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妈妈
从六岁半（也就是7岁）入学，一直到九岁。母亲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而父亲几乎没回来过。这两年村子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们家的事情反而越来越少。姥姥因为父母常年不在家，也极少来我们村，更谈不上胡搅蛮缠地闹了。
母亲每次总是匆匆地回来，匆匆地走。而今年春天是她留在家里时间最久的一次，因为我们家在西边的空地上又盖了三间新瓦房，与比之前的那三间想比，这三间看起来更坚固更美观。之前那三间瓦房虽然也是红砖红瓦，但是那些砖瓦的隙缝间全是用泥土粘连在一起的，粉刷屋内墙壁的用的也是泥土，这两年已经掉落的斑斑驳驳。
那时候我最讨厌下雨，一到下雨天，我仿佛就生活在了水的世界，墙面是湿的，地面是湿的，而床——也是湿漉漉的。我的身上就会因潮湿而长出来许许多多的红斑点，奇痒无比。我的衣服上经常因为挠这些红斑点，沾上了斑斑点点的血丝。使原本因为没有父母照看，一直都穿得邋里邋遢的我，更加的邋里邋遢。
现在，母亲盖的这三间新瓦房，所用的材料几乎都是沙子水泥——墙面是用白色的石灰粉刷，地面是磨得光亮的水泥地。除了我，所有的都是新的。
除了盖新房，今年还有一件大事，令母亲异常的兴奋和激动，也是她今年留在家这么久的主要原因--哥哥即将步入初中了。她说要等着哥哥从小学升初中的考试顺利结束后，哥哥能正式进入一中初中部读书，她才放心去D市找父亲。
母亲经过这几年外出打工的磨练，为人越发的泼辣豪爽，性格似乎也异常的自信起来。也许，这就是金钱的力量。
每当她从外地回来，左邻右舍的妇女老太太们便络绎不绝的来看她。而她也总能给大家带来很多惊奇，这些惊奇有的是她口述在D市的经历，有的是她从D市带来的奇怪物品。
这两年母亲从D市带来了彩电、照相机、投影仪、DVD机、微波炉、烧烤炉……等等稀奇古怪，有些甚至村里人见都没见过的东西。
特别是那个照相机。母亲刚回来的那阵子，总带着我到村头的河边，地里的田埂上，路边的大树下……拿着它那给我拍照。
那段时间是我那些年最快乐的日子。我在那些地方摆着各种各样的造型--叉腰、歪着头、拎着头发、做鬼脸、大笑……
母亲拿着相机对着我“咔嚓咔嚓”的拍着，她笑得是那样开心，那样满足。那一刻在这个世界上，她的眼睛里只有我。我获得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爱，母亲的疼爱。
我还记得那段时间，上课对我来说是那样的煎熬，我时时刻刻向窗外眺望，看天上的太阳，看校园树木的影子，推测时间的速度，期盼早点放学。要知道，母亲不在家的日子里，我唯一的爱好就是上学。只有在学校，我才觉得自己活着，才觉得我被人关心着。
我成绩很好，每次考试都是全年级第一，而且每次成绩几乎都是满分。但那时候我真的没有用心学习，大多数的时候，我都是想着如何去和小朋友处好关系，如何让老师关注我，如何找到一种存在感。
我上课爱说小话、爱下座位，回答问题爱接“话把子”、爱抢答，我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乖孩子，也不是人家想象的爱学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想的到一种关注，一种认可，一种……也许就是所谓的活着的意义吧！
而现在，母亲回来了，学校所有的一切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我活着的意义也不在学校了，我的向往在家里，我的母亲在家，我的意义就在家里！我每时每刻都想回家，像陪伴母亲，想听她的斥责，她的宠溺。
这些年，她不在家的时间越长，我对她的思念越来越重。我原以为会变少变淡。其实不是的，随着年龄的增长，看到了太多生活的不容易，我才明白父母的不容易。只是那时太小，一时的失望被无限放大了，大到忘记了父亲和母亲曾因为我们所承受的一切不公与羞辱。忘记了父亲走向垃圾桶时内心的纠结与破碎！忘记了母亲曾在无数个深夜摸着那被我浸透的被褥，因为我的病症躲在黑暗里默默流泪。
