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田野点概述
一、秋保町
在日本,中央政府是国家的最高权力机构,地方行政单位包括都、道、府、县,再下面是市、町、村。市、町、村是日本社会中最基础的自治体(自治单位)。1967年到1988年,秋保町是宫城县名取郡下的町,1988年3月1日划入仙台市,由仙台市太白区管辖。秋保町本来是个独立的“自治体”,纳入仙台市以后,成了太白区的一部分,失去了原有的独立性。虽然秋保町有太白区役所(区政府)下设的秋保町综合支所,但它主要提供的是政府服务,村落管理依靠的是村落中的各种社会组织。秋保町,根据仙台市企划调整局综合政策部企划调查科的调查,2010年的总人口为4481人,其中男性2123人,女性2358人,有1800户。2015年的总人口为4394人,其中男性2029人,女性2365人,1852户。5年间新增52户,总人口略有减少,其中男性人口减少,女性人口增加。秋保町虽然划入仙台市,归太白区管,但是其自身的农业社会特点并没有改变。早在20世纪70年代,秋保町的有识之士就预感到日本城市发展的趋势必然要波及乡村,他们积极行动起来,开始编撰本地的地方志——《秋町内史》。他们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意识:“都市化现象是伴随着人口集中于城市的现象。要想根本阻止它的话,只有抑制人口集中,即抑制工业生产。只要工业是重化工业,它对自然的破坏将无法避免。人本身就是绿色世界的生物,失去了绿色的人就会在身体和精神方面遭受巨大的痛苦。秋保町的自然景色对于仙台市的人来说,是无可替代的宝贵的自然财富……我们绝不能让秋保町消亡。”这是当年秋保町精英们的誓言。如今几十年过去了,秋保町保留了从前的风貌。虽然秋保町的居民已经是仙台市民,但是,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还是和土地相关的“农民”,秋保町也保留了农业社会的特点。我之所以选择它为田野点,就是看中了这一点。为了研究的方便,我还是以1988年秋保町没有划归仙台市之前的社会结构作为分析框架,实际上本地人也从来没有因为区域划分的改变,而改变自己的身份认同。秋保町在1988年以前由马场、长袋、境野、汤元4个村组成,位于海拔150~300米的山麓丘陵地带,按照日本的地理划分,属于中山间地区,其南部接柴田郡川崎町,北部连宫城郡宫城町,西部临山形县山形市,东面临仙台市,东西长24.5公里,南北宽12.2公里,呈L形,总面积14658公顷,是日本明治时期宫城县排名第16的大村(明治时期合并的村)。它的西面是山岳地带,山林占总面积的88.9%。1973年,有农地37公顷,其中水田和旱田的比例是6︰4,山林的57%为国有林,37%为公有林,其余为私有林。秋保町过去一直盛行烧木炭,有不少农户靠山林维持生活。山林的大部分是阔叶林(天然树),适合烧木炭。在改换燃料以后,改种了其他树,有的地方把山林改造成了牧草地。1962年,秋保町有了自己的苗圃,每年可以培育1万~2万株树苗,到1973年为止,公有林地的78.8%、私有林地的17.9%被人工绿化。另外,从1967年到1970年,改造牧草地100公顷,开始大量饲养肉用牛。从1903年到1967年,以1940年为界,之前耕地开垦进展顺利,耕地明显增加,40年间实际耕地增加15町步(15公顷)。之后,虽然奖励增产,但是由于主要劳动力被征兵、征用,生产力不断下降,水田虽然增加了约10町步(约等于9.9公顷),但旱田减少了23町步。奥羽山脉是宫城和山形两县的分水岭,该山脉是名取川的发源地,河水由此向东流去,最后流入太平洋。