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清风明月
早春的梅花化作了春泥，晚春的樱花引来了雨季，多少烟雨多少哀愁，唯有相思不可欺。
守真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已经两天没有出门，卧在罗汉榻上，思绪万千。
前两日，史崇玄的一席话让他如醍醐灌顶般清醒过来，他不仅仅是当年血案的幸存者，更是道门培养的新一代天师。
想着史崇玄的苦心，他深深明白了要想成为一个极具权谋之人，最基本的一点：不是计谋过人，而是操纵旁人为自己探路、铺路。
就像是权谋高手太平公主和皇帝李显，两个人都没有让圣神皇帝疑心，却精心布局，然后让他人出头出面，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即便失败，也可明哲保身。
如果自己想要平反成功，就必须先将自己摘干净，摘出去这个局，然后操纵其他人去完成自己想要完成的任务。
如此一来，不管失败多少次，自己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才叫做权谋。
如果不是因为他聪慧过人，七窍玲珑，师父道隐天师又岂会精心培养他这位心怀复仇之心的徒弟？
道隐天师曾说，本心乃是混沌，七窍为混沌开了聪慧，却也害了混沌。
自己一直没有明白这句话。
如今，再细细琢磨这句话，师父是不是在点给自己，是在指自己聪明过头了？反而害了自己？
师父留给自己过万的信徒，自己却从未想过这些都是资源。
史崇玄临别之前留下一道“索命”之题，让自己猜出他现在是哪一方势力的人，如果猜不对，自己没有脸面留在洛阳，留在洛阳也只是送命。
思绪万千，杂念纷至沓来。
守真这两天的状态极为糟糕，各种想法充斥在脑海里，让自己无法理出一个清晰的脉络来。
“道长，刚才云起香料店发生了冲突，店铺关门后，武天姬不知去向。”魏广宗匆匆来报。
云起香料店是武天姬偷偷回到洛阳之后，由李过出资她出面经营的一家胡商商铺，位于南市。
南市是洛阳城内最大的市场，占据两个里坊的面积，是积善坊的两倍。
说是南市是相对于洛北而言，实则它在积善坊的东面，相隔五个里坊。
“跟谁起了冲突？惊动官府了吗？”守真顺势将手里的狸奴团团放回了竹筐里。
“清风、明月，更衣。”
清风马上为他梳拢发髻，明月找出鹤氅。
魏广宗回道：“兄弟们得到消息赶过去，店铺已经关闭。只打听到冲突一事，没能问出跟谁。看样子，没有惊动官府。”
“你去找薛风眠，这事跟薛崇简知会一声吧，毕竟……算了，别去多事了，因为此事，崇简后院起火反而更添乱。我们自己解决吧。”
众人收拾妥当后，赶至云起香料店。
清风和明月两个小道童伴在守真的身边，魏广宗化作陌生人，吊在众人的身后，以备不时之需。
守真端详了店铺的大门，若有所指，然后离开。
须臾，魏广宗跟上来看了一眼大门，老脸一红，匆匆而去。
“这帮兄弟们该操练一下了，大门上留的暗号都看不懂了？我得去找李过大哥聊一聊了。”魏广宗恨道。
且说守真来到了洛阳城怀仁坊的玉真观。
洛阳城内有一半的里坊布局里有一寺和一观。
大唐李氏扶持道教，大周武氏扶持佛门，双方都想收拢民心，便在里坊里建立寺院和道观。
怀仁坊的一观便是玉真观，而一寺则是敬爱寺。
敬爱寺是皇帝李显为高宗李治和武后所建。
玉真观是洛阳城三十多座女道观之一，说是道观，仅有一进院子那么大，虽是简陋，却也五脏俱全，主殿、寮房等一应俱全。
此刻，玉真观的寮房里，绑着几个健壮的男人，嘴里被堵得严严实实，无法呼喊。
守真带着两位道童刚刚进了道观，一眼看到了发髻有些凌乱的武天姬，旁边还有一位女冠。
“没想到，这么快你俩就这么相熟起来。”守真拂尘一动，笑道。
武天姬说道：“杂毛老道，你是路过，还是专门过来的？”
“当然是专门为你而来。”
旁边的女道士稽首道：“道长，有礼了。清风、明月！”
“小姨！”清风和明月有些不敢相认，已有两年未见到小姨。
众人寒暄之后，去了偏殿。
女道士名为季兰真人，乃是清风和明月的小姨。
季兰真人的姐姐，也就是清风和明月的母亲，名为碧玉，乃是乔知之的婢女。
乔知之是圣神皇帝时期的右补阙，从七品官职，掌供奉讽谏，隶属于中书省。
乔知之有一位婢女碧玉，生得娇艳美丽，能歌善舞，又有文采。
他特别宠爱碧玉，为此没有婚娶。
许多达官贵人想要买下这位艳婢，都被乔知之拒绝，也因此得罪了许多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些人不甘心，便四处传播“乔家艳婢，美慧无双”的消息。
当时，权倾朝野的魏王武承嗣，听说了此事，向乔知之借走了碧玉，说是去教他的姬妾们梳妆。
乔知之不敢得罪魏王武承嗣，碧玉去了之后便被武承嗣纳为妾，再也不放她回来。
乔知之因为献出了碧玉，在魏王武承嗣的授意下，升任左司郎中。（左司郎中，从五品，为尚书左丞副贰，协掌尚书都省事务）
后来，又被魏王武承嗣调至建安王武攸宜的军队中，结识了同在军中效力的陈子昂。
陈子昂除了写下了那首千古绝唱《登幽州台歌》之外，还为乔知之写过《为乔知之论突厥表》。
后来，陈子昂被权臣梁王武三思构陷害死。
乔知之从军中回到了洛阳，某次偶然遇到了碧玉，却只能远观。
他常常深宵不寐，想起晋代的石崇因绿珠而获罪，金谷园中的梁绿珠坠楼殉情，而自己却忍辱偷生。
于是，他写了首诗《绿珠怨》寄给碧玉。
诗曰：石家金谷重新声，明珠十斛买娉婷。此日可怜偏自许，此时歌舞得人情。君家闺阁不曾观，好将歌舞借人看。意气雄豪非分理，骄矜势力横相干。辞君去君终不忍，徒劳掩袂伤铅粉。百年离恨在高楼，一代容颜为君尽。
碧玉得到诗后，哭了三天，投井而死。
魏王武承嗣命人捞出尸体，在裙带上得到此诗，大怒，便暗示让人虚构罪状控告乔知之，在南市斩杀了他，没收了他的全部财产。
碧玉死后，碧玉的妹妹季兰偷偷带走了碧玉留下来的孩子清风和明月。
不过，不管是季兰还是守真，都无法确认两个孩子的父亲是乔知之还是武承嗣。
如果是武承嗣的话，清风和明月则是武延秀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守真和季兰是同一道门的师兄妹，虽然不是同一个师父，却因年纪相仿而熟悉，两个人都对武氏一族没有什么好感。
看着清风和明月两个孩子跟亲人小姨叙旧，守真问道：“天姬，刚才发生什么事情了？”
“说来你可能不信，薛崇简的大哥薛崇胤居然去云起店里调戏我？”武天姬说起来就生气。
守真一呆。
他怎么能不信？
他第一次见到卫国公薛崇胤的时候，薛崇胤刚刚从满春院回来。
但怎么就这么巧，薛崇胤居然敢去调戏二弟薛崇简的女人？当然，薛崇简从来就没有正面承认过武天姬是他的女人。
守真眼睛一亮，想出了一个计策。