她这次回来，为了我的病症又没少操心，只要有时间，就带着我四处求医问药--扎针灸、喝中药、推拿、拔罐……效果虽不尽人意，但我知道她尽力了。她一直拼命挣钱，难道和我的身体就没有关系吗？
“小七，别害怕，治不好爸爸妈妈养你一辈子……我和你爸现在能挣钱了！”那天母亲带着我去县城一家比较大的医院去做检查，在回来的路上她忽然把我拥进怀里说。
“妈妈……我是不是治不好了……我是不是得了一种奇怪的病……我是不是要死了？”母亲的拥抱使我惶恐。
我从来都不怕死的，相反，我一直都想死，我曾无数次祈求老天爷，让他在某一天我睡得最香甜的时候，把我的灵魂带走。但是，那一阵子我太幸福了，我居然想“苟且偷生”了。
“没……没有……医生说你什么病都没有……”我知道母亲骗我，我一定是得了不治之症。我快要死了。
后来，母亲对我的病症也不刻意隐瞒了。当她拿出我尿湿的被褥在阳光下晾晒的时候，邻居们再取笑着问“你这被子怎么有那么大的印花？”母亲总略带不好意思的笑着回答，是我的原因。
“医生说了……小七这个不是病，她身体好着呢……就是找不到原因……等再大大就好了……”不论母亲说的真假，别人相不相信，都无所谓了。因为，母亲的坦然面对，让我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孤立无援的怪物了。
我没有病，我很健康，我只是……我只是没有长大，等我长大就好了。当然，我知道，我是长不大的……
“铛、铛、铛”当放学的铃声敲响，老师喊出“下课”那两个字时，我已经迫不及待的离开了座位，风驰电掣般的冲出学校了。归心似箭，就是我当时的心情。
出了学校所在的村子，再拐个弯儿，就能看到我们的村子了。
我的脚步几乎都是狂奔，极少行走。当看到我们家那破旧厨房的烟囱里冒出的缕缕青烟，我就变得异常狂喜起来。
我开心的边跑边在心里喊叫着：“哈哈哈哈……妈妈……我回来了！我回来了！狐狸！我回来了……”
几乎每次跑回家，我都能看到母亲站在四奶门口的巷道一边等着我，一边和四奶还有五奶说话。她一见到我就会开心的打趣道：“哎哟哟……你们看啊！俺家黑闺女回来了！”
“黑闺女”是母亲这次回来给我起的一个外号。以前我最讨厌她给我起外号了，什么“小鼻子”“黑妞”“小乞丐”……我烦她那样叫我，更烦她在很多人面前那样叫我！
而现在，她喊我什么，我都开心。只要她在我身边，我都开心。何况这次还这么久，已经三个月了！母亲这些年和我在一起的时间，终于超过三个月了！
“小七今年多大了？……哎哟哟！你看我们天天见她，都没注意，她今年又长高了不少啊！”五奶总是记不住我的年龄。
“小七今年九岁了，不过她腊月二十多的生日，不得岁，按说还没到九岁来吧？不过小七这两年就是长高了不少……都快成大姑娘了！”四奶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父亲、母亲……对了，现在还要除了爷爷……最疼我的人。
当然，我也疼她。这些年父母不在家，四爷四奶的儿女不在家，我们三个可以说是相互帮助。我平时衣服鞋子烂了，四奶帮我缝补。他们平时钥匙忘屋里了，我爬墙头翻进去给他们拿，还有一些爬高上低的事情，他们做不了的，我通通给他们做。
“是啊，越来越秀气了，只可惜……天天穿着她哥哥的衣服，又留着个短头发，让人一看就不像个女孩子！小潘啊，你也可以给小七留长发了……”五奶说。
“哎！这孩子哪能听我的？！每次回来都让我给她剪，我不给她剪，她就让南地她大姐剪……她自己不愿意留，我能咋办啊？！……”
“妈妈……我们回家吧！我饿了……”
我拉着母亲的手，撒娇的让她回家。我可不想让这些人耽误我们母女之间难得的独处机会，我还有很多话想和她说，想告诉她我为什么爱穿哥哥的衣服，爱留短头发。
“妈妈……你知道吗？我这个样子，别人就不敢欺负我了！别人会以为我是个男孩子……妈妈……你知道吗？我观察了，女孩子留长发很不方便，打架的时候容易被人抓住，受人控制……而短发就不会，我就不会有弱点……”
“小七……”母亲忽然停下脚步。“你是不是经常被人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