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所谓朋友
第二天,朦胧中听到屋外有人说话,我便缓缓的睁开了双眼。透过屋里那扇小小的铁窗可以看到外面漆黑天空上点着的路灯。
锅炉房的后面是一条公路,略高于我们睡觉的这间屋子的窗户。
D市本就是依山而建的海滨城市,山的脚下、腰上都密密麻麻的建着各式各样的房子,一条条公路向丝带一样绕在了这一座座山上,看起来像包着伤口的绷带,颜色不同罢了。
而锅炉房就是位于D市的某座我知道名字的山脚下,它的身后也有一条蜿蜒向上的山路,我不知这路通向何方,就知道路上总有“轰轰轰”的车流声响。
“晨辉啊......你也别太着急,路上注意安全啊......”屋外传来了张大伯的声音。
“哎......本来想等到锅炉房今年的供暖结束,正好赶上咱家夏季收麦再回去的,到那时候还能多挣几个钱......哪曾想俺爷......但愿他能再撑一撑......待我回去见上一面......也是好的啊!”父亲的声音里还是无法掩藏悲伤。
“就是说啊,你们家那老太爷,我是见过的,平时不太言语,但精神挺好的......不过话说回来了,这都96岁的人了,也到时候了。”张大伯一副看透生死的样子,我听着有点不太顺耳。
“爸爸......”我趿拉着鞋,走出屋。
“哎呀!小七,你咋醒了?”父亲赶忙转过身来,看着我说。“时间还早呢,你赶紧回屋再睡一会儿,我和你张大伯商量个事儿......”
“哟!小七......对了,晨辉啊,你不是说小七晕车厉害吗?你这趟回去估计在家蹲不了几天,要不小七你别带回去了,留在这让你大嫂帮忙照看着......”
“我......”父亲似乎这才记起我来D市的时候那副惨状,表情里带着惊恐,他有点害怕。
“爸爸!”我知道父亲的心有所动摇,但是我不要,我要和父亲在一起,他在哪,我就在哪。“爸爸,我没事,那时候我是因为......第一次坐火车......”
我不知道该怎样说才能让父亲改变心意。
“那个小七......”我就知道,我晕车的经历,给父亲的内心造成了阴影。
“爸爸,我要和你一块回去,我也要看看太爷爷......”说着,我便哭了起来,并走上前紧紧抱住了父亲的大腿。
“哎!好好好,爸爸带着你......爸爸带着你......我们一块回去.......”父亲见我这样,立马就把把我留下的心思抛到九霄云外了。
还是小孩子好啊,想要达到某种目的,哭哭闹闹就行了。
“晨辉啊,那我把这些东西拉走啦......”张大伯估计就是客气一下,本来也就没有要照顾我的意思,见我不肯,他自然也无所谓。
这时我才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到张大伯身后有一大三轮车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些父亲这两天积攒的废品。
自打大年三十那天宣布“主权”事件之后,父亲再也没有把他捡到的破烂转交给张大伯了。
后来,张大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愧疚,还是其他原因,带着一些小零食来到我们家,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父亲与他的隔阂似乎一瞬间就打开了。用父亲的话说,同在异乡为异客,大家都不容易,况且我们还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人。能多一个朋友,就不要树一个敌人。
两家人虽然恢复了正常的来往,但再也没有任何利益方面的交集。父亲从不去他的活动范围,他也不涉足父亲的领地。
今天父亲又把自己积攒的废品交给他,估计也是出于无奈。一来时间紧迫,他实在没有时间把它们运到废品收购站,二来如果不把这些废品整理出去,万一锅炉房安排暂时代替父亲的人看到了,汇报给供暖公司的领导,那样麻烦会很大。
“好好好,张大哥,麻烦你了,每次都麻烦你......”父亲一副感激不尽的表情。
“你看你,咱都是自家弟兄,干嘛老是这么客气?!......”张大伯做出一副嗔怪的模样。“咱俩这关系能是别人比的吗?咱俩是不但同乡,还是一个大队的......我打小就认识你们家人,我和你那个三姐夫一同来到D市这么多年,你问问,我什么不照顾他?!......对了,你这趟回去也帮我捎点东西回去,我让你大嫂一大早就去早市等着了,等人家一开门,她就给俺那三个闺女每人买一套衣服,到时候你帮我捎回去......”
“那没问题,我上午10点的火车,打算8点半左右走,你让大嫂尽快啊!”
“好好好,我现在回去,把东西放好,我也去早市看看......”
