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夜里夫人便被带走,孔琳琅看着汽车远去的背影,终是觉得自己的魂都失了。他平日总是跟在夫人身后,万事皆有夫人提点,如今夫人走了,他便像是失了主心骨一般,浑浑噩噩起来。
汽车奔腾而去,他站在原地,吃了一嘴的黄沙。
难为孔棍子常被孔夫人管教,平日里没少被嘲笑失了男子气概,如今却是真真正正看得出身为人父的模样。他干枯的手落在孔琳琅背上,“男子汉大丈夫,自当顶天立地。夫人于你有栽培之恩,怎的能看到你这般懦弱的模样。”
他身形微微佝偻,终于看出他年老的事实,他道:“父亲搞不懂你们在做什么,但你知道。想做什么便去,父亲永远在你身后。”
孔琳琅终于流下泪来。
而被带走的夏南烛不知她平日里敦厚温和的小管家有了些甚么变化,她还对那方小小的鱼塘颇为不舍,她倚在后座,终于又变成了那副慵懒的模样,像只晒在阳光底下打盹儿的猫,“徐三爷,好手段啊。”
徐云新只是笑着,满是掩饰不住的愉悦,“比不得夏夫人。”
车窗外的景物一点点流逝,不论是路过的行人还是街角的老房子,她摇上车窗,掩下所有情绪。
车很快停下,停靠的高墙大院的红漆木门上牌匾也贴着鎏金大字,夏南烛将一缕碎发挽到而后,她笑得娇俏,“徐三爷这是打算将我藏在府中不成?”
徐云新也笑着:“夏夫人此言差矣,徐某只是请夏夫人前来小住几日罢了。何来藏人之说,倒是坏了夏夫人的名声。”
夏南烛自然接他的话头,“那边叨扰徐三爷了。”
徐云新似是早有安排,连她暂住的小院都是按她夏宅的陈列来的,倒是令人喜欢的紧。只是那头的徐云新似乎就被缠住了,莺莺燕燕的,叽叽喳喳,闹得人不得清静。
副官面上表情有些僵硬,讪讪道:“三爷平日里是很忙的。”
夏南烛瞧上了这院里开得旺盛的菊花,也没心情去管人家后院里的事,“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徐三爷这般也是人之常情了。”
副官没再说什么,只是陪着夏南烛赏着花,一边同她介绍着:“这是大帅叫人新培植的菊花,花了大价钱的。”许是下人打理时粗心了些,并蒂的菊花上生了虫子,夏南烛轻轻叹气,满是惋惜,“既是这么贵的菊花,倒是可惜了。”
徐云新自是不能整日里厮混在内宅的,他给她辟了处安静的院子,吃穿住玩倒是都不缺的。可惜徐云新一个大男人,在外头日日明谋暗斗,却是不甚了解内宅的这些勾心斗角。平日里在他面前一个个小鸟依人、含羞带怯的姨太太们,竟也是难得的儒士,只可惜唇枪舌战间谈的却是怎的给对方使绊子。夏南烛看得有趣,这些女人要是不在内宅,倒也是混得出名堂的好手了。
徐云新将她的喜好摸得透,时不时替她寻些新鲜玩意解闷,又请了个西洋画师教她画画打发时间。西洋画师起初认为夏南烛生的漂亮,想必画画也是能行的。没想到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夏南烛除了画几根棍子似的人以外再是画不出其他。夏南烛玩了几天便失了兴趣,便开始打量这一院子的莺莺燕燕。
三姨太唤作黎春樱,生了一副好嗓子,日日里莺啼燕啭,颇得徐云新欢喜,为人也高傲的很,像只孔雀招摇过市,惹得其他女人恨得牙痒痒,此下正遭受其他女人的醋劲攻击。
夏南烛父母是自小青梅竹马的感情,宅子里也不存在姨太这种东西。初次见女人之间的交往,生出的兴致不知比作画高了多少。
四姨太青娣坐在她身边喝着新酿的菊花酒,尚是半酣,懒羊羊的窝在躺椅上假寐。夏南烛很好奇这一堆女人个个铆足了劲往徐云新身边挤,怎的出了一个这般的异类,不争不抢。
青娣伸了个懒腰,赤裸着足,脚尖都舒服得卷起来,“你这边当真舒服。”媚眼如丝的模样让夏南烛觉得熟悉,却又是想不起在那见过。
夏南烛笑,“你不与她们去挣个面子?”
青娣摇摇扇子,嫌弃的情绪都摆在面上,“同一群女人去挣个无用的面子,有甚么意思。”
见夏南烛侧头看她,她便补足了后面的话,话语慢悠悠地,娓娓道来的故事像是别人的,“我自小家境贫寒,生的又是女儿身,出不了力气活,绵延不了自家子嗣,生来便招万人嫌。他们将我卖去花楼,得亏我生的俊俏,得了一大笔银子。我初时还天真地抱有某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后来便看开了。再后来我碰见了徐云新,他将我赎回,安置在后院,每次来也只是看着我自个发愣。”她唇边讥诮,“刚开始我尚不懂,后来我才发现,我的神韵像极了一个人。”她望向夏南烛,“你可发现,这院子里的女人眉眼间都有你的影子。同一堆不知事的女人去争一个心都不在我身上的男人,无趣罢了。”
夏南烛嘴角含笑,仿佛只是听了个笑话,听过便忘,无情得很。
青娣闭上了眼,“我前半辈子浑浑噩噩过了,也不必去计较那些得失。我三十已过,得了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便好了,不想旁的有的没的。”她顿了顿,又笑起来,笑声在寂静的空气中更显孤寂,“原本我是不甘的。后来看见你,我便宽心了。这般一个男人,不值。以爱之名,困住了这些女子最美的年华,却付出不了半分真心。”
她说:“你若是真心欢喜他,便还是打消了这份心思罢,这样的男人给不了你长久。但我瞧着你,心不在他,便也好了。”
她站起来,穿着秋菊点缀的旗袍,踩着高跟鞋,一举一动之间,少了些端庄,多了些风尘。夏南烛忽的想起前几日她小坐时,笑容里满不在乎,“我本是出身风尘。”
夏南烛问,“你可愿离开这?我可尽力护你一个余生。”
青娣轻笑,笑声里几分不屑,“你不过区区商贾之家,谈什么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