其西面与津仓、北面与大东、南面与神室等千米高的山峰相连。秋保町中部的西侧山峦重叠,凹凸崎岖,多深山峡谷,名取川流经的中部地区被开辟成了平地。本地山腹呈斜面状,网状的河流穿过V字形山谷,由于河床低,形成了变化多端的地形。同一座山脉在秋保町境内的不同地区有不同的叫法,依次为大东岳、东奥岳、龙驹岳、三方仓山、户神山、爱宕山、大笠山、楯山、大仓山、大岩山、黑泷山。其中爱宕山中有安放着骑马武士像的爱宕神社。楯山上有领主秋保氏中世的据点砦址出城,现在还残留着土垒的“本丸”和“二之丸”遗址。大仓山山顶上有块弓形巨石,山麓有“神根”,是秋保町村民信仰中的“灵峰”。大笠山,传说过去天狗每天早上在此出没。黑泷山是祭祀黑泷不动神的地方。大岩山有知足上人绝食37天的洞穴。名取川和广濑川两条河流流经秋保町。秋保町6月到8月的平均温度为30.5度,温度最低的1月平均温度为零下4.9度,年平均温度11.6度。降雨集中在6月到8月,总降雨量为1494毫米左右。6月到10月阴雨天较多,其他日子多为晴天。有霜期为11月上旬到3月下旬。5月有时有晚霜,12月到3月上旬为积雪期,40年来的最深积雪为50厘米。这个气象统计始于最东端的汤原地区,越往里面(西面)温度越低,冬天西部各村落有积雪,生产和交通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
(一)秋保的来历
关于秋保地名的由来有很多说法。一种说法是和平安时代统治这块土地的“藤原秋保”这个人物有关;另一种说法源于《诗经》中的“保百寿之秋”,取长寿之意。有证据表明,在距今3万年前,秋保进入了旧石器时代,汤元的原野里有那个时代的遗迹,说明绳文和弥生时代的原始部族曾经在此居住、生活过。当时的人们靠耕种山间有限的土地以及在森林中狩猎和采集来维持生活。日本从弥生时代开始进入稻作农业时代,由于有了稳定的粮食生产,人口开始逐渐增加,随之产生了村落的“王”。巨大的坟墓象征着那个时代的辉煌。从仙台市远见冢古坟的遗址可以推测那里曾经有过统一仙台平原的“大王”。但是,秋保并没有发现如此大的古坟,那时名取河沿岸的秋保只是弥生时代的小村落,点缀在山间荒凉的土地上。之后,日本在中央(近畿地方)建立了大和政权,同时在东北地区设立了多贺城。秋保乡离多贺国府不远。从那时编纂的故事及歌集里,可以推测“名取的玉泉”是当时奥州的名胜。秋保温泉是当时多贺国府派来的国府官人们疗养、游乐的地方,闻名于遥远的中央政府(大和)。据说,大和朝廷时代第29代钦明天皇的痔疮,就是用秋保的温泉水治好的。《古今和歌集》和《金叶集》中多次出现过名取川的名字。据说传播山岳佛教的慈觉大师在汤原洞窟堂开设过精舍,平安末期平重盛的曾孙长基,曾在山清水秀之地秋保长袋待过,甚至传说他是秋保家族的祖先。秋保随着东北的首都多贺国府的繁荣,形成了以温泉为主的汤元小村落。在秋保的马场野尻的足轻们在名取川上游兴建了自己的村落,并在此生活了数个世纪。坂上田村麻吕和慈觉大师来秋保,兴建了许多寺庙。秋保成为当时从仙台去山形的必经之路。之后,秋保进入了以在乡领主为核心的武士时代。
(二)平安时代的秋保
传说,平氏在壇之浦败于源氏之后,一部分残余隐居到了全国各地的山间,日本社会中一直流传着山间村落是“平家落人”开发的传说。据说,重盛“小松内府”的祖先平长基就是流落当地的秋保氏的祖先。秋保氏以长袋的“楯山城”的“长馆”为本城,在二口街道的要冲设置了馆城,防备敌人入侵。
