沉重的脚步再次回到了公关部的办公区域，短短的路程如同半个世纪那样漫长。
“这下可好了，沟通会的视频，全都流出了。”负责舆情监控的同事在会议室屏幕上展示着媒体上不断发酵的内容。
“我这边又有3家省级电视台往万国赶，报纸记者的采访要求更是……”渠道组的尹冰手握着电话，焦急地汇报着。
孙夕照表情凝重，思揣着如何稳住局面，“尹冰，你先和渠道组同事去楼下应付记者。记住，千万别让记者冲上来，就控制在一楼的接待室！”
方圆指挥着内容组的各个同事：“现在不要过多写稿，以应变为主。知道媒体的问题，才能更好地组织内容。等下我们组把手头工作处理完，也都去一楼支援渠道组。大家尽快！”
随着沟通会混乱不堪的视频流出，越来越多的媒体和社会舆论开始关注万国。事态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毕竟外交部的谢铭心来梳理过事件过程以后，管理层大部分人还是安了心的。只是，谁也没料到，江汉恶毒用心的趁乱出击，如同注入万国的病毒，传染的速度远比疾控的速度要快。
失魂落魄的程觅雪从沟通会回来的时候，并没留意到同去的“腿脚不便”的佟林的去向。等他慢悠悠回到办公室时，所有人都跑去一楼帮忙应对涌入采访的各家媒体了，整个公关部空荡荡的。
“老江，这群万国的都去哪了？”
即便参与了沟通会，亲眼目睹了家属们的眼泪与痛苦，同僚的惊慌与狼狈，佟林依然可以不动任何情感地谈论着发生的一切。
“你说这什么程觅雪，真真就是代表万国这帮孙子的嘴脸，目中无人！我已经三令五申一起行动、一致对外了，她在沟通会还参与斗殴，瞎帮严浩那边的人。这不，离队也就算了，现在也没见着个人影！”
“行了行了。”江汉灭掉手中的烟，盯着手机屏幕上滚动的视频，“你看看，这都多少视频流出来了。我看啊，这下不好收场了。刚才Chris表态了，万国的人要跟着外交部人员去一趟迪纳。这次，Chris想扮演一次救世主，但你要先去打个铺垫。对了，带上背锅的那个程觅雪，她不是英语挺好的吗？”
“这……哈哈，颜晓晓英语也不错啊。”佟林习惯性地说完这句，马上意识到自己的愚蠢，眼珠子一转，继续说着鬼话，“但背锅嘛，肯定是程觅雪更合适。她的绰号不就叫背锅侠吗？嘿嘿。”
江汉把手中的烟熄灭，最后一丝浓厚的烟雾背后，他的小眼睛眯了起来。佟林的德行和能力没人比他更清楚，只是两人一起打拼多年，他为自己做了太多黑白灰三界之间的事务。所谓心腹，不过如此。
但佟林的桃色癖好的确越来越嚣张了，江汉不喜欢染指身边的人，觉得麻烦。佟林则相反，走入另一个极端。他愈发喜欢把大学刚毕业的妹子带在身边，美其名曰“培养”，而他负责的工作范围的确应酬多，出差多。这简直成了色欲最好的培养皿，有些事，不得不点拨。
“这次你们是跟着外交部的专员谢铭心去，这小子已经和我们开过会了，人虽年轻，却绝对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你的一举一动，都要格外小心，拉拢着他点。去到那，把事情干好。你这腿脚，也不失是个逃避脏活累活的机会。”
“哈哈，谁承想呢？因祸得福，因祸得福！”佟林一时差点失言，总算圆回来了。
“记住咯，少做事，多邀功！”江汉最后定性了佟林的作用。
此刻，身在一楼会议室的背锅侠程觅雪，突然感到鼻子痒痒的，忍不住打出一个喷嚏。
3.3 背锅侠的“拆弹”之旅
跟着佟林出差，当然没人管程觅雪出差的安排。她像求着和他出差似的，好不容易确认了航班信息，在最后一刻才订好机票，避开交通高峰，到了机场。
在过去的72小时里，程觅雪认真数了数，自己才睡了不到6个小时！排队值机的空当，她赶紧打量了一下四周，没瞅到同行的佟林和谢铭心，于是，小心翼翼地从护照夹里掏出一张黑色的信用卡，呲溜一下，排到了“天空联盟尊享乘客”的队伍中去。
“没有托运行李，只有一个随身携带的。”她紧张地把公司订好的票和一张卡递给柜台地勤人员。
“程小姐，您的积分可以在本段航程升舱，是否帮您做这样的处理？”
“不用！不用不用不用！就经济舱，给我一个靠窗的座位即可。我要……最后面的！”
