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刘贺的家世

海昏侯大墓,位于今江西省南昌市新建区大塘坪乡观西村老裘村民小组东北约500米的墎墩山上。刘贺命终下葬于这一墓穴,时为汉宣帝神爵三年(前59)《汉书》(北京,中华书局,1962)卷一五下《王子侯表》下,页493。,到开始发掘海昏侯墓的2011年,已经历时两千零七十年了。墓中陪葬的物品,虽然有很多还保存完好,但刘贺的尸骨,已经朽烂无存,好像只剩下了满口的牙齿。没有头骨,也就没有办法复原他的脸庞和头像,这未免让关注这一考古发现的人们,多少有些遗憾。

好在刘贺受封为海昏侯之前,山阳郡的太守张敞,在元康二年(前64),向汉宣帝禀报,此前在地节四年(前66),他曾受命查看刘贺在昌邑国故宫中的起居状况,提到了刘贺的长相。张敞描述刘贺相貌说:

故王年二十六七,为人青黑色,小目,鼻末锐卑,少须眉,身体长大,疾痿,行步不便。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首都博物馆编《五色炫曜——南昌汉代海昏侯国考古成果》,页124。

这样的形象,看起来不大美妙《汉书》卷六三《武五子传·昌邑王髆附子贺》,页2767。

图2 海昏侯墓出土“刘贺”玉印2016年5月10日,首席记者徐蕾在《南昌日报》上以《解密海昏侯棺内文物》为题报道,国家文物局驻南昌西汉海昏侯墓专家组成员、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李存信向她介绍:“墓主胖瘦无法明辨,但根据铺设在墓主尸身下方琉璃席的长度,可以估算出墓主刘贺的身高,整个琉璃席长约1.8米,宽为0.65米,刘贺的身高可能在170—175厘米之间。”窃以为这样的估计,缺乏切实的依据,价值恐怕不大。

汉朝皇帝的外貌特征,很少看到像这样具体的描述。不过,后来所有的皇帝,都是刘邦的子孙,从基因遗传的角度来观察,或许能够给我们提供一定的参考。

司马迁在《史记》里面,对高祖刘邦的相貌,曾略有描述,其最主要的特征,乃是“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史记》(北京,中华书局,2014)卷八《高祖本纪》,页437。。“准”指鼻子,“颜”是指额头,所以“隆准”就是高鼻梁,这很容易理解。麻烦的是真正的“龙”没什么人见过,谁也说不清是什么样子,所以后来注《史记》的人,都回避不谈这“龙颜”究竟是怎么一种形状。不过,我们看他后来的老丈人吕公,本以“好相人”著称,也就是善于相面,而两人初次相遇时,吕公“见高祖状貌,因敬重之”,以致干脆把女儿许给刘邦做妻《史记》卷八《高祖本纪》,页439。。这样看来,按照世人审美的常理,终归不会是很难看的样子,若是把“龙颜”解作额头宽阔,应该大致不误。

按照《史记》的记载,刘邦大致可以说是一个很气派的男子汉形象。高祖以后,文帝、景帝和武帝,都可以千挑万选择取美女做后妃,其子其孙,理应获得更好的遗传。可我们看刘贺这副尊容,实在有些过于猥琐。

刘贺在外在形象方面,唯一的优点是“身体长大”,可偏偏后来又患有痿症,以致“行步不便”。之后的汉哀帝也罹患与之相似的痿病,曹魏时人如淳解释说,痿就是“病两足不能相过”,唐人颜师古称其病乃“风湿不仁”《汉书》卷一一《哀帝纪》并唐颜师古注,页345。汉史游《急就篇》(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8,影印清光绪浙江书局刻《玉海》附印宋王应麟《急就篇补注》本)卷四唐颜师古注,页71。,其症状包括“四支(肢)拘挛,膝痛不可屈伸”等宋李昉等《太平御览》(北京,中华书局,1960,影印宋本)卷九九二《药部·牛膝》引《本草经》,页4392。,大致即今西医所说类风湿病的症状。尽管在出土文献中可以看到,秦朝就已经出现专治痿病的药方湖北省荆州市周梁玉桥遗址博物馆《关沮秦汉墓简牍》(北京,中华书局,2001)之《图版》三九第324—325号简,页49;又《简牍释文与考释·周家台三〇号秦墓简牍·病方及其他》,页129。,但由于类风湿病至今仍难以治愈,刘贺同样也无法摆脱病痛的缠绕。

总之,就其外形而言,在刘贺身上,一点儿也看不到高祖刘邦的影子。

这种情况,实在有些出人意料。假如说,刘贺登基称帝未几倏忽之间就又被黜位为民这一番变动过于吊诡的话,那么,他的这番长相,首先就是一件足够诡异的事情。

如习语所云:“相由心生。”吕公“见高祖状貌,因敬重之”,是因为汉朝人很普遍地信服相面之术。《汉书·艺文志》中著录有“《相人》二十四卷”,东汉人班固阐述其内在机理,乃谓观察人的骨法度数“以求其声气贵贱吉凶,犹律有长短,而各征其声,非有鬼神,数自然也”《汉书》卷三〇《艺文志》,页1774。,也就是把相貌看作一个人固有生命特质的外在表现。

要是我们能够让自己穿越回汉朝,再结合容颜来看刘贺一生的跌宕经历,或许就不那么诧异了。不过时间从来都是单向流动的,没有人能够真的穿越回去。数术的归方士,人事的归历史。只有充分复原和展示当时的历史背景,才能够很好地再现和理解海昏侯墓主人刘贺的生命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