秋保氏在战国时代,曾归属于伊达氏(政宗以前)。马场地区的秋保分家马场氏修建了上馆城,之后转移到了丰后馆城;在境野有秋保的另一个分家的境野馆城;秋保氏在新川也有分家。他们和本家秋保氏一起统称为“秋保御三家”。伊达政宗把根据地转移到岩出山的时候,赐给秋保氏外样家臣的称号,让他们负责警戒,成为驻守在二口峠边界的山形最上氏的部队。他们恪尽职守,为藩政立下了汗马功劳,本应得到奖赏,但是,关原之战以后诞生了江户幕府,这时,伊达政宗把都城转移到了仙台,秋保乡成了仙台藩的管辖领地。秋保氏不得已转移到了刈田郡小村崎村,离开了秋保,不久又被许可返乡,恢复了领主的地位。到了七代藩主伊达重村的时候,秋保氏23代的秋保氏盛被提拔为奉行,得到了千石的待遇,秋保氏的地位上升了。从现在的长袋的“馆”和“町”的村落可以窥见盛世时期的秋保氏族的风貌。秋保的史迹、社寺、街道都和秋保氏有关。
秋保氏主要的城堡和宅邸配置图(中世)
秋保氏本、分家领地示意图
(三)近世以后的秋保
日本在近世迎来了与战国时代大不相同的太平盛世,负责守卫边境的秋保町,也迎来了和平的时期。原来设在二口峠守卫边境的野尻村落的足轻,只管通过此地的游客和香客,不需再手持武器,防备外敌入侵了。离仙台城较近的名取川溪谷的风景和汤元的秋保温泉成了人们休闲娱乐的场所。人们安居乐业,一边种稻一边从事传统的烧炭产业。在汤元、境野、长袋、马场、野尻的驿站村落中,人来人往,香客和泡温泉的人络绎不绝。从幕末到明治时代,仙台市内的资本家自费投资改造了二口峠,开通了人、车都能通过的收费道路,使翻山越岭更加容易,使二口街道和秋保乡车水马龙。但是,不久秋保乡就迎来了历史大变化时期。明治十五年开通了关山隧道,马车可以通行,本来要经过二口街道的运输物资改道关山,繁荣的秋保乡被关山所取代,宿驿村落日渐衰落。
(四)秋保家族的衰败
秋保町是秋保家族的领地,后来秋保家族归顺于仙台藩——伊达政宗。秋保家族中在仙台藩中享受待遇最高的是秋保氏盛。秋保氏盛通称“平三郎”,之后更名为玄蕃,再后来为外记,1744年降生在秋保家分家秋保权兵卫盛之家,排行老四,1755年11岁的时候,本家雅乐良盛去世,氏盛成为其养子,继承了秋保本家。传说中,氏盛看似温良恭俭让,其实性格刚毅,1764年开始为藩主做事,1765年开始逐渐升为御申次兼近习,1773年为御小姓头,1774年为若年寄,安永五年(1776)就任奉行,俸禄增加为五百石,另被赐给职务津贴二千石。1781年在任知行高期间,成为本领的知行替代,并被赐给町场(长袋)。现在的馆部落就是那时的原状。1784年,他被任命为御国许,藩政1787年为了犒赏他,增加了知行千石。但是,任御一门寺池伊达家的家政监督的氏盛卷入内部纷争,在宽政二年(1790)被迫退职。之后,再次被任命为奉行,1799年2月8日逝世,享年55岁。从此,秋保家再没有在藩政中任职的人了。明治维新以后秋保家族衰败,家族成员纷纷离开秋保町,有去东京的,还有去仙台的。据说,留在秋保的直系亲属只有一户,就是现在开“神根”温泉旅馆的秋保家。但是当地人并不完全认同,认为主人是秋保家的入赘女婿,不能算真正的秋保家族成员。尽管现在秋保家族的直系已经离开秋保,但有血缘关系的人还不少。秋保家族得名于秋保地名,秋保家族的兴盛提升了秋保的知名度。现在在仙台没有人不知道秋保町。秋保町的历史言说,特别符合日本人普遍的历史认识,即山间村落的形成与“平家落人”的说法。我研究秋保历史的时候,主要依靠的资料是《秋保町史》,书中有平安末期平重盛的曾孙长基就是流落当地的秋保氏的祖先(秋保氏和七代盛定有关)的说法,没有更多的资料可以考证其真伪,《秋保町史》的编撰者也不敢断言此说法一定是事实,但是也没有人完全否认。日本古代历史书写的只是贵族与天皇的历史,民间小人物的历史多是后人撰写的,难免有杜撰的成分。我研究秋保,是为了研究该地区的社会变迁,而不是秋保的家族史,因此,我关心的是,秋保町的后人把秋保与平家联系起来的动因。经过研究,我觉得,本地人的历史言说遵循了日本人的普遍认识,即山间村落的出现和“平家落人”有关的说法。此说法背后的隐喻是贵族历史的延伸,村落与贵族血脉相连。秋保町的历史虽然不算悠久,但秋保家族的兴衰和日本中世以后的社会发展轨迹相同,秋保町从来没有脱离过“国家”的轨道。