她刚才递过去的这张卡，是父亲程恭给的一张月限额50万人民币的信用卡黑卡，她平时几乎从未动用过。但因为积分共享，里面分值满满，可享受的福利非常多，除了刚才的升舱，还能使用头等舱乘客才准入的VVIP休息室。此刻的程觅雪，只想靠这项福利偷偷进VVIP休息室，吃点东西再睡一会儿，哪怕只有一小会儿！她实在是又饿又累又困，感觉就要扛不住了。
催促着，程觅雪从地勤人员手中接过机票，总算安心了，哼着小曲准备把卡和机票收好。这时，推着箱子的谢铭心不知从哪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喂！你在这干什么坏事呢？”他抬头看了一眼她排队的柜台，又看了看她手中没来得及收起来的黑卡，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但还是转眼一下子挂上了阳光的笑容，顺势排在了无人排队的她的后面。
“那什么，谢铭心，你……你也是排这里？”
她赶忙把手中的黑卡拼命往护照夹深处塞，似乎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一样紧张。
他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破旧的深色护照，指了指柜台上面的指示牌，说：“因公护照，也是这里排队啊。怎么，只有你们头等舱能排不成？”
“不是不是，我可不是头等舱，真不是！你可千万别误会……”
她的脸刷一下红了。看来，小心思不能有，小便宜也不应该占。
“两位一起的吗？程小姐，您需要多开一位VVIP休息室的凭证吗？黑卡的积分是够的。”地勤小姐的热心，彻底把程觅雪推下尴尬的悬崖。
“好啊好啊，程觅雪，怎么样？一帮一，一对红？”谢铭心看上去并不介意，十分开心地接受了地勤的建议。
程觅雪尬笑着再次从包里抽出了那张黑卡，遮掩着，羞愧着，递给了地勤人员。她同时看到，谢铭心提了一个巨大的行李箱。
“你怎么一个男人带那么大个箱子？”
“代购啊。”说着，他从护照夹里抽出一张长长的清单。
“别以为我们外交部出国的人很多。大部分同事特别是基层同事，可能入职一两年也未必能出国一次，基层工作都是坐办公室，很枯燥的。听说谁出国呀，都忙不迭地把代购的东西列出来。就算这阵子在上海出差，他们也没放过我。你可别小瞧我，对你们女生那些香水啊，护肤品啊，我如数家珍。”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轻松谈论着一切，大大方方的，仿佛黑卡事件没有发生一样。俩人办完手续后，一起找到了VVIP休息室，谢铭心也是熟门熟路，放下随身包就主动去拿茶水饮料和小吃，俩人盘坐在沙发上狼吞虎咽起来。
“谢铭心，看你的样子，也不是第一次来VVIP休息室吧？”
“啧啧，我这个收入可用不起黑卡，但总有紧急陪同一些各国政要的时候啊。不瞒你说，我还坐过几次公务机！大概……和私人飞机差不多了吧。当然当然，那只是工作中的小幸运，和程总您那是没法儿比。”
“程总？哈哈，一般只有我爸被称呼为程总。”
一开心，程觅雪不小心又露出马脚，她的脑子也是累抽筋了。与其遮遮掩掩，面对谢铭心这位国家工作人员，她决定，坦诚交代！
“所以……刚才那张黑卡，不是我的，更不是公司的！其实，是我爸的。希望你别误会什么。我的收入水平和大部分同龄人一样，是绝对用不起黑卡的。”
谢铭心点着头，又从程觅雪的盘子里拿了一个小点心来吃，根本没当回事地回答：“没关系，占了你便宜高兴还来不及。你也不要太压抑自己，父母希望的，都是子女轻松地生活。既然是给了你卡，需要的时候就用，和自己父母玩什么坚贞不屈呀？甭跟自己过不去啦！”
看着如同大男孩一样的谢铭心，总能不经意说出一些直戳人心的话。这温暖也让程觅雪在他面前松弛下来，多天紧绷着的神经得以舒缓。
“听口音，你是北京人？”
“对啊，我是土生土长的北京土著，毕业了工作也在北京。哈哈，你知道的，外交部嘛。其实我的人生也挺无聊的，我第一次出国，还是因为交换留学。如果不是因为上学和工作，可能啊，一辈子都走不出北京咯。”
