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晨光
他们在城中困住的第54天，这天死的人特别多，城中的哭声三日未散，大伍已经累得快像木头人一样停滞思考了，虽然有人康复，但也不停地有人生病、有人离开，这一场仗似乎没有尽头，反而是死亡看起来更解脱一些。
仿佛这太阳一落就再也无法升起来似的。
又是深夜算账的时间。
“还在算吗？”晚声问。
“快了。”
“是不是粮食快不够了。”
“不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我听他们说，还得好几日。”
“一定来得及。”大伍说。
但也说不准。
长久的封闭，会消磨掉信任，于是城中时不时就有一些人出来闹腾一番，如今只有大伍一人做决断，他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好在运气都还不错，每次都能被他堪堪解决，但是长久下来也有些支撑不住，这种感觉就想每一次都在拿全部精力做赌注，其实他比那些百姓们更看不到黎明的阳光在哪里。
晚声端来一碗阳春面：“听说你晚饭没吃？”
“谢谢。你说，城门能开了吗？”大伍试探着问，他生怕晚声说不行。
“也不是不行，但是……”
“你不用为难的，我想着大家想开城门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我只问你现在到不到开城门的时候，你说不，我也有别的办法让他们安定下来。”
大伍总是有办法的，晚声深信不疑，但她想了想，仍旧说：“可以的，但是要严格控制来往的人，必定是健康的人才能出去。”
“那依你看，每日限百人进出凉城，出入必要确保健康，可行吗？”
“若是能确保，那必然是可行的，每日百人也不算多。”
于是大伍吩咐了下去，每日午时开城门，日落城门便落，每日限五十人进出，须家中无同住亲人正在发烧的才行。
百姓还是不乐意，于是大伍说那就限百人，于是两厢无事。
如此，到第76天时，大伍才放心带着人马回京，去，出城前一天，他问晚声：“你想去京城吗？”
“我去那儿干嘛？我在这里好好的做大夫，我一个姑娘家，不图什么功名赏赐。”晚声说。
“去……雀音最喜欢栖霞宫屋檐上的风铃，你去看看吗？”
晚声看向大伍的眼睛，眼里很快就漫上了眼泪：“妹妹她，还说什么了？”
“她出嫁的路上在轿子里跟我说，年少的时候，我们都说要干一番事业，成为历史里永垂不朽的英雄，但最终，我们还是甘愿为这番事业沉在历史的河底，做一个藉藉无名的烈士。人们可能永远不会知道我们的姓名，但是没关系。”
晚声用力地抹掉脸上怎么也擦不干净的泪水，一言不发。
“其实我也不能常常见她的，但她和荣峥公主感情深厚，你若想知道多一些，可以进了京城自己去问问荣峥公主的。”
他们带着粮草人马而来，回去那天最隆重的仪仗给了将军的棺椁，棺椁里只有将军曾经穿过的铁衣。
入京城时，就遇上了荣峥公主华服凤冠立在城门口，鬓角衣袍一丝不乱，大伍听得她问身边的丫头：“怎么样，我的裙摆乱了吗？”
“公主，没有乱。”
“那我的妆呢？花了吗？”
那丫头笑道：“公主，将军又不是没见过你。”
“小蹄子，你懂什么？”
大伍听在耳朵里，想起将军和公主大婚那日。
——怎么还不来？
——将军轻松些，公主都是算着好时辰出宫门的，这会儿还有一会儿要等呢。
——你未成过亲，你懂什么？
——我衣袍没乱吧？
——将军与公主这样熟识了，何必如此紧张。
——你懂个屁。
大伍不太记得公主是怎么样颤抖着抚上将军的棺椁的，只记得耳边痛彻心扉的哭声，两旁的百姓将士和随从跪了一地，同行的小丫头扶不住她，急的也哭：“公主，公主您如今身子重，可别哭坏了身子啊公主。”
公主说：“把棺椁打开让我再看看他，你让我再看看他啊！我就看一眼，他也定是想我了，我今天化了这样好看的妆，怎么能不给他看一眼呢……我就是画给他看的呀。”
大伍也跪下，道：“公主，棺椁里没有将军，只有将军的铁衣。”
公主的哭声骤然停了停，小心翼翼又颤抖着声音问：“这是……何意啊？”
“将军说，是生病去的，叫我们把他埋在寻茫山下就好，还说想让小公子记得自己的父亲在哪儿所以给小皇子起名叫茫。”大伍低着头，不敢看公主。
“宋茫……”荣峥公主摸着自己的肚子，“听到了吗宝宝，父亲给你起名叫宋茫。”
荣峥公主抚摸着将军的棺材哭得声音都发不出来，用尽了力气吐着虚弱的气声说了句：“说好的叫我等你回来，你怎么能骗我呢……我堂堂长公主你怎么能骗我……”说罢便昏了过去。
护送公主的队伍远去，晚声去扶仍旧跪在地上的大伍，却对上大伍满是泪的脸。
是了，自将军走后，他连哭都不敢。
他当时说像是等不到日出一样，现在大概是终于等到日出了吧。
当晚也不是个安宁的夜晚，子时便传出荣峥公主早产的消息，眼看就要足月，这时早产本就困难，荣峥公主又正是虚弱的时候，难产是大概率的事情，大人孩子大概都保不住了，一众御医跪在殿下束手无策。
晚声背着药箱不顾众人呵斥冲进殿里，大伍说：“她是将军信任的大夫，你们退下。”
寝殿里，荣峥公主勉强睁开眼睛看来人，问：“雀音？是你来了吗？我是不是要死了？”
听到这名字，晚声倒也眼神闪了闪，随即道：“是我，你现在听我的，我不会让你死的，你相信我吗？”
“我熬不住了，我知道自己要走了。”
“你信我，就吃了这颗药，日后我天天陪着你，这辈子都不走了，你若不信，我可要走了。”晚声拿出丸药，这药也不是什么神仙方子，左不过是给人长长力气，熬不熬得过，还得看她自己了。
荣峥公主笑道：“你也学会哄我了，你都嫁了这么远了，怎么可能陪我一辈子呢，我下辈子再还你的恩情吧。”
“公主，雀音什么时候骗过你呢？你不信我，我可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