(五)明治维新以后的秋保町
明治维新以前,秋保地区有5个村,其中一半农户在长袋村,加上马场村,两村的农户占秋保地区总户数的3/4,明治以后比例开始缩小。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许多城市遭到盟军飞机的轰炸,不少疏散者来到长袋的大原,在此地新建了开拓村,此时该地区的分家也开始脱离本家,另立门户,秋保町家户开始增多,长袋街道逐渐向西延伸了1公里左右,成为秋保的行政、文化、教育的中心地带。战后出现的开拓村落,除了大原外,还有泷原、新田町、汤元上。秋保町各个村落有藩政时期的社会组织“组”,长袋、马场、野尻过去都是此地的驿站,长袋村馆是秋保家臣的村落,村落的特点被不同程度地保留了下来。根据《秋保町史》的记载,从明治到大正,除了本地不产的盐和鱼之外,食料和布匹都是农民自己生产的,日常用品可以在野尻、马场、长袋买到;买不到的,去仙台买。当时“讲”很盛行,村内的亲戚举行婚礼、服兵役,办葬礼、法事,遇到火灾、生病、换茅草房之类的时候,“讲”的成员要互相帮助。村落举行大型活动的时候,要表演流传于岩手县和宫城县的一种念佛舞蹈。巡警离任时,各家出钱举行欢送会。契约讲、山神讲、小牛田讲开讲的时候,组员要出资。在年末,要给爱宕神社的别当宫野准人送年德神礼金。1955年,新川地区合并到了旧宫城町。秋保村1967年更名为秋保町,1988年合并到了仙台市。稻作农业一直是本地村民的主要产业,之后以秋保温泉和秋保大泷的自然景观为主的旅游产业得到发展。
秋保町地广人稀,是仙台地区唯一的自然保护区。乘车从仙台出发顺着名取川而行,一直到秋保温泉街,都是平坦的柏油路。现在秋保传统的木结构温泉旅馆已被钢筋水泥建筑所代替。秋保温泉和马场村泷原的秋保大瀑布以及马场村野尻附近的二口登山露营地构成了秋保地区的休闲旅游景点网。秋保町因地制宜发展旅游,但并没影响村落的传统风貌,与温泉街道连接的村落和往昔一样,稻田连成一片,来到此地,有一种置身于古代村落的感觉。正如当地人所说的:“这里的自然景色和村落风貌与中世相比,变化不大,村落依旧维持着原有的自然状态和与世隔绝的特性。”虽然来往的车辆穿行不断,但秋保町依然保留着道路两旁古朴的民居、房屋后的稻田、远处的高山、高山下的溪流,一片田园风光。
(六)秋保町的传统农业
秋保地区的农业主要是水田稻作农业。该地区稻作农业条件优良,周围没有任何污染源,灌溉用水是从山上流下来的山泉和名取河的河水。同时,该地因地处山间,日夜温差大,非常适合稻作农业,稻米品质好。但是,过去由于土地贫瘠,水利资源也没有被充分利用,稻子的单产量一直不高。1980年以后政府组织平整了土地,每块稻田平整成0.2公顷的长方形,又兴修了不少水利设施,此后,本地稻米的单产量不断提高。现在秋保环境保全稻是宫城县的“一见钟情”品牌的一个系列,很受消费者欢迎。目前本地农户基本上都使用了现代化的农机具,贩卖农户都有一整套农机具,农户平均在农机具上投资1000万日元左右,现在已经看不到传统农具了。(牛耕盛行于西日本,马耕盛行于东日本,所以秋保町的农民过去一直都是用马耕地。)秋保地区的农田分为水田和旱田。水田种稻子,转产的水田种荞麦和黄豆。旱田都在山沟里或山坡上以及家屋周围。秋保地区除了种稻以外,旱田种过大麦、小麦、大豆、小豆、荞麦、栗子、稗子、黍子、红薯、茄子、牛蒡、桑叶等。但总体而言,秋保町地处山间,农业生产力比较低,规模也比较小,所以,为了维持生计,本地的农民除了经营传统的农业之外,还搞些副业,比如利用森林资源生产木炭,发展养蚕业。