听他这么说，程觅雪有点意外，他的外形十分ABC，偶尔流露的英文也格外纯正，朴实的经历却表现出另一种人生，一种程觅雪不太了解的社会圈层。
“那程觅雪，程总您呢？”
“哎呀，我说了别再叫这个了！”她连连摆手制止他，慢慢说道，“我……我和我弟弟从小在清洲长大，是个浙江的小地方。中学的时候我母亲病故了，我父亲陪我们出国了一段时间，念了几年书，大学回到国内读的。工作了一段时间又去英国念书了，回来以后，就进了万国。”
谢铭心听了，顿时觉得眼前这个小不点的南方女孩，变得生动了起来。她倔强的眼神似乎也有了来处，不经意展示的财富，单亲家庭的背景，令他心中生出一丝保护欲。试想，如果家里只有一个女儿，从小没有了妈妈，父亲应是更加千倍万倍地宠爱。程觅雪拥有一份独立的工作，之前在他看来没什么特别的，现在却显得特别了起来。
“那什么，到了迪纳啊，你别担心，我对当地还算比较熟悉，你就跟着我就行！”
他不知为什么蹦出这么一句话来，潜意识里的保护欲无法被隐藏。说完了，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为这份幼稚感到难为情了，赶紧埋头继续吃了起来，掩饰自己。
吃完东西，谢铭心戴上耳机开始玩“吃鸡”，程觅雪陷入软软的沙发里，迷迷糊糊地小憩起来。
梦里，她似乎被云朵所围绕，她越陷越深，周围的声音也开始慢慢消失。一片漆黑的寂静中，某个熟悉的声音又似乎在呼唤着自己。
“小雪……小雪……”
她可不愿意醒来，云朵中避世，舒坦又温暖，正是她此刻需要的。
声音却越来越近，她终于被轻轻地叫醒，模糊的视线里一个黑色的身影在她面前蹲下，她揉了揉眼睛，看清了面前的萧正礼。
“噢……你怎么也……这么巧啊？”她撑起身体，忙捋了捋头发，迷迷糊糊的没搞懂眼前这一切。
“巧？我是特意随便买了张机票进来劝你别去的。”萧正礼又摆出了阴郁低沉的腔调，以不可反驳的坚定语气，略为愤怒地看着她。
一旁的谢铭心摘下耳机，看了看两人，很快弹身起来，指了指远处的空位，躲过去，离开这情侣争执的现场。
“你们公关部那么多人，就派你和……刚才那个毛头小子去迪纳吗？万国是没人了吗？”说着，萧正礼把机票摔在桌上，坐在了她对面。
程觅雪的气来了：“且不说刚才那个不是我同事，是外交部专业的国家公务人员，万国派的是一位总监和我一起去，当地还有大使馆和其他同事！Anyway，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以为你谁啊？我干吗要和你交代呢？”
“OK，我来这里不是吵架的。迪纳目前在政变，政变你知道吗？你一个女孩子，就不应该置自己于这种境况之中！就算是作为朋友，我也会劝你别去，更何况……”
“更何况个屁！萧正礼，你也想想，我真正需要你的时候，当我坐在你对面哀求你别走的时候，你选择了什么！”
原本要继续争论的萧正礼，听到这句，顿时哑口无言。
沉默，填满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去年这个时候，程觅雪经历了一次虚惊一场的小手术，拆除了一颗小小的子宫肌瘤。但她身体的前期反应并不像普通人的不规则出血，而是彻底停止了例假长达近三个月。与萧正礼还在交往中的她，最初的反应是怀孕，她在第一时间和他分享了这尴尬的健康忧虑。
当时，萧正礼的反应是“有了也没关系，我会陪你打掉”。
虽然程觅雪并没有想未婚先孕，但他如此轻松地说出这样的结论，无疑令人寒心。
“要知道，我并不是讨厌孩子或是你，而是讨厌我的哥哥。他刚刚风光大‘娶’了对萧氏集团大有裨益的地产集团千金，此时如果我的女友未婚先孕了，我在家中的地位……”
两人在英国求学的时候，程觅雪就了解萧正礼家中三子夺权的局面。萧正礼作为老二，夹在中间，看似安全，实则压力最大。大哥萧正仁彼时已毕业进入家族企业，而分别躲在英国和加拿大求学工作的他和老三，在威严的大哥面前，一直被视为竞争者。
程觅雪一度欣赏并爱着他，因为他坦诚地把家族一切的真实斗争都事无巨细地告知。爱情之外，还生出一份共情。在她与弟弟之间，不存在这种残酷竞争，父亲程恭从不鼓励姐弟俩之间进行竞争。萧正礼看似潇洒的生活背后，以毕业进入家族企业工作为新起点，和过去的自己说再见，将余生都投入到斗争中。这种斗争，曾是萧氏家族的立命之本，当初，他父亲萧旸就是靠着家族争产得到的原始资金，在纺织行业掘到了第一桶金。
