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咸面条与甜蛋糕（上）
转眼就到了年底，三姑父把他积攒的破烂全部清仓卖完后，就买了返程的火车票。
那时候的中国人对传统中国年的重视程度要远远大于现在的人。刚进入腊月，人们就开始准备年货，等待远方的亲人归乡。而远在他乡的亲人，那似箭的归心，也不亚于家中等待的心情。
“老三，你今年真不回家过年了？”父亲在爷爷的儿子中排行第三，所以大家有时候也会叫他老三。三姑父决定返回老家的前一天，终于又忍不住问父亲今年为什么不回家过年。
“你这都累了一年了，眼看着就要过年了，管回家休息休息了，再说俺二大爷和二娘年纪也大了，也得回家看看......”三姑父估计想着一个人的旅途怪无聊的，想拉着父亲和他一块儿回去。又或许，他这房间里藏着什么宝贝？他不放心？
“俺三哥，你知道的，我今年出来的也晚，到现在没挣几个钱，我......我要是回去，小潘不知道咋和我生气呢？”父亲又何尝不想回家呢，但是他从出来到现在，辛辛苦苦就挣了一千多块。虽然比他之前在工地上一到过年，工资都不一定能拿上的情况好多了，可是一想到三姑父人家拿着几千块，又给家人带着大包小包的礼品，而他只有干巴巴的这点钱，买了东西就所剩无几，不买吧......哎......不论怎样，都免不了受到母亲的嘲讽。“再加上小七这孩子......你是知道的，她晕车厉害，从家来到D市这一路上，她差点没命......我也真是害怕了......”
我那次晕车的经历，父亲到现在都记忆犹新，所以，父亲当年不愿意回家过年，我也占主要原因。
“俺三哥，这是100块钱......你帮我带给你二大爷，告诉他我今年过年不回去了，这点钱让他看着花吧......还有这1000块钱，麻烦你帮我捎给小潘，告诉她我和小七在这里都好，让她安心在家种地，带好孩子。”三姑父临行前，父亲从兜里掏出已被他卷成紧紧一大一小两个轴的钱，伸手递给了三姑父。
“还有......这封信也转交给她......”见三姑父接过钱后，父亲又略带羞涩，扭捏的拿出了一个早已封好的折叠过的信封。
那时候家乡电话还没有普及，写信仍是他乡的游子与家人沟通的主要方式。
母亲并不识字，父亲写的信都是由哥哥念给她听。哥哥说，小时候他就知道，父亲是个温暖且柔情的人，他的信里虽然没有用一个“爱”字，但是每一个字里都藏着对母亲的爱。
三姑父认真的把父亲给他的东西都装在了一个小布袋里，然后又把布袋装进了他贴身的内衣褂兜里，又重新穿上他刚脱下的军大衣。
“还有，俺三哥，给你二大爷的这100块钱，你......你别让小潘知道了......你知道小潘她......”看三姑父穿戴好，又背起他的行李，父亲还是忍不住的多说了一句。
“哎！我知道......我知道......都一样......都一样......你三姐也是，我一回家，就把我里里外外翻个遍，一分钱都得给我拿走，生怕我给老头老妈钱......我明白......”三姑父看出父亲的局促，感同身受的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了，他都懂。
“谢谢俺三哥......你路上注意安全......”父亲听三姑夫这样说，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慌忙又把三姑父肩上的行李整理整理，把三姑父送出了门外。
“我说......老三......那个......之前和你说的事......你也别忘了......”三姑父走出门口，又转身不知向父亲在交代什么。
“我知道......俺三哥我知道......你过年回来之前，我肯定找到房子，和小七搬出去......”父亲虽然满脸堆笑，但表情里有着难以掩饰的无奈与尴尬。
“嗯！”三姑父说完，转身消失在门口。
而我，由于外面太冷了，一直躲在厚厚的被子里，露着一双小眼睛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父亲站在门口呆呆的站了一会儿，转身进屋的时候，轻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哎......”