烧木炭和养蚕是战前农户的重要经济来源,1930年以后这些产业开始衰退,现在秋保地区已经没有养蚕和烧木炭的农户了,种植烟草代替了养蚕,烧木炭改为植树和栽培覃扑(一种蘑菇),畜牧业有了发展。本地农户平均拥有农地0.7公顷,发展副业是为了维持生计。1909年本地区农户的收入比例是大米37%、木炭29%、蚕20%。2002年秋保地区有农户394户,其中贩卖农户为294户,绝大多数的农户是拥有不到1公顷土地的小规模的农业经营者。另外,在贩卖农户中第2种兼业农户的比例占了90%。贩卖农户的17户中,单一经营水稻的农户占94%。农业的主要产物是水稻。地区的标准单位收成是7俵(1俵为60公斤),本地不是产量最高的地区,条件好的一些地方可以生产9.5俵,也有的地方仅能生产6俵。本地区内水田总面积为217公顷(根据2003年仙台农协的调查),其中调整水田面积76公顷(2002年度统计)。1960年62.5%的农户靠农业收入,1970年43.5%的农户靠农业收入,靠工资收入的家庭从31.5%发展到52.5%。从1970年农户的收入情况看,外出做工的年收入为73万日元(是县平均数的94%),而农业所得仅为44万日元。农业人口逐渐减少。耕耘机的使用率已经达到56%。1971年开始全面使用插秧和收割机。
(七)秋保町农业人口的变迁
根据1877年的《名取郡地志》记载,长袋、马场、境野、汤元4个村的总户数309户,总人口2230人。1974年秋保町总数951户,人口4669人,平均每户人口为4.9人。97年间,每年平均增加6.6户,25人。在战争期间(1945年之前)大量疏散者涌入秋保,仅1945年就有430户,1567人。其中从仙台疏散到这里的有237户,847人。据《名取郡高人数账》记载,1832年的每户人口平均为6.6人;1897年为7.6人;1924年为7.8人;“二战”结束时为5人;1974年为4.9人,只是平均人数最多的1902年的8.7人的一半左右;而到了2010年,平均每户只有2.5人。农业是本町的主产业,大部分人口从事农业生产。名取川横贯秋保町中央,一直延续到二口街道。街两侧是农田,守卫边界的足轻村落野尻位于秋保的最东端。北端的广濑川沿岸有新川(现在为宫城町)和白泽,本砂金川崎方面有馆、竹之内、石神、国久等村落。往西有泷原、森安、野口、驿(马场村的别称)、加泽、野中、并木、境野、汤元。汤元村的人口在藩政时代只占秋保町的8%,只有26户人家,1877年增加了2倍,1935年增加了6倍,为156户,占秋保町总人口的四分之一。1970年增加到307户。明治以前,汤元村只有一口泉眼,为附近4家汤治屋所共用。1886年进行了温泉改造工程,1915年开通秋保铁路后,又挖掘了几口新泉,建造了饭店,之后来这里洗温泉的人开始增多,商店也随之大量出现,商店周围盖了大量民宅,居民多是从其他地方移居来的。其他村落从1831年到1877年,户数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人口有所增加。此后到1955年的近80年间,人口、户数增加了2倍。之后出现了减少和停滞的情况。据统计,秋保町到2010年8月10日为止,面积14.5平方公里,户数1759户,人口4425人;农户总数为333户,其中贩卖农户231户,自给农户102户,有土地的非农户为93户。
(八)秋保町与马场村
我的田野点主要是秋保町马场村。按照铃木荣太郎的村的分层图,秋保町是第三社区。秋保现在叫秋保町,最早叫秋保乡,明治时期叫秋保村。明治政府为了强化对农村的管理,合并了村落,秋保乡的5个村被合并成一个秋保村。下面的图就是明治维新以前的秋保乡的5个村。