去年，程觅雪自己孤零零做完所有的上网研究和医院预约后，带着害怕的情绪和萧正礼沟通此事。
“我约了周三的医生检查，希望你能陪我去！”
“周三吗？这周三？抱歉，我要飞香港开会。”
“就一上午，真的不能抽时间来一下吗？”
“但会议就是上午啊，只是检查，不是吗？”
程觅雪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再继续哀求什么。或许和萧正礼的财富相比，她没有可与之比拟的任何优势。她曾一直为两人的平等关系而骄傲着，努力追求着独立的事业和朋友圈，并不依攀男友的势力。习惯了这种骄傲，她无论如何低不下头，说出心中那句“求你留下，我很害怕！”
于是，检查果真是她一个人去的。结果是子宫肌瘤，并不是怀孕。
她没有报喜，也没有报忧，只是约好了次周的手术，安静地爬上手术台，完成了这一切。只是一片无用的、多余的组织离开身体而已，无创手术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疤痕让她感伤，手术的第三天，她就可以去上班了。但不知为什么，自从手术以后，她面对着萧正礼，却一天比一天无爱。甚至，她无法再接受与他任何形式的亲密。
渐行渐远的两人，终于由她，先提出了分手。
有时候，她想起两人始于异乡的热恋，在伦敦的雨中拥吻，坐彻夜的巴士去看远在苏格兰高地的摇滚演出，也是不禁感慨，两人是如何走到这一步。
程觅雪的思绪回到现实中，候机大厅的广播开始一遍遍催促起来：“各位去往迪纳的旅客，这是最后一次登机广播，请还未登机的乘客……”
“呃，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什么，TG663，我们的航班开始登机了。”谢铭心背着包，轻声又尴尬地打断了她和萧正礼的对峙。
“好的，我们一起走吧。”程觅雪的眼睛微微湿润，深吸一口气，起身拖起拉杆箱，跟着谢铭心一起离去。
“等等！”沉默的萧正礼疾步跟了上来，“至少，如果你还当我是一个朋友，在任何时候，随时联系我。”
紧接着，他从西服内里又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谢铭心。
“麻烦您，如果小雪这边有任何事情，请随时打给我。初次见面，这样拜托实在是无礼了，但是事态特殊，还望海涵。”
谢铭心暗自嘀咕着，我堂堂一个外交部工作人员，有事也犯不着打给你啊！但他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点点头接下了这蕴含儿女情长的名片，挥了挥手，客气告别了这位充满忧郁气息的男子。
“这人你男友吗？够可以啊，随便买张国际票跑进贵宾室。绝对霸道总裁范！看名片，萧氏集团的萧正礼，应该是富二……”
“停停停停！”
程觅雪本打算客气地憋住，但谢铭心看上去并不准备停止话题。
“闭嘴，是直男最珍贵的美德。谢铭心，我希望你能拥有这份美德。”
“嘿……我还德艺双馨年度直男呢！”算了，吃人的嘴短。打着饱嗝的谢铭心，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
跑着赶上最后的队伍，两个人终于上了飞机。大概是因为万国事件的发酵吧，这趟航班的旅行者稀少。程觅雪瞥到了前排的佟林，打了个虚伪的招呼，就跑到了空无一人的最后一排，裹上毛毯靠在窗边。
飞机上，程觅雪的思绪又飘到过去。留学的时候，萧正礼和她经常凑着时间，在长假一起搭飞机回国。他每次都选择一部悲情的电影，两个人念“3-2-1”共同按下播放键，这样即便不在邻座，也可以一起看同一部电影了。
“为什么总在飞机上看这类苦情戏，平时你明明只看爆米花电影的呀！”有次，他一边看着《海边的曼彻斯特》，一边流泪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发问。
