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路征程
90年代初，中国的铁路运输还不似现在这样发达。那时候从一个城市直达到另一个城市的火车行驶的距离都比较短，如果你想去远一点的地方，那真的要几经周折。
那时火车的速度也是非常的缓慢。我们村旁边就有一条铁路，小时候一辆火车从村庄路过，要“哐啷哐啷”地响很长时间。印象中，每当村庄旁的铁路上有一辆拉煤的火车经过，我们总要追着跑那么一段，更有胆大的孩子拉着火车尾巴，爬了上去……那速度，不用说，你们也能想象到。
虽然火车的速度不是太快，但相对于其他出行方式，乘火车却是中国人最主要的外出方式。这可能和当时中国公路不够发达，加上经济尚处于发展时期，交通工具比较单一有关。加上国民收入也不高，谁也没有钱坐更好的交通工具。所以，相对于便宜的火车票，便成了老百姓的最佳选择。所以，火车站总是人群爆满。
人虽然多，但火车票却不难买。因为火车站卖火车票好像从来不在乎火车的承载量。你买，他们就卖，至于你能不能挤得上去，那就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哎……我想有一个叫“某度”的国家，他们的火车站现在就是这种售票政策吧，要不然怎么连火车皮上都挤满了人呢？
总之，你没有坐过90年代的火车，你就不会感受到中国交通发展的速度到底有多快！
那时候，从我们家坐火车去D市需要转4次车，全程需要3天3夜的时间（现在只要22个小时就能到达）。
从我们居住的小镇开始出发，第一站到X州，X州是这趟旅程中需要中转的第一站，也是个比较大的火车站，位于中国鸡胸偏上的位置。也算是中国的喉舌之地。
在S州下车后，父亲就背着行李，抱着我，排队买下一个城市的火车票了。
可是当买好车票，准备从S州坐火车到J市的时候，他真是彻底傻眼了。
那人多得呀，比现在夏天游泳池的人还恐怖。“人潮涌动”这个词我觉得都不能形容那场面，因为人潮涌动里面还有一个“动”字呢！用父亲的话说，那简直连动都不能动，没有任何活动的缝隙。
前排人依着铁闸门，翘首以盼的等着火车的到来，后面一个接一个的贴着，也是翘首以盼，不过看到的估计都是一个又一个后脑勺……
父亲抱着我艰难地夹在人群里，当火车到来，闸门打开的那一刻，人们像疯了一样的往前拼命的拥挤着……
哭声、叫骂声、催促声、惊叫声……声声入耳。
检票员一个接一个的剪着票，但是人太多了，他们哪能顾得上，于是有胆大的人就从其他狭缝里钻了进去。还有的大人可能为了让孩子躲避检票员的视线，用大包有意的挡着半蹲的孩子……
父亲怀里的我早已被这拥挤的场面惊呆了，原来这世界上有这么这么多的人啊！总之，那混乱的场面，真是让我永生难忘啊！
由于人太多，又太拥挤，父亲带着我实在伸展不开手脚。所以在他路过一个火车窗口的时候，就试图把我从窗户上先塞进去。那时候的人都还淳朴，当父亲举着我往火车窗口塞的时候，车里的人居然会很配合的接住了我。我当时真的是傻眼了，不知道怎么回事了。难道父亲不要我了？！我滴个天啊！！所以，我那个哭闹啊，就甭提了！
不过好在父亲在那个接住我的陌生人还没被我闹得不耐烦的时候，就匆匆挤了过来。
“谢谢……谢谢……对不起……对不起啊……”父亲见那人仍然抱着我，赶忙点头哈腰的表示感谢，但看我哭闹的对别人又踢又打，又赶忙把我就过来，连连道歉。
“哈哈……没事，没事……大家都不容易……不过，你这姑娘也真够厉害的啊！”陌生人见父亲如此，也不好意思起来。
两个人寒暄了两句，最终被新上车的人挤散了。因为父亲没有座位，他抱着我又被人挤到了一个狭小的拐角里。整节车厢，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谈能找个地方蹲下来休息一会儿了！
父亲说，那时候他抱着我站得腿脚都木了，当有人再上车，喊他挪动一下的时候，他的膝盖连简单的弯曲都做不到了。
就这样从S州到J市，从J市停留后，再到T市，再从T市到D市……这一路的征程，有多么艰辛与疲惫，这一列列火车承载着多少心酸和泪水，恐怕也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到了。
