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穷与善
舅舅的婚事自然是要黄了的。我真为那未过门的舅妈感到万分的庆幸！谁要是跟了我舅舅，那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至于小姨，看来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来了的。因为听母亲说，她和我未来的小姨夫私奔到祖国的首都去了！
怎么去的？母亲一直对这个问题耿耿于怀，姥姥更是念念不忘！我觉得吧，他们两个年龄相仿--还是十七八岁的小孩子（虽然大人们觉得他们不小了）。男孩我不知道，我那小姨我可十分了解。小学三年级的文化程度，整天在家帮着姥姥姥爷操持家务，最远的地方估计就是我们那个破镇子上，你让她想着去首都……那简直天方夜谭，她估计都不知道我们国家的首都叫什么。那男孩呢……应该想不到去那么远的地方，除非.......幕后有人......帮忙。
“你别瞎琢磨啊！没你小孩的事！”母亲这两天一听我分析小姨的事，她就烦。“我可警告你啊！你要是不好好学习，整天的胡思乱想，你看妈妈不打死你！”
“瞧你说的，我才多大啊？！我就是帮你分析分析……”母亲这两天看我甚是不爽。
不过，我也觉得现在的孩子也太早熟了。先不说天兴哥的“照片事件”，最近四姐好像也有问题，我前几天就看见她放学和一个男孩子走在一起。那可是大忌啊！大伯知道了，估计又不知道把她揍成什么样呢！
哎……还是说小姨的事吧！姥姥对于小姨的私奔，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她也不是那样的人）！至于她怎么做的，母亲对我是只字不提。
母亲不说，但村里其他人说啊！比如，我们村里的那些八卦女人们。
之前我说了，小姨夫就是我们隔壁村的。在农村，唯一公开的就是秘密，乡里乡亲的，想打听一件事，那简直是小菜一碟。
“你姥姥和你姥爷去人家村子里去骂街，从村头骂到村尾（是我姥姥的作风）……吓得人家父母连门都不敢开……哎哟！你不知道，闹得多难看！”五奶嚼舌根的能力这些年来真是有增无减。在她声情并茂的叙述下，我和四奶也是听得津津有味，一时都忘了她说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关系太大了）。
姥姥做事的风格，向来如此。她和姥爷去人家村里大闹一场，并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因为人家根本就不理他们。想必那家人也是打听到了姥姥的家庭状况（有内奸），知道他们家门头孤，姥姥是个瞎子（一只眼），姥爷是个瘸子，都没什么硬本事，兴不起什么浪来！所以他们关门闭户的不见，并不是因为害怕什么，不过是懒得与他们纠缠而已。
而姥姥除了骂，似乎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骂？呵呵……由他们骂去，反正是他们儿子拐了他们家闺女，反过来说，就是他们家闺女跟着他们儿子跑了！说出去吃亏的是谁？谁比谁丢人？当然是女孩子家了！（在农村，男人能把一个女人哄走，那就叫本事！）
不过，即使你吃亏了，人家也不会允许你这样小门小户的家庭在人家地盘上放肆太久的。所以，不过一天的功夫，姥姥和姥爷就被人家强大的家族势力给吓回去了！
但，事情也不可能就此完结--总不能让小姨就这样不明白的走了吧，总得有一个说法吧？姥姥家不行，还有我们家呢？！难道我们老张家就由得自己的亲属受到这样的窝囊气？！俗话说，打狗你还得看主人呢？！（呸呸呸……我不是故意骂人，只是形容一下当时我们家族的想法。）
所以，最终爷爷还是要出马的，不为别的，就为了父亲的面子，以及我和哥哥的将来（虽然我不明白跟我和哥哥有什么关系，但当时爷爷就是这么说的）。
“人家说了，这两天他们就去B市去把萍儿和那孩子接回来，然后给他们俩把亲事办了。事已至此，你们也不要闹了，人家也说了，彩礼钱一分都不会少你们的。至于……至于那边换亲的事，我也托人说了，人家也不追究了，咱把他们给咱的东西退回去，他们也把咱们当时下礼的东西给咱，这事也就两清了……”爷爷虽然帮了姥姥一个大忙，但在看看面前，还是说得小心翼翼。
他太害怕她了！也能理解，这么多年儿女亲家的相处过程中，爷爷奶奶被姥姥指着鼻子骂过多少回，恐怕他都记不清了。所以说，有时候和外人怎么斗，怎么周旋都行，唯独这亲戚就麻烦！“她要不是你姥姥，我早抡起棍子打她了……”爷爷每次提到姥姥胡闹的事，都会恨得咬牙切齿。也正是因为姥姥，奶奶经常和别人说，后悔娶了母亲当儿媳妇。
“哎……那作死的闺女啊！你看看……你看看她给我惹多大事啊！……呸！我看她也别回来了，死在外面才好呢！”姥姥一提到小姨，就恨不得咬碎满口残牙。“好吧！只能这样了，谢谢他二哥啊！”第一次见姥姥对爷爷这么客气。