“爸爸，怎么了？”听到父亲的叹息，我禁不住开口问道。
“没什么......”父亲提了提身上的军大衣，挨着床坐下来。“小七啊......快过年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吗？爸爸给你买去。”
“我没什么想吃的。”我知道父亲已经把所有家当交给了三姑父，他现在可以说是身无分文了。“爸爸，我们几天还出去拾破烂吗？”
“去，今天天气不好，这都九点多了，太阳还没出来......等太阳出来再出去吧！外面太冷了，风刮得跟刀割似的，你看你的小手，还有这小脸，都裂烂了，不能再受这风吹了！”父亲用手拢了拢披在我身上的被子，心疼的抚了抚我额头上散乱的头发。
“爸爸，我不疼......”我是个从小就很吃疼的人，这种冻裂的伤痛对于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爸爸知道小七最乖了......你在被窝里好好躺着......爸爸去给你下碗面条，暖暖身子......”父亲说完拍了拍我的脑袋。
又是面条？......哎......又是面条......我亲爱地爸爸啊！我虽然吃疼，但是真的不喜欢吃面条......就算是下面条......您能放点青菜吗？
白水面条——是父亲最拿手的厨艺。
“小七，快起来快起来，面条好了！咱们吃饭了......”父亲端着热气腾腾的一大碗面条，兴奋的放到床头的桌子上。
一大早就吃面条，我也习惯了。但是这味道时咸时淡，就让人有点难以接受了。
哎......好吧！我知道父亲已经尽力了。也难为他了，以前在工地的时候，好歹有个食堂，虽然伙食差了些，但也算勉强果腹，在家的时候，虽然贫穷，母亲也总能变着花样的做些可口的饭菜。
而现在他一个从未下过厨房的大男人，带着个幼小的孩子，能学着下面条，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我还能奢望什么呢？
“爸爸......你今天.....是不是又......”我穿好衣服，端起热乎乎的面条，轻轻的喝了一口。我滴妈呀！那味道，简直无法形容，舌头都咸麻了。
“怎么了？又咸了？”父亲见我吐着舌头，就知道盐又放多了。“哎......都怪爸爸，把盐袋的口开得太大了，每次一不留神就倒多了......”
“爸爸......”
哎......我还能说什么呢？每次都是这个借口，咱能换一个吗？！
“爸爸......你要不还是烧锅开水涮涮吧！”我哈着个舌头，指了指灶台上的锅。
“好好好！爸爸这就烧水去......”父亲说完，转身把桌子上的面条端走了。
“小张......小张......小张在家吗？”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是肖奶奶，她住在离我们不远的小区里。
“哎！哎！在呢！在呢！”父亲一听到有人喊他，赶忙放下手中的碗，开门前，双手又往身上抹了两下......
“哎哟！肖大妈，是您啊！”父亲打开门，露出一副欣喜的表情。“外面风大，您进屋坐坐......”
父亲说着，侧了侧原本堵住门的身体，右手跟着做了个“请进屋”的手势。
“不了，不了，我给小七送点东西，马上就走。”肖奶奶并不进来，只是在门口站着。
说完，只见肖奶奶歪头别过父亲的身体，瞅见了正在穿鞋的我，和蔼的笑道：“小七，来，看奶奶给你带了什么？！”
我此时已经把鞋穿好，迈着小碎步奔向了门口，
“肖奶奶好！”我站在父亲的腋下，向门外的肖奶奶深深地鞠了一躬。
肖奶奶是这个城市里除了父亲，对我最好的人了。她总会时不时的给我很多好吃的，也会给父亲送一些可以卖钱的破烂。就连我身上的衣服，都是她送给我的。虽然都是她孙女穿过了的旧衣服，但是比我穿过的所有衣服都要新，都要好看。
“哎哟！小七真乖！”肖奶奶见我跑过来，满脸堆笑的继续说：“快来，看看奶奶给你带了什么？”
说完她伸手递给我一个纸袋，我兴奋的伸手接了过来。里面是大半块蛋糕。
“我上次听你爸说，过几天就是你生日了，和我们家月儿生日很近。昨天是我们月儿的生日，我就想着过两天是小七的生日了，这剩下的蛋糕就拿来送给小七，当提前给她过生日了。”肖奶奶用温和的眼光打量着兴奋的我。
过生日吃蛋糕?难道是这地方的风俗吗？......这就是蛋糕吗？从小到大，我还第一次见到蛋糕。
“哎哟！肖大妈，您太客气了！我们老家哪有什么孩子过生日啊......”父亲依然是满脸堆笑的看着肖奶奶感激着。
“谢谢肖奶奶！”看到蛋糕，我心里一阵欢喜，赶忙又向肖奶奶鞠了一躬。太好了！这下不用吃父亲那咸得齁心的面条了！
“哈哈哈......小七真乖，赶紧进屋去吃吧！”肖奶奶看我高兴，心里自然高兴。
“对了，小张，你过来一下，我有个事和你说......”肖奶奶冲父亲摆了摆手，示意他到一边说话。
“哎！好！”父亲迈步踏过门槛，紧跟着肖奶奶走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有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的秘密吗？
哎......不管他了！哈哈哈......赶紧吃这个叫蛋糕的东西吧！闻着好香甜啊......
被美食诱惑的我，已经全然不顾父亲和肖奶奶在密谋着什么了，拿着装蛋糕的纸袋，一屁股坐在床角上，拿出蛋糕大口大口的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