由于路上人太多，火车空间小，空气闷，加上我年龄小，从S州上车后我就开始不舒服，一个劲儿的呕吐，一个劲儿的闹。呕吐引来车里其他人的反感与抗议，父亲免不了要受人指责，他不得不一个劲儿的点头哈腰的一个个道歉。
在那样的环境下，父亲本来就精疲力尽，一身狼狈。那心情可想而知，再加上我的哭闹，父亲更是心乱如麻。用他的话说，当时他又累又急又羞又躁，恨不得把我给扔出窗外去，但是哪能舍得呢？
人真的是太多了，父亲抱着我十分吃力的站着，而我又闹的厉害。他实在没办法了，就把我放在火车上的行李架上。结果我在行李架上又开始呕吐，还吐了人家一头。当时我父亲吓坏了，连忙拿袖子给人家擦拭，又是鞠躬赔礼道歉的。一个不到三十岁的男人，这一路上因为他的女儿不停的闯祸，他遭了多少白眼和指责，鞠躬赔礼了多少次，他可能不记得，也不在乎。但是，他幼小的女儿却一直没有忘记。她对父亲的心疼，不亚于父亲心疼她。
还好被我吐到头上的那人也不错，他估计也深知出门在外都不容易的道理，并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语，只是让父亲注意点我。
就这样兜兜转转，直到离D市还有不足两百公里的路程，人才少了点，父亲暗自松了一口气。他轻轻活动着两条早已麻木到毫无知觉的腿，尝试弯曲早已僵硬的膝盖。
已经站了整整两天三夜，用父亲的话说，简直要了他半条命。
而更可怕的是，那时的我，早已没了半条命，只剩下残喘的微弱呼吸。
当父亲抱着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坐的地方，他才有机会把我横放在怀里仔细看看。
由于晕车，我已经两天两夜滴水未进了。父亲说，那时候我脸色苍白，双唇禁闭，气若游丝。父亲晃了晃我，喊了我几声，我竟连眼皮抬都没抬一下，父亲吓坏了，他赶紧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还有双手和身体，全都冰凉。
他心凉半截，赶紧歪着头把耳朵压到我胸口上听心跳。谢天谢地，还有心跳声。
但是父亲也知道，我这状态很不好。也不知太过疲惫，还是担心我的危在旦夕，他一下子不知所措的嚎啕大哭起来。
一个大男人的哭声，引来了其他人的围观。不用问，一看这情景，大家也能猜到几分。因为这一路上我的状况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
于是大家都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哎哟，这孩子病的不轻啊！”“啧啧啧…可怜啊，赶紧的，得上医院啊，不然这孩子哪能扛得住啊！”……
父亲听到大家的议论，更加手足无措起来。这该如何是好？父亲当时真是心乱如麻。
车厢内的骚动，引来了列车员，他看到父亲的情景，又看了看怀中的我，心里也猜到八九分。于是他就对父亲说：“哭什么哭啊？！赶紧带孩子去医院啊！你是到哪儿下啊？”
父亲边哭边说：“去D市。”
“哎哟喂！得了，您也先别去D市了，这孩子估计也撑不到去D市了，这到D市还有6个小时呢，等下就到S市站了，您赶紧下车，S市火车站门口就有家医院，您赶紧带孩子去看看，别耽误事！……您看这孩子的小脸哟！不是我吓您，她恐怕真的很难挺到D市了……还有，我这有20块钱，您拿着，赶紧去给孩子看病吧！”列车员从兜里拿出20块钱就往父亲手里塞。
那时候20块钱虽然不算多，但是买一张S市到D市的火车票已经绰绰有余了。
当时父亲也是个书生意气特别浓的人，对别人的施舍说什么也不要。不过最后在列车员诚恳而又强硬的态度下，勉强收下了。
父亲说他从S市下了车，抱着我一路狂奔出火车站，几经询问，最后终于找到了那家医院。
医生见我这种情况，并不奇怪。他二话不说给我打了一针，然后又输了瓶营养液。过了不久，我便有了一丝好转。
但是父亲因为我身体的原因，还是在S市火车站逗留了一天，紧接着又带我踏上去D市的火车了……
如果说人生下来就必需要经历磨难，我不知道父亲带我出来，到底是让他受难，还是让我历劫。总之，这之后的路虽不好走，可因为有父亲的陪伴，我并不觉得苦。
希望父亲也这样认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