这5个村都是秋保家族的领地。长袋和汤元是秋保本家的领地,马场村是一个分家的领地,境野和新川是另一个分家的领地。新川在1988年秋保合并到仙台市的时候,划归到了宫城町。现在秋保町是由汤元村、境野村、长袋村和马场村组成。历史上秋保氏三家族是秋保地区的统治者,他们在统治时期,分别在自己的领地建造了宅邸和城郭。按照有贺喜左卫门的“同族团”和福武直的“家联合”理论,秋保町以前是个扩大的同族村。秋保町虽然由4个村组成,但是它们之间的联系非常密切。
秋保町按秋保地区的顺序排列,是汤元村、境野村、长袋村和马场村。秋保温泉街就在汤元村。汤元村过去没有几户人家,原来是秋保本家的领地,自从温泉向大众开放以来,这里来了很多经营饭店等店铺的人。他们当中本地人不多,多来自仙台市。本村人近水楼台,有不少妇女在温泉街上班,一般从事服务性工作。温泉的开发占用了本村一部分土地,但大部分农田得以保留。本村的农户都是兼业农户,农业不是主业是兼业,男人除了种地外,都另外上班,少数人在温泉街上班,多数在仙台上班。温泉街道旅馆林立,有历史悠久的旅馆,也有外地人新建的旅馆。这里是典型的混住型农村,本地人和外地人混住在一起,本地人多是农户,外地人多是旅馆的经营者和旅馆服务人员。我关心的是本地的农民,对另一部分很少了解。明治以前,汤元村和马场村一样是独立的行政村,明治以后,被合并成了秋保“村”。从那时起,汤元村和马场村就同属一个“村”了。明治时期在长袋诹访神社基础上,把其他村的神社合并成了秋保神社,秋保神社就成了秋保町的镇守所在地,其中供奉的神是秋保地区居民的氏神,居民同是秋保神社的氏子。为此,几个村的村民被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共同的文化认同,是他们同为“秋保人”的基础。我去秋保町马场村,要经过汤元村、境野村、长袋村。这几个村虽然都是独立的,但历史上都是秋保家族的领地,相互之间一直存在婚姻关系。农业委员会、农业实践组合等组织都是以秋保町为单位的,所以秋保町的老住户都是熟人。现在最基层的政府机构设在秋保町的长袋村,秋保农协也在长袋村。
村落分层图
1.汤元村
汤元村是秋保町最靠外面的村,从前是秋保家族本家的领地。该村有秋保温泉街,全村1/3的人在温泉街上班,农户都是兼业农户。本村除了老住户外,还有不少在这里买地盖房的新住户。我去马场村首先路过的就是这个村,村里我最熟悉的是佐藤。他说:
种的稻子一部分要给农协来抵消赊用的肥料款,剩余的自己吃。我有0.9公顷的水田,1/3在转产,转产的土地不能种稻,只能种其他作物,我种了蔬菜。
他是典型的兼业农户,和老父亲共同经营自家的土地。父亲以前也工作过,退休后靠退休金(厚生年金)生活。他不指望农业赚钱,也没有扩大农业规模的想法。他儿子在外面工作,农忙的时候也会帮助做些农活;女儿嫁到离这里不远的温泉街附近,会经常回来帮助做些事情。母亲已经去世。他不和父亲同住一处,而是像过去的本家和分家那样,在租屋旁边另盖了一栋房子。他家是本村的大户,真正的本家离这里不远。他家里什么农机具都有,但没有收割机,所以每逢收割季节,他要借本村落亲戚的收割机用。他虽然没有参加任何农业组织,但秋保町内组织的活动基本上都参加。
2.境野村
去马场村经过的第二个村子是境野。这里从前是秋保家族分家境野氏的领地。这个村的农业传统也保持得很完整。柴田家是村里最大的家族。这个村我最熟悉的是柴田市郎。他说:
以前我家和其他农户一样,也是以种稻为生,后来成了秋保町的养牛专业户,养牛的历史已有三代。祖父靠一头牛起家,发展到现在有几十头的规模。主要养的是奶牛。父亲今年80多岁,曾经当过秋保神社的总代。
他家是秋保町仅有的三户专业农户之一,他本人是秋保农业实践组合的组合长。我在秋保地区搞调查,在很多场合都能见到他。秋保町的农户几乎都是农业实践组合的成员,所以他和秋保町的农户都有联系。