“噢，因为，因为飞机上环境是缺氧的，脑子比较少氧气，也会容易释放情感吧。”
现在想想，压力巨大的萧正礼，可能只是找一个理由让自己哭出来吧。正如此刻的她，也默默点开了一直喜欢却没勇气观看的，是枝裕和的《步履不停》。
此刻，在万尺高空中，她的心也柔软了起来，褪下坚硬的外壳，萧正礼过往的善意和冷漠，关怀与疏远，都一一浮上心头。烦乱矛盾的思绪化成一汪湖水，安安静静地在脸上流淌。
热带的天气，永远骄阳似火，却又可以刹那倾盆。
程觅雪步出迪纳机场的那一刻，明明感觉热浪铺面，眼前却是一片暴雨。
“接咱们的车子因为大雨堵在高架路上了，听说是有追尾的交通事故，还不知什么时候清好道路。我建议别耽误时间，直接打车或者乘坐大巴到事发地最近的城市玛琅。”
接了司机电话，谢铭心告知佟林和程觅雪。
“现在的治安状况，会不会还是坐公共交通比较安全？”程觅雪指了指机场大巴的牌子。
“好，那咱们就机场大巴吧！”谢铭心马上买好了票，带他们走了过去。
买完票刚排上队，一辆大巴马上要发车了，司机催促着大家赶紧上去。因为要迁就行动不便的佟林，三个人几乎是最后一批挤上去的，上去后放眼望去，座位都已经满了。这里的大巴可不像国内，通道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行李，甚至连空调也没有，下雨天又无法像平时那样摇下窗户，整个大巴如同一个不通气的罐头，充满了令人糟心的气息。
“这边有俩座！程觅雪，快来快来！”眼疾手快的谢铭心冲在最前面，从通道一路挤到后排，惊喜地发现了座位。
等他挪挪塞塞包裹和箱子，先让程觅雪坐下来时，一瘸一拐的佟林也终于从前排以绿毛龟的速度挪了过来。
“程觅雪，你看，咱们是不是应该让来帮忙的外交部人员先坐呢？”
程觅雪懒得搭腔，自觉地站了起来。谢铭心看他这副油腻的赖皮样，也就请他先坐了进去，然后主动让位给程觅雪，自己选择站着。
她赶忙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这佟林打小报告的功力了得，孙夕照她们已中招无数次，她可不要行程还没开始，就被揪住什么小辫子。谢铭心看了，也耸耸肩，把原本放在通道的箱子“哐”一声大力扔在佟林旁边的座位上。
“Well，既然她不坐，那我俩都站着就成！您好好坐着呗。”对待佟林这种中年油腻男，谢铭心可没耐心哄着客气着。他读到了程觅雪眼中对佟林的顾忌和嫌弃，也感受到这人的四体不勤，不禁想“调戏”他几句。
“佟总这腿伤，是怎么回事啊？”
“噢，这不是我们北京的同事都急着来上海，心急如焚啊！我在机场的台阶上，就崴了脚。”
“机场台阶？北京机场吗？我就北京人，经常出差往返机场，不记得停车场到安检哪里有台阶啊。您这是磕在哪的台阶，我下次也得小心点！”
哼，还心急如焚？不小心哪摔了就说哪呗，扯这些有的没的表哪门子衷心啊。没句实话。
佟林怎料到谢铭心会打破砂锅问到底，总不能说实话是偷情途中着急回家崴了脚吧！这一问，他懵了，赶紧随口编起来。
“你看，我没说清，是从车上下来就崴了，停车场里崴了的。”
“噢，这敢情，您是开啥车？大SUV吧，得够高的，下来才能崴成这样。您开哪款SUV啊？我父母年纪大了视线不好，刚好想换台高点的车呢。”
“这，我的车是……”
“宝马3系，我记得的，佟总上次在北京载过我们几个去聚餐。那车底盘可不怎么高啊！”
程觅雪听出谢铭心的本意蹊跷，也趁机来凑个热闹。她早看这帮不干活满嘴谎的人不顺眼了，也就是谢铭心吧，吃不下佟林这套动辄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说辞，作为外人能故意怼他。此时不跟怼，此生无机会。
“……不是，我那天开我老婆的车，她是开SUV的。”
“啧啧，佟太太得是开的大切吧，高，实在是高。那您这一路，可得小心了，这去玛琅的路不平坦的，动辄就是颠簸，这腿脚啊，真是要遭罪。”
说时迟那时快，司机刚好经过一个土坡，车子如同过山车一样，车头突然扬起又狠狠落下。谢铭心话音刚落，原本放在佟林身边的他的大行李箱，就从座位掉了下来，刚好落在高大的佟林伸出的另一只未受伤的脚上。
“唉哟喂！砸着我了！”