我那时候特别佩服爷爷的肚量，因为这些年来，他对姥姥是颇有微词的，对母亲也十分不满意。但关键时候，他还是尽心尽力帮忙摆平了（算是摆平吧）。
“呵呵……就你爷爷好！你可知道你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辈子偏心……你妈为他们家做了多大贡献？！他心里没有数吗？他对我们好？他应该的！”姥姥是不能听我夸爷爷的。“我跟你说，你妈和你爸就是你爷逼着先后替你那不下蛋的大娘，还有你那废物大伯做了结扎手术的……要不然……你以为……”
姥姥说话我并不十分懂，但隐约中听出了姥姥对这件事十分愤慨，而母亲在不得已的时候，为了这个家族做出过什么巨大牺牲。
后来，我才明白，姥姥说的意思。大娘生了很多女儿（不少于6个），一直没有儿子。但是由于当时计划生育政策十分严苛，根本不允许她这样生下去。所以被政府抓了几次，要强制性给她和大伯其中一个做结扎手术。爷爷知道后，肯定不答应，因为他大儿子还没有儿子，如果做了手术，他这一脉就绝后了。于是爷爷就托关系，找后门，想办法救儿子和儿媳妇。
关系是找到了，但人家也是有要求的。可以不给当事人结扎，但必须有人去结扎（有任务，不然交不掉差）。那年头，谁愿意去结扎？！何况还是替别人！
爷爷也不知道咋想的，居然找到了父亲，让父亲代替大伯做手术。父亲是个孝子，对大伯也很尊重，所以当爷爷提出让他代替大伯做手术，他并没有怎么犹豫，便背着母亲就去做了。
母亲知道后，那叫一个恨啊！吵吵闹闹肯定是有的，但事已至此，又能怎么办呢？--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可没过一年，大娘又被抓走了。情形和之前一样--花钱，找人。最后还是要求必须要有一个人结扎。这时，爷爷又想到了母亲。出人意料的是，母亲竟然二话不说的答应了！“我丈夫都不能生了，我能生又有什么用呢？！”母亲说完，就跟着爷爷去镇政府的定点医院去了。
“不是因为这事，你以为你爸妈就要你和你哥俩？！……怎么也得再要一个男孩……不然我看将来你就一个儿子，谁伺候你？！”姥姥最后一句，是对母亲说的。
“好啦！俺娘你别说了……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啥事你都跟小孩讲！她还小，懂个啥？！”母亲听姥姥向我提起这件事，似乎十分反感。
“怎么不提？！一提我就来气！为啥非要俺闺女替？咋不叫别人？！还不是因为看咱家好欺负？！嫌我和你大（爸）没本事？！你也是的。一点主张都没有，叫你去，你就去啦！......”母亲在姥姥的絮叨中一直沉默着。她知道，当姥姥想要表达的时候，谁也阻止不了她。哎……随她去吧！
那个年代，替人结扎或者当事人生个孩子躲起来--也有把刚出生的孩子藏起来的--这样的事太多了！还有比这更惊险更复杂的时呢！总之，那些年为了多生一个孩子，亲友之间相互牺牲或者相互利用的事真是太多！不过，母亲却从未提及过此事，哪怕之前她和爷爷奶奶争吵的那么厉害，她都没有提过。
“好啦！别说了行不行？！我......我那时候不是因为她爷逼着，主要是看俺大嫂可怜！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家，个个都想儿子都想疯了，俺大嫂为了生个儿子......你知道她......算了，咱别说了，小七在旁边听着呢......”
“……”
母亲的善良，比我想象的要多太多。
至少在她去D市之前，我并没有觉得她多善良（只能说有一点）。她脾气暴躁，做事斤斤计较，得理不饶人（特别是对我爷爷奶奶）。但这两年，她善良的一面越来越具体了。她不像村里的其他母亲那样阻止我和那家人——我之前说的那家异姓人——接触，甚至当她听说我把她的衣服送给了她们，她也没有生气。特别是这两年，她每次回来，还主动将她从D市带来的衣物分给他们。起初，对于母亲这种行为，我理解成了她在向看看学习，因为我姥姥就这样啊！对外人很好，掏心掏肺，自己不舍得用的，都能送给人家。而对--我只能说母亲对爷爷奶奶真的不台友善。
现在想来，她其实一直只是对爷爷奶奶不满，对父亲以及父亲的兄弟们，还有其他人，她还是很好的。不论是五叔家盖房子时她慷慨的倾囊相助，还是当四婶怀孕突发不适时，她不顾大雨倾盆，在泥泞的路上拉着驾车子，一个人把四婶送去了医院......母亲一直都是善良的，只是我忽略了。我记得的都是她被贫穷折磨的样子——对这个社会痛恨的模样。
而现在，她眉目间的和善是那样清晰，仿佛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为难过她似的，没有怨恨，没有悲伤，没有任何的不满。
钱，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