张大伯说完,便转身走到他那堆得高高的,用绳子刹得紧紧的三轮车旁,提身坐在了座位上,双手握着把头,奋力一蹬,三轮车缓缓滚动起来。
父亲也赶忙三步并成两步的向门口跑过去,尽量把两扇大门张开的更大一些,以便那三轮车更容易出去。
那三轮像一个矮矮的移动小山坡,穿过头顶很七竖八的暖气管道,缓缓的向那门口飘去,最终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
父亲又出去站了一下,算是目送。
外面的寒风顺着大门铺天盖地的旋转而来,吹在我薄薄的衬衣之上,让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自从搬到锅炉房,我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冰火两重天了。我之前说过,D市的冬天异常寒冷,但却一直忘了告诉你们锅炉房的炎热。
我们睡觉的屋子还好,因为墙上有一扇窗户,可以通风换气。自我们住进来那窗户就没关上过,它就像个小空调一样,帮助我们调节屋里的温度。
但这屋外,我此刻站着的地方——这个算是整个锅炉房的运作中心的地方,到处都是热气腾腾的管道,空气里都是火辣辣的干热,就像夏日的骄阳在炙烤着你。
有时候想想,人生真的很奇妙。我在那些寒冷的日子里陪着父亲满大街的捡破烂的时候,老是盼望着冬天过去,渴望着冬天的天空里有一个夏日的暖阳,祈求有一个像火炉的地方能温暖我。
而现在,都有了。但我也不见得多幸福,这是不是一种贪婪?
“小七,天色还早,你回屋再睡一会吧,爸爸再把院子打扫打扫......”父亲把两扇门关上后,看到我还在外面站着,便催促我赶紧进屋。
“爸爸.....我不困......”来到D市后,我早已养成了早起的习惯,那段和父亲每天天亮之前捡破烂的经历岁没有给我太多记忆,但早起的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
“那你赶紧进屋吧!爸爸把院子扫扫,都是灰......”父亲把我们住这间屋子的其他地方统称为院子。
我知道父亲心情不好,所以也不敢违拗他的意思,便乖乖的转身进屋了。
躺在床上,听着屋外“唰唰唰”的扫地声,小脑袋里不知道该想什么。
“爸爸......”我还是忍不住走出了屋子,站在正在扫地的父亲身后。
“又怎么了,小七?”父亲听我叫他,赶忙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转身疑惑的看着我。
“爸爸,你什么时候和张大伯成自家弟兄了?”我忽然想到刚在张大伯说的那句“都是自家弟兄”,想不通父亲什么时候和他成了一家人了?
所以说,孩子的心还是很单纯的,对于成年人的客套,一窍不通。
“哈哈......小孩子家不懂,就别问这么多了,赶紧进屋去吧!”父亲并不想在这个问题对我说太多。
“你上次不是和我说,以后和张大伯家相处的时候,不要把你做了什么和他们说,要多多提防一下他们家吗?还说什么......同行是冤家......现在怎么......又成了一家人呢?”我记得张大伯提着东西来的那次,虽然化解了他和父亲的尴尬,但他走后,父亲明明对我说过,他和张大伯的关系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小七......张大伯所说的'自家弟兄',就是和爸爸经常跟你说的朋友是一个意思。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会有很多朋友,但每一个或者说每一群朋友的定义都不一样。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人,但凡见面超过5次以上,聊过几次天,彼此能够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对方,都可以称为朋友,但这样关系非常浅淡。你如果与这个人还有机会再多见几次,多聊几次,而且还能谈得来,这样的关系就是一般。如果还能再进一步,你们有共同的爱好并且三观一致,还愿意相互帮助,这样的关系叫做匪浅。最后,如果你能和他部分你我,甚至连利益与生命都可以牺牲,这样的人,你可以称他为至交。”
“人这一生,最难得是至交,大部分人内心所认同的朋友也不过是关系匪浅,还有很多挂在嘴边的不过就是一般朋友而已。我和你张大伯,其实本质上算是介于关系一般和关系匪浅之间,但是一旦触到彼此的利益,我们将一下子退到彼此敌对的位置。但也不能说他就不是我的朋友了。就是以为关系一般,我和他的关系才会在朋友和敌人间游刃有余。但是,小七,至交就不一样了,那是一种相互信任、相互依赖、相互谦让的感觉,一旦发生利益冲突,对方选择了利益一方,而对另一方就是极大的伤害。还有,小七,爸爸希望你永远不要把朋友这个词随便用在某一个人身上,或者某一些人身上,那样的话你就会和我们一样,永远感受不到什么是至交了。你明白吗?”
“用心对待每一个人,感受每一个人,再用感恩的心看待世界,用阳光的笑容迎接人生,爸爸相信,小七将来一定会有很多真正的朋友。”
“记住,这世界没有那么美好,也没那么糟。相信人性的本质都是善良的,宽容的对待每一个人。就像我,我其实很理解你张大伯的做法,我不怪他,即使不能和他称为关系至交的朋友,但我希望永远不要和他成为为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