看着佟林痛苦狰狞的表情，程觅雪差点没笑出声来！她和谢铭心因为站着，反而相互扶助了一把，没跌倒也没被任何东西砸着。于是，眼见要笑出声的她赶忙低下头掩饰，顺手把行李箱从佟林脚下捡起来，重新摆放稳妥。
“谢铭心，你看看你，非要带个代购的空箱子！砸到我们佟总了！”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佟总，您先休息，这一路颠簸的，我俩啊得再往后走走，看看还有没有地方能坐。您先歇着！”
谢铭心拉着程觅雪，挤呀挤，到了大巴的最后方，地上找了个空处，挨着别人臭烘烘的行李，倚坐在方寸间的角落。
“这什么人啊，满嘴胡说八道，谁知怎么崴的脚，故事都没编圆！”
“哈哈，我也不喜欢他！我只认带我的领导，就是你见过的孙夕照，那个胖胖的大姐。她知道这次是佟林和我来迪纳，还千叮咛万嘱咐了半天呢。”
程觅雪趁着嘈杂，和谢铭心交代了S集团并购进来的人和她们万国人的恩怨情仇。
“总而言之，我最讨厌的是他们一个个都不干活，职位却比我们都高，还动不动就让我们背锅！这世界我最讨厌的事就是不公平，我觉得啊，自己就是职场的弱势群体。刚才啊，要不是你，我还没机会怼他呢，太爽了！不过啊，你怼人也够讲礼貌的，一口一个‘您’！”
“嘿，这你就不懂了吧。”谢铭心凑近了她，小声说，“我们北京话里，‘您’有两面意思。一是尊重人，正儿八经捧着；二是看不起你，用尊称来划清界限拉远距离。对于他，那绝对是第二种‘您’。加上你刚才说的，对佟林这种人，我只能说一句：您呐，您可歇了吧您！”
“哈哈，原来北京话那么有内涵，我还以为就是一堆儿化音呢！这么说，他是非常值得这个‘您’字。够厉害啊谢铭心！”
“你这姑娘看着文静，怎么学的都是这些个北京话！啧啧！”
“您只是看我人比较瘦小，就觉得我文静了？傻眼了吧您呐！哈哈……”
笑着笑着，程觅雪一下子望到了前面拥挤的乘客，突然联想起万国人被劫持的大巴。自己还能笑着和人谈天说地，被劫持的同事呢？他们连生存的权利都未必拥有。相比之下，眼前面对佟林的这点委屈和迁就，简直不值一提。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唉，也不知道被劫持的大巴，现在怎么样了。”
谢铭心本来兴高采烈地正准备继续聊天，看到程觅雪突然停顿了，也默然了。
“总之，人质的事别太担心。刚下飞机我已经接到了使馆的电话，一切都在解决过程当中。”
程觅雪听了，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她兴奋地抓住了谢铭心的臂膀，充满期待又小心翼翼地问：“真的吗？是不是我们的人都没事啊！具体的……你……能说吗？”
他摆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便再多透露什么了。
“嗯嗯，我不多问了。真的谢谢你！说实话，以前在国外个人主义意识特别浓厚，我不觉得需要祖国保护我。直到这次出了事，看到全体管理层还有我们员工手足无措的样子，我才发现个人真的太脆弱太无助了，特别是在国外，没有祖国就没有依靠。有你在，我心就安定多了。”
说着，她低下头去，用巴士票据划拉着地上从车顶漏下的雨滴，成为一个圆。
希望一切都圆满解决啊，她心中暗自期许着。
在更多人的生死安危面前，儿女情长，职场争斗，都变得渺小起来。程觅雪现在唯一的期望，就是可以齐齐整整见到每一个被劫持的同事。哪怕是他们恨公司恨到要揍自己一顿，她都可以接受。只要大家都好好的。
在谢铭心的眼里，认识不久的程觅雪充满了复杂性，高傲却真实，刻薄又顽皮。她来自富裕家庭，还有霸道总裁级别的疑似男友，平时却成日受着佟林这种人的欺负，又拥有比CEO Chris更加深刻的担忧。他接触的同龄朋友们，大都生活简单，关注自我。程觅雪在他的世界中，绝对是个圈层以外的异数。
随着大巴摇摇晃晃地一路南行，雨渐渐停了，阳光打进潮湿的车舱，不少人开始把窗户摇了下来。
微风，吹散了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