马场村野口的菅原家是斋藤家母亲的娘家。由于这个关系,我访谈了斋藤遗孀几次。她今年83岁,本家在川崎町,是家里的老大。战争期间,按照当时日本政府的规定,有男丁的家庭要出人当兵,没有男丁的家庭也要出人做后勤服务工作。她17岁的时候,当了妇女挺进队队员,在川崎的一家军工厂里工作,除了工作之外,还要慰问上战场者的家属。战争结束,她嫁给了斋藤,几年前丈夫去世。她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女儿都远嫁他乡,很少回来。二儿子在外地。她现在和大儿子一起生活,但是各住各的,儿子的房屋在前面,有点像本、分家的格局。她家有水田1.5公顷(一般家庭为0.9公顷左右),主要是她和大儿子经营,经常可以看到她在田间干活。她儿子一家夫妇二人,都在仙台有工作,没有孩子,儿子休息的时候也好侍弄家里的地。认识了她以后,一遇到她,我总要和她聊聊。她讲:
我年轻的时候,本村农民的生活很苦,一年四季都要劳动,根本没有歇息的时候。夏天忙着种稻,种稻不像现在靠机械,都是手工劳动,草要用手拔,插秧季节,妇女负责插秧,男的负责拉线(插秧的行距)、运秧苗;冬天家家户户都要烧木炭,男人上山烧木炭,女人往家背木炭。除此之外,我还要带4个孩子。女人并不比男人轻松,每天都很辛苦,一直过着比较封闭的生活,对外界的情况很少了解,特别像我这样嫁过来的女人,社会交往就更少了。
她的婆婆家是马场村野口村的菅原本家,所以她对马场的情况很熟悉。婆婆在世的时候,还和本家有来往,婆婆去世以后,来往就少了,不过对于本家的事情还是很关心的。
3.长袋村
长袋村是我去马场村路过的第三个村。这个村一直是秋保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历史上曾经是秋保家族本家的居住地,有秋保家城堡的遗址。近代,这个村的冈崎家出了秋保町人最引以为荣的人物——仙台市第一任市长冈崎荣作。文献资料上说,冈崎荣作1883年12月22日生在长袋村町南的冈崎家。我调查时,马场村的村民都说他的生家在马场的太田家,后来成为冈崎家的养子。秋保町人都以他为骄傲,当然,马场村和长袋村的人更为之自豪。冈崎荣作从宫城师范学校考入日本大学,1910年毕业后,出任丸森小学校训导,岩手山小学校、桃生郡视学,1917年成为县视学。1920年进入政界。离开横滨市政府后,历任东京都社会局保护科长、福利科长、监察科长、下谷区长、大森区长等。昭和二年(1927),创办了财团法人日本营养协会。昭和十八年(1943)返回故里,任宫城县商工经济会理事长,之后于1946年6月通过公选,被选为第一任仙台市长。仙台遭空袭后,变为一片废墟。他在任四届,为再建和复兴仙台市,保持仙台的特色,使其成为东北地区的中心城市,倾注了自己的全部心血。虽然没有实现生前的愿望,但他在1954年提出的大仙台市的建设构想,为世人所瞩目。在任期间,他还兼任东北七县市长会会长、全国市长会副会长等要职。1960年4月逝去,享年77岁。在长袋户崎的冈崎牧场,有他生前用过的书斋。据说,他一生从来没有间断过读书,经常接触有识之士,不断吸收新知识,所以他有很多想法。卸任市长以后,他和不少艺术家交往甚笃,他用自己的钱支援他们搞创作。晚年他为创立宫城教育大学呕心沥血,学校成立的时候,校方送给他一座石灯笼作为纪念品。现在的冈崎家在秋保町也很有影响力,是秋保町的专业农户之一,专门种牧草。冈崎家的男主人是仙台农业委员会秋保町代表之一(秋保町一共有3位代表,另2位是马场村野口的中野和境野村的早坂)。
长袋村除了农户外,还有过去来此地做生意的人。长袋的佐藤女士今年54岁,生于长袋。她说:
我们家不是农户,祖上是从岩手县来长袋做生意的。长袋直到20世纪80年代,生意还很好做,自从秋保温泉开通了爱子国道以后,这里的生意就不好做了,店铺相继关闭。
据资料显示,长袋曾经是秋保町的商业中心。从现在街道两边的建筑和街道布局,可以想见当时的繁荣景象。她丈夫在外面做事,她在本地区打些零工,有两个孩子,一个和他们住在一起,一个在仙台。她还有一个妹妹,在秋保中学附近开了一家大众食堂。她不认同自己是在农村长大的说法,她认为她的家庭环境和农民不一样。她的话,使我想起了前几天遇到的一个很有绅士风度的、住在这里的、在仙台上班的男人。我问他,你是否认为这里是农村?他很坚决地说,从来没有这样认为过。他讲的不是没有道理。他生长的家庭本来就不是农民家庭,而是商业家庭,让他说这里是农村,从情理上他是很难接受的。而且以前这里商业发达的时候,人来人往,更像是小城镇。事实上长袋一直是秋保町的中心地段,商业发达。从这里开车半个多小时就能到仙台。根据现在的概念,居住在离中心城市半个小时车程以内的地区都属于城市范围,而且现在秋保本身就属于仙台市管辖。按照东京人的观念,半小时车程以内的居住区,是属于中心区了。所以,那位绅士有那种认识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村民的房屋背后,就是延绵不断的稻田,谁又能说这里不是农村呢?
确实,在长袋村住的不光是本地的农户及生意人的后代,还有后来的移民。移民中还有退伍军人,小野道晃就是其中的一位。他今年87岁,身体很好,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在大阪当警察,二儿子毕业于日本东北大学,现在在一家宇宙开发公司工作,女儿出嫁到了千叶,家里就剩他们老两口了。他告诉我,年轻时当过兵,但没有上过战场,主要负责保卫仙台军用机场。日本战败后,在城市没找到工作,他就响应政府号召,领取了一点安家费,来秋保当了农民。他出生在仙台市,是来这里之后成的家。他向我讲述了他的一些生活情况。他和这里的其他同辈人一样,烧过木炭,现在可以领取年金,还有0.8公顷的水田,曾经当过町内总会会长(相当于以前的村长),业余爱好日本剑道。
长袋村的加泽村落和马场村连着,居民都有亲戚关系,其中有不少农户。我和该村姓吹的老人很熟。他今年65岁,我经常遇到他。他干农活用的农具很旧,收割机也是借别人的。问其原因,他讲:
因为家里只有0.4公顷的水田,不值得买农机具。有3个女孩,大女儿出嫁到仙台的其他农村,二女儿在仙台上班,也已经成家,三女儿和我们住在一起,也在仙台上班,还没有结婚,最有可能继承家业的就是她了。
从老人的话语中,可以感觉到他特别希望能招回个女婿来。我观察了几天,发现本地没有买收割机的农户多半是因为没有明确的继承人。他以前也在外面做事,现在退休了,返乡务农。他老伴儿没有领取年金(60岁)的资格,生活主要靠他一个人的年金(一个月11万日元),比较拮据。他很担心生活中会发生什么意外,所以,尽管身体不太好,还是尽可能地出去挣钱。他是我遇到的家境不太好的一位。
加泽的太田信芳一家我也比较熟。大女婿的本家在仙台市的若叶区,结婚后成了太田信芳家的入赘女婿。按照日本的法律,他可以成为太田家的继承人。他们家不买农机具的原因是认为不划算,买农机具种稻,不如买米吃。秋收的时候,他们全家七八口人一起出动,使用的是旧式收割机和脱谷机。用传统的收割机,收割必须分两次进行:先收割,同时把收割的稻谷晾晒在田地中搭好的架子上,一般一个月左右才能完全干透,再在晾晒的田地上脱谷,然后找人帮助脱壳。他们不想靠种稻挣钱,种稻就是为了自己食用。这